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忽聽背後勁風襲來,原來是葛如亮見江朔上馬,焦急之下連出狠招,逼得渾惟明退了一步,利用這一步的空隙,葛如亮側身激射而出,南霽雲和魯炅同時出招,一擊他右脅,一拍他左肩,都是攻其必救之處,然而葛如亮勢如瘋虎,竟不趨避硬接了這兩招,兩人拳掌打中葛如亮之際終是不忍加害,都收了勁,葛如亮身子一歪,前衝之勢不減直向江朔追過來。


    葛如亮的輕功何等了得,一得施展,幾個起落便將圍堵的三人甩在身後,那“玉頂幹草黃”剛剛起步跑的還不甚快,眼看就要被追上。然而但凡寶馬良駒天生都有爭勝之心,老馬聽身後有人追近,一聲長嘶,四蹄騰空亦自加速奔馳起來,立時與葛如亮拉開了幾個身位,葛如亮提氣直追,又複追近,豈知老馬也是遇強則強,越戰越勇,全力奔馳之下,竟然又將葛如亮甩遠了些,葛如亮功夫也真個了得,長嘯一聲,竟然又迫近了。


    眼看就要追上,忽然一道白影從葛如亮麵前一閃而過,那身影如此之快,葛如亮竟然沒看清,但見來人出掌拍向自己胸口,他一驚之下舉掌便接,卻哪裏有人?他一掌打空,氣息為止之一窒,隻這一息隻差,葛如亮與老馬之間瞬間拉開了十幾丈的差距,江朔伏在馬背上死死抱住老馬的脖頸,戰戰兢兢地回望,依稀見是那日江上立於浮木之上白衣人的身影,但那人影倏忽而來疏忽而去,也沒看仔細,隻見葛如亮的身形越拉越遠,漸漸成了一個黑點,再也追不上了。


    江朔伏在馬背上,但覺耳畔生風,然而馬兒奔跑雖烈,卻不甚起伏顛簸,因此他禦術雖然不佳,也不至於跌下馬來,馬兒似也知道背後危險,放蹄疾馳越跑越快,不消片刻回頭再看,山莊已縮成一團昏暗的燈火而已,早已聽不見打鬥呼喝之聲,四周竹林遮蔽了星空,漆黑一片,除了竹林舞動的娑娑聲,就隻剩下一人一馬的喘息聲了,江朔這才想起來,自己連句再見都沒來得及和湘兒說。


    就這樣信馬由韁也不知跑了多久,老馬早已跑出了竹林,路邊林木逐漸稀疏,透過樹冠看到天空漸漸發白,不一會兒便大亮了,江朔見太陽是從背後升起,知道此刻馬兒是向著西邊跑,不一會兒見右側出現了一條大江,馬兒便沿著江水南岸奔跑,這玉頂幹草黃本是匹千裏良駒,自從那日被群豪從江中救起,便養在習習山莊的馬廄中,仆骨懷恩飼之甚佳,但老馬好久沒有如這般暢快奔跑了,它見江朔也不加約束,更是歡躍不已,雖然已經跑了幾個時辰了,竟仍不覺疲憊,自顧自的沿著江水向西繼續疾行。


    江朔騎在馬上驚魂未定,雖然阿楚夫人和他說要放馬奔馳一夜,現下已是白日,但他親眼見識過葛莊主的絕世輕功,唯恐他追上來也不敢勒馬,其實葛如亮輕功再高,人力終有盡時,這馬兒已跑出一二百裏哪裏還追得上,隻是江朔不知,他見老馬奔跑仍無疲態,自然盼望著它跑的越久越遠越好。


    不消一個時辰,地勢逐漸升高,大河轉細,兩岸群峰夾峙,已經進山了,老馬沿著山道奔跑雖不及平地,卻仍甚迅疾。江朔在馬背上待了幾個時辰,慢慢習慣了馬匹起伏,不再害怕地伏在馬背上,坐直了身子欣賞起沿岸景色來,但見江麵上風煙俱淨,天水一色,江水縹碧清澈,直能望見水中遊魚,再看兩岸群山爭高直指,千百成峰,山上多生大樹,雖是初夏,但在茂盛林木的遮蔽之下無一絲暑氣,耳中聽得啼鳥嚶嚶,鳴蟬千轉,好不愜意。江朔想起此山中江景便似南朝吳均《與朱元思書》中所描寫的富春江沿岸景色,富春江距離越州鑒湖不下百裏,沒想到老馬已跑出這麽遠了,他昨夜除了昏迷片刻,便再沒有睡覺,逃出習習山莊以來,一路提心吊膽,此刻稍微放鬆下來一些立覺乏累不堪,如此顛簸了一陣,竟伏在馬上睡著了。


    江朔再度醒來,日頭已經西斜,峽江碧穀均已不見蹤影,老馬也已不再跑,在一處湖邊飲水,他騎在馬背上四望,這湖好大,夕陽下極目西眺,但見湖水瑟瑟,直連天邊,江朔順著老馬的脖頸滑下來,腳踏實地之際方覺綿雙腿軟無力,想是在馬上騎跨太久的緣故。江朔見馬鞍後麵駝了兩個皮囊,他取下來打開一看,一個皮囊內裏纏了一匹絹和一個小布囊,囊內裝了一百來枚銅錢,原來是為他準備的盤纏,另一個皮囊內則是一些替換衣物和一包幹糧,衣物均是自己在莊上居住時荀媼給做的,幹糧則是一包籠餅,自也是荀媼準備的,自己一路逃出莊子,未見到荀媼,但她既然準備了這些物什,自然是知道此事的,想來她作為莊內仆婦不好出來和主人作對,隻能默默幫自己準備好行李。


