此後幾日,李嗣業便在於闐宮城中傳授江朔陌刀的技法,陌刀技法是漢末以降,一代代陌刀將根據實戰總結提煉而來的實戰技法,不屬於任何武林門派,因此傳授亦無避諱,以江朔之聰敏,不消一日便學全了招式,又五日便將招式練得純熟,但要運用自如卻沒這麽想象中這麽容易了。


    李嗣業雖不是武學宗師,陌刀的戰法看似簡單,但漢末五百多年不斷累積進化而來的實戰技巧,自有其獨到之處,陌刀戰法不在招式,而在運用,每一招平平無奇的招式在麵對不同的人、不同戰法時發揮的作用截然不同,更有一節,在戰陣中同袍互相配合,威力更是驚人。


    江朔本就癡迷武學,自然練得津津有味,他用的是七星寶劍首尾相銜而成的「小號陌刀」,但按李嗣業所授之法舞動起來,少了裴家劍法的靈動飄逸,卻多了肅殺厚重之感,反倒似乎更契合當年茅山金壁上所刻神樞劍的精髓要義。


    除了學陌刀,更是每日裏聽李嗣業、尉遲勝說些西域的奇聞逸事,時間便仿佛過得特別快,直到快一個月後,一日日落時分江朔才想起來,自己這一個月來竟然一步沒踏出於闐宮城,而獨孤湘竟也一日沒有來找他。


    江朔和獨孤湘自重逢以來,每天日裏夜裏都在一處,雖然從未做過狎褻逾矩之事,但二人耳鬢廝磨其情甚篤,如這般旬月不見一麵簡直是前所未有之事。


    想必湘兒悄悄來過了,見自己隻顧和李大哥學陌刀之法,竟把她忘在腦後,便又負氣走了。想到此處,江朔不禁心中歉然,又怕湘兒他們已經悄悄走了,忙問明尉遲勝,才知道湘兒和他爺爺、父母都還在於闐城之中,江朔問明了他們的住處,辭別了李嗣業和尉遲勝,去尋湘兒。


    原來獨孤湘並葛如亮夫婦、獨孤問也都住在宮城之中,隻是在別院居住,於闐宮城乃建在懸崖峭壁上的要塞,宮城不似長安雒陽那般平坦開闊,但層層疊疊也有不少院落房舍,獨孤湘所居便在另一處山崖之上。


    其時天色已暗,院內沒有掌燈,隻見有兩間屋舍內亮著燈。


    江朔喊道:「湘兒,湘兒,我來找你啦。」


    不想門戶一開,出來的卻是葛如亮。


    葛如亮頗為恭敬地叉手道:「少主,屬下有禮了。」


    江朔懾道:「葛莊主,不必如此多禮……我,我……」


    他一時想不出來找湘兒的理由,若說找她玩耍似乎又有失「盟主」的身份,正踟躕間,葛如亮正色道:「少主,屬下有一事必須要問明少主。」


    江朔叫葛如亮不必多禮,他卻愈發的恭敬,叉手捧心肅立在旁,他這般做派江朔也不免更加拘謹起來,回禮道:「葛莊主有什麽教誨,但說無妨。」


    葛如亮道:「教誨不敢當,隻是事關小女,葛某才在此處等了少主一個月,當麵說清才好。」


    江朔聽到事關湘兒,先是一驚,難道湘兒出事了?不禁伸頭向葛如亮身後的屋舍張望,隻見屋內燈光昏黃,似有人影晃動,再看葛如亮神色如常,又不像是出了什麽意外。


    江朔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卻聽葛如亮緩緩道:「少主,你和小女自幼相識,彼時結伴同遊還可說是兩小無猜,現在你們都是成年男女了,再如此日日夜夜廝混在一起,可就於禮不合了。」


    江朔聞言一驚,他的江湖曆練非同齡人所能比,但人倫禮數卻知之甚少,從未想過自己和湘兒這般結伴同遊有什麽不妥,經葛如亮一說,又覺得似乎確有不妥之處。


    葛如亮見他呆在原地,又施了一禮,繼續道:「少主人品風流,或可不顧世俗教化,但獨孤、諸葛兩姓雖非大族也是詩禮傳家,小女這般豈不是叫世人恥笑?不若就讓小女隨著我夫婦回江南去吧。」


    江朔一愣,連忙擺手道:


    「不不不……」


    葛如亮躬身道:「天色已晚,少主請回吧。」


    江朔語塞,隻會繼續道:「不不不……」


    葛如亮卻如木雕泥塑般俯首躬身,一動不動,不再說話了。


    正尷尬間,葛如亮身後的門扇忽然再次打開,出來的卻是湘兒的爺爺獨孤問。


    獨孤問道:「好了,好了,葛兒,你又何必和朔兒說得如此無情……」他轉頭對江朔道:「其實你們要結伴同遊也不是沒有法子……」


    不等江朔問是什麽法子,葛如亮打斷道:「阿爺!此事提也休提!若這般行事,我豈不成了江湖笑柄?」


    獨孤問兩眼一翻道:「什麽笑柄?他二人自幼情篤,兩情相悅有何不可?我看三江五湖,誰敢笑話?」


    葛如亮道:「阿爺豈不知人言可畏,背後少不得有人指指點點,道我葛如亮攀附盟主,更有甚者,隻當是我們數年前便做局下套,倒是給我按一個挾少主以令諸侯的罪名,我又何處分辯去?」


