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當天白猿再未回洞,二人也不以為意,料想猢猻不會天天打架,趙蕤自順著神樞劍的劍譜順序將招式與江朔詳細講來,自然比教白猿的簡略招式又要玄妙的多了,江朔也不貪多,學了一招三式,就自行揣摩練習去了。


    第二日白猿仍是未回,這可是從未有過之事,江朔練了會子功夫,便覺心浮氣躁練不下去了,早早的睡了,此時已經入冬,夜間山裏一日寒似一日,江朔和趙蕤在方洞內居住倒也不覺甚冷,但江朔一夜都在擔心白猿,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折騰到半夜方才入眠。


    第三日江朔起來,見崖壁下堆了好大一堆,既有山裏的各色野果、也有農家的瓜果蔬菜。他喜道:“白兄,你回來了。”


    他此刻內功已頗有根基,不需再攀附鐵索,臨空一躍,在空中折了筋鬥穩穩落地,見趙蕤已先一步到了,笑著對他招手道:“你看那是誰?”


    卻見一大群猿猴簇擁著一隻白猿跑了過來,這白猿腰懸鎮紙銅劍,在群猴簇擁之下趾高氣昂洋洋得意,卻不是“白兄”是誰?


    原來白猿那日出的洞去哪裏還等得猴王來惹他?徑直去找那猴王晦氣,他既知劍術,猴王自不複是他的對手,白猿所學三招九式還未施展得全,就打得猴王狼狽逃竄,白猿也是平素裏被猴王欺負的狠了,甫一得勢,便追著猴王打,直追了兩天一夜,逼得那猴王遠遁別處,再也不敢回茅山了。


    猴群中有個規矩,誰打敗了猴王,誰就是新的猴王。這白猿天生的異象,它其實年歲並不大,隻是一生下來就是一身的白毛,同類見它生得與眾不同又瘦小,常常欺負它,因此雖見白猿趕跑了猴王,卻又有幾隻膘肥體壯的猿猴不服氣向他挑戰,白猿得了趙蕤傳授,就是尋常武師也不是對手,何況候乎?它三招兩式之間連敗數猴,這下猴兒們盡都服了,隻道它得了神仙的傳授,否則何以突然變得如此神勇?因此都拜白猿為新的猴王。


    白猿做了猴王第一件事便是帶領群猴鑽入洞府來拜見趙蕤、江朔二人,句曲洞的七曜孔竅在山中隱藏的極好,白猿也是極其偶然的機會才進入這個洞府,群猴雖久在茅山竟然皆不知有此洞府,待隨白猿入洞,見了黃金壁更深信白猿是入了神仙洞府,對它愈加信服。待得見了江朔和趙蕤更當做是仙人頂禮膜拜。


    自打白猿做了猴王,這洞府就熱鬧起來,洞外天氣越來越涼,洞內卻和煦溫暖的多,猴兒們便都遷入洞中居住,自然少不了拿瓜果來孝敬趙蕤、江朔二人,二人想猴兒這樣每日成群結隊地去偷農人的吃食實在擾民太甚,便將洞中的器皿胡亂挑了幾樣讓猴兒們帶去偷偷扔在農家院子裏。


    這下可了不得,洞中的器皿是曆朝曆代隨著金籙投下的祭品,都是華貴精致的金銀器,鄉野村人哪裏見過,山下鄉人相傳茅山上有神仙派仙界的猢猻下凡來取瓜果吃食,並有仙界寶器相贈。鄉人為得仙家寶器,爭相在自家院子裏設擺香案,供奉鮮蔬果品、雞鴨魚肉不一而足,猴兒們自然來者不拒,盡都抱入洞中獻於趙蕤、江朔二人,也有鄉人跟蹤猴兒,但七曜入口實在太過隱蔽,隻遠遠見到猴兒在山石見蹦躍幾下就此消失不見,鄉人更加相信猴兒是仙人所派,供奉愈加虔誠。


    得了群猴服侍,生活的滋潤了許多,江朔也不用再為吃食操心,更加專心傳習玉訣與神樞劍兩門絕學。


    初時,江朔和白猿拆招還互有勝負,但他悟性極高,不消一個月就將白猿遠遠甩在身後,白猿再打他不贏就不願意陪他練了,趙蕤便自己下場以掌代劍與江朔拆招,得了大宗師的指點,江朔的功夫更是精進,饒是如此,也用了半年,他才將神樞劍的種種招式變化都學全了。


    此時江朔和趙蕤已能堪堪鬥個平手了,當然也是趙蕤愛惜人才,對他不下殺招的緣故,否則江朔所學武功雖然神妙,但臨敵經驗終是不足,真動起手來絕不是趙蕤的對手。


    兩人就這樣在洞中傳功習武,不覺冬去春來,又暑去寒至,又過了一年時間,這一日從句曲洞頂七曜飄落下幾片粉色的花瓣,趙蕤拾起看了看,道:“是桃花,外麵已是冬去春來的時節啦。”


    江朔叉手道:“洞中不知寒暑,轉眼間,我與趙夫子竟已在此地耽了小二年了。”洞中雖隻他和趙蕤兩人,但他守禮甚篤,對趙蕤仍是一如初見時的恭敬。


    趙蕤點點頭道:“朔兒,幾日未考校你的武功,玉訣練至幾重天了?”