    江朔跑了一日,早已經餓了,他掏出一個籠餅咬了一口,是自己最愛吃的大蔥羊肉餡的,一口下去汁水直流,雖然已經涼了但仍覺美味無匹,繼而想到在莊上居住幾個月來,荀媼對自己的照顧的無微不至,臨走卻沒有機會和她道別,自己此生此後怕是難以再回到習習山莊,荀媼、湘兒、阿楚夫人等人也是再也見不到了,江朔不禁悲從中來,涕淚並流,邊吃邊哭,終於忍不住,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恰在此時一騎驢老者路過,老者怪道:“小子坐在這裏哭什麽?是籠餅不好吃麽?”


    江朔瞪了他一眼道:“荀媼做的籠餅是最好吃的。”


    但他嘴裏含著一大塊籠餅,臉上又糊了眼淚鼻涕,說出話來嗚哩嗚喇,老者見狀哈哈大笑,道:“原來是個小野人,不會說話。”


    江朔一梗脖子,咽下嘴裏的食物,又拿袖子在臉上猛的一擦,擦去涕淚,怒道:“我不是小野人。”


    老人更樂了,道:“原來會說話,那你哭什麽呀?”


    江朔道:“我自難過,不要你管。”


    老人道:“哎,此言差矣,所謂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你若是被誰欺負了,盡管和趙夫子講,老夫子給你做主。”


    江朔道:“沒人欺負我。”


    老人道:“那你為什麽哭麽?”


    江朔道:“個中曲折,一句說不清楚。”


    老人聞言一片腿下得驢來,就地盤腿坐下,雙手捫著膝頭道:“沒事,趙夫子我有的是時間,你從頭給我講講唄。”


    他口口聲聲自稱“夫子”,江朔抬頭一看,那老者生得瘦削,須發皆白,看來已是耄耋之年,但他鶴發童顏,皺紋卻不多,麵色紅潤頗顯精神。老人頭戴青布綸巾,身著灰色大袍,看來確實像個教書夫子的模樣,這副打扮讓江朔不禁想起了葛莊主,對眼前這位“夫子”自然產生了防範之心,搖頭道:“我們又不認識,夫子你窮極無聊自可去別處做耍。”


    那趙夫子道:“那不成,你把我的好奇心吊起來了,卻又不講,豈不是要憋死我老人家,我便是死了也不得瞑目啊。”


    江朔見他夾纏不清,不願再與他糾纏,起身便要走,他本就坐在老馬身邊,一伸手想要去抓韁繩,那趙夫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和老馬之間,道:“別走啊。”


    江朔不答話,施展穿星步的身法想越過老人,一腳踏出走的乃是北方玄武七宿中的室宿星宮,玄武步講求一個纏字訣,眼看就要貼著趙夫子身邊閃過,豈料趙夫子右腳斜跨站了個不丁不八,正好擋在江朔下一步起步的位置。


    江朔見機極快,向左橫跳,改為南方朱雀七宿中的翼宿,朱雀步走位最是飄忽,步法大開大合,莫說一個瘦弱的老者,就是一棵兩三人合抱的大樹也能立時繞過,不料趙夫子橫跨一步,卻又恰好擋在江朔必經之路上,這翼宿共二十二星官,星圖連線左右飛織如同鯤鵬展翅,江朔見此路不通立刻反向躍出,趙夫子也變換方位邁了一步,又將他去路擋住,江朔按翼宿步法連衝三次都被趙夫子準確的掐斷去路擋了回來,兩人以老馬為圓心形成了內外兩圈,江朔在外圈疾奔如流星,趙夫子在內圈卻不疾不徐勝似閑庭信步,偏偏每次都能擋住江朔。


    江朔足尖點地向後彈出,這次卻是換作東方蒼龍七宿中的尾宿,蒼龍步以進為退、以退為進,這尾宿起步不進反退,引敵追擊,再行穿越,尾宿有九星官,並無程式,各星官均是進可攻退可守,變化無窮,江朔向後一退,趙夫子果然向前跨步,江朔心頭一喜道他中計,然而剛想轉退為進,卻發現趙夫子這此不再是慢吞吞地邁步,而是迅如閃電的貼了上來,向前的落腳之處又已被他先占了,江朔隻能再退,趙夫子如影隨形每次都踩在他反退為進的步點上,江朔退了十步,趙夫子便進了十步,竟然把江朔逼離老馬兩三丈開外了。


    江朔步法再換,改為西方白虎七宿中的參宿,白虎步上騰下躍最是矯健,江朔伏低身子疾衝似乎是想要從趙夫子脅下鑽過去,趙夫子比江朔高大,自然貓腰阻擋,江朔瞅著機會騰躍而起,眼看就要從趙夫子頭上飛躍而過,不想趙夫子早知道他有此變招,一長身單手向上一托,這下樂子大了,江朔橫著身子被趙夫子舉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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