    獨孤問搖頭氣道:「葛兒忒也得迂腐,老夫投身江湖,就是因為厭倦了世俗禮法,結果招個女婿還是這麽個醋大。」


    江朔被他二人的對話鬧的一頭霧水,問道:「爺爺,你們說什麽?我怎聽不懂。」


    獨孤問上前一扯江朔道:「憨小子,這還不懂?你隻需娶了湘兒,天上地下,任你二人遨遊,又還有何忌憚?」


    江朔聞言騰得滿臉羞紅,道:「這……這……」


    其時天色已昏,獨孤問看不清江朔的麵色,催問道:「怎麽,你不願意?」


    江朔道:「不……不……」


    獨孤問一拍他腦袋道:「不什麽?憨小子真真要急死老夫。」


    葛如亮跺腳道:「阿爺,你逼少主做甚,真像我女兒嫁不出去似的。」


    獨孤問對江朔道:「你休怕葛兒,你怎麽個心意,爺爺給你做主!」


    江朔與湘兒自幼情篤,更兼西海一戰,江朔為救湘兒跌落冰川,湘兒在西海等了他三年,重逢之後更是一刻也離不開彼此,按說湘兒給他做媳婦兒,無有不願,但江朔和湘兒兩小無猜,從未想過男婚女嫁之事,今日獨孤問突然提起,江朔不免一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正心思昏亂之際,忽覺院牆外一聲極輕微的聲響,似是籲氣,又似輕歎,江朔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什麽人!」


    獨孤問和葛如亮也都是絕頂高手,自然也察覺到牆外有人,二人江湖經驗更為豐富,口裏不言,人已悄無聲息地向那牆邊滑去。


    二人穿星步的輕功一脈相承,比之江朔隻怕還高了半籌,也不見他二人跳躍,瞬息間已如兩抹淡影輕輕劃過牆垣到了外麵。


    隻聽葛如亮罵道:「小妖女,是你!」「呼」的劈空拍出一掌。


    江朔慢了半步,此刻也已躍上牆頭,隻見葛如亮和獨孤問一內一外圍住了一名黑衣人,葛如亮在內以劈空掌與黑衣人纏鬥,獨孤問在外與葛如亮反向遊走,截黑衣人的去路。


    那黑衣人身手不凡,居然與葛如亮打得有來有回,葛如亮的拳腳功夫是崆峒山神拳門諸葛家的路數,或稱不上天下第一流,但他的輕功得自追雲逐月叟獨孤問的真傳,堪稱獨步武林。


    然而黑衣人非但拳腳上不輸葛如亮,腳步輕盈,踏星過宮,居然也不落下風。再看她身形纖細,身姿綽約,不是李珠兒是誰。


    江朔脫口而出道:「珠兒姊姊,怎麽是你?」


    李珠兒百忙中拍出一掌逼退葛如亮,對江朔笑道:「溯之,我來恭喜你抱得美人歸,和湘兒妹子終成眷屬。」


    江朔臉一紅,懾道:「我沒有……」


    獨孤問大怒道:「


    小妖女意欲何為?」說著錯步衝入內圈,揮掌便向李珠兒肩頭斬落。


    李珠兒的武功源自北溟子一脈,當北溟子四處邀戰,雖罕逢敵手,但在比武過程中,他一麵將中原武功融入自己的武學之中,一麵也琢磨出了各種克製之道。


    北溟子沒什麽門派傳承,傳授武功也不講套路,後來將自己的功夫盡數傳授給了空空兒,空空兒再傳給李珠兒時,早不知其初心何處,但今日李珠兒使出來,便發現自己這門功夫正暗含了種種克製中原武功的路數。


    李珠兒也是少有的心性聰穎之人,初與葛如亮纏鬥時還心有怯意,越打越心中怯意越少,此刻見獨孤問向她斬來,也不閃避,隻等獨孤問打來。


    獨孤問掌刀將將斬上李珠兒肩頭之際,忽覺如擊中水中滑石,無從承力,手掌滑落一旁。他心中一驚,這正是當年玉霄峰上北溟子口述的招數,這一招看似平平無奇,卻需要深湛的內力和精妙的招式搭配方能奏效,怎料李珠兒小小年紀竟能使用此等功夫。


    獨孤問心中疑惑腳步卻不停,一步便閃到了李珠兒的身後,出掌按她腰眼。


    以獨孤問的身法,就是空空兒親至,輕功上也不過打個平手,李珠兒自然不及轉身,本來獨孤問隨手點她個穴道,李珠兒定然反應不及,但他去按李珠兒腰眼,卻又是當年玉霄峰上口鬥時的招數,李珠兒知其解法。


    隻見李珠兒忽然順著他的掌峰向上魚躍而起,畫出一道反弧,在獨孤問肩頭一撐躍了過去,這道弧線經過精心計算,此刻獨孤問如果揚手打李珠兒,由於自己關節受製,非但打她不著,還會令自己肩頭脫臼,獨孤問知道厲害,隻能含掌不發,身隨肩頭轉,揮左掌再擊。


    原本按北溟子的戰法還要再擒他左肩,但李珠兒沒有這等功夫,她腳下一彈,已從圈內繞到了圈外,獨孤問望著她道:「你是北溟子的弟子?」


    李珠兒不敢戀戰,飄身又蕩開數丈,叉手道:「追月叟果然好手段,隻是珠兒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向前輩討教高招,先行告辭了。」


    江朔見她要走,忙問道:「珠兒姊姊你有什麽急事?是找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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