    江朔道:“旬日前剛剛衝破第二十四道關索。”


    趙蕤屈指一算,道:“隻差一層便上得第七重天了。”


    江朔道:“雖已窺得七重天的門徑,但玉訣的心法越練越覺晦奧,衝破二十四關已用了大半年的時間,要再破這第二十五道關索,可是千難萬難了。”


    趙蕤道:“我看玉訣上所載,能練到七重天的已是鳳毛麟角,九重天更是可遇而不可求,你小小年紀已練到如此境界,已實屬不易,此後修煉務必牢記‘隱身清齋,虛中吐納’的總訣,不可求全太甚,以致反受其咎。”


    江朔叉手捧心道:“謹遵夫子教誨。”


    趙蕤笑道:“趙夫子一輩子好為人師,最得意的弟子,一個是學文的李太白,一個就是你學武的小江朔啦。隻是太白是我誆來的徒弟,你卻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弟子。”


    江朔奇道:“怎地太白先生是趙夫子你誆來的?”


    趙蕤道:“你道太白是怎麽拜入我門下的?”


    江朔道:“聽太白先生自己說他少年時頑劣的很,不喜讀書,一日逃學出去玩耍,卻見溪邊有老嫗在磨鐵杵,他問老嫗磨鐵杵做什麽,老嫗說要磨來做繡花針。太白先生為其恒念所感,這才入戴天大匡山拜於趙夫子門下。”


    趙蕤笑道:“太白遇溪邊老嫗之時,年已十八,比你都大了,怎麽會相信鐵杵磨成針這種無稽之談?”


    江朔一時語塞,心想:確是如此,太白先生作詩雖然天馬行空,極盡誇張,但其實生活中也是正常人,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相信鐵棒能磨成繡花針呢?他正胡思亂想,趙蕤哈哈笑道:“除非他親見了鐵杵能磨成繡花針。”


    江朔聞言瞪大了眼睛,但隨即醒悟道:“原來太白先生是遇到了一位武林前輩高手,她以極深湛的內力揉搓鐵杵,製成繡花針倒也不難。”


    其時江朔內功修為當世已罕縫敵手,鐵杵磨針這種匪夷所思之事,在他想來也隻是“倒也不難”罷了。


    趙蕤笑道:“確實如此,這磨鐵老嫗有這等功夫,如要繡花針盡可以去買,沒錢也可以去偷去搶,為何要去磨鐵?又恰好在李白路過的溪邊磨鐵呢?”


    江朔也笑道:“難不成是趙夫子你安排的?”


    趙蕤笑得更大聲了,仿佛想起了一件平生最得意之事,他道:“不錯,這老嫗乃是趙夫子故人的仆婦,這人其實你也認識,那時候她其實也還不是很老,隻是她練的內功會使皮膚皺縮,因此看起來老了些。”


    江朔想到在習習山莊仆骨懷恩和他說內功高手會皮膚皺縮之事,料想此人和江湖一盟、習習山莊有關係,而江湖盟中江朔便隻認識一個老嫗,他脫口而出:“是荀媼?”


    趙蕤道:“著啊,正是荀媼!荀媼原是獨孤問的侍女,後又侍奉獨孤楚、葛如亮夫婦,雖名為主仆,其實情同家人,她的功夫是得了獨孤家真傳的。獨孤家的內功是隴右崆峒派的路數,你看獨孤老兒是不是也皮膚皺縮,比趙夫子我看著老多了?”


    江朔看趙蕤雖然清瘦,但鶴發童顏,他內功精湛,麵皮上更是絕少皺紋,再想湘兒爺爺獨孤問,似乎真的是皺紋堆壘,一張老臉如同幹巴巴的橘子皮,想到此處他不禁想到湘兒,湘兒的內功自然是和她爺爺、和荀媼是一路的,那湘兒將來也會皺縮成一個小老太太麽?他胡亂琢磨,想到湘兒時不禁臉皮有些發燙。


    趙蕤一眼看破,笑道:“你在想獨孤家的小妮子將來是否也會未老先衰,皮膚皺縮成個小老太太?這你到無需擔憂,曆代獨孤家的女兒那都是天下聞名的美女,自然不會練這門功夫的,荀媼隻是下人長得又不甚美麗,才自願學的。”


    江朔被他說破心事不禁大窘,羞道:“趙夫子,你又拿我取笑。”


    趙蕤道:“好,不說她,還是說回李太白,李太白少年天才,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十五做詩賦,趙夫子一直想將他收歸門下,隻是他桀驁不馴,人又恃才懶惰,我便想了個法子把他吸引過來。”


    江朔道:“是了,太白先生也頗好武,你便上荀媼展露了一手內功,將他引來戴天大框上拜你為師?如是這般太白先生應該隨趙夫子你習武才是啊?怎地後來卻學了文呢?”


    趙蕤道:“我本就是要教他修文習武接我衣缽的,隻是他為人桀驁,不能以文相邀。因此我讓荀媼在他麵前露了一手鐵杵磨針的本事,太白果然中計,要拜荀媼為師學藝,荀媼自然不收,隻和他說上戴天大匡山來拜我為師自可練成絕世文武藝。太白上得山來,隻六年詩賦、縱橫之學已有大成,但功夫麽……”


    江朔幼時曾見李白練武,身姿頗為瀟灑飄逸,又見他和人稱天下第一劍聖的裴旻打的有來有回,隻道他功夫不差,隻是最近學了玉訣、神樞劍這樣高深的功夫,對自己幼年的記憶又有所懷疑了,忙問趙蕤:“太白先生功夫如何?”


    趙蕤撚須笑道:“他這個猴兒性子,又好飲酒,怎練的好武功?比劃兩下花拳繡腿還好,但內力不濟,卻無上陣殺敵的真功夫。”


    江朔暗暗與自己所學相印證,心道確是如此。


    趙蕤道:“因此說太白隻得我文修,沒想到耄耋之年得了你朔兒傳我武學,有你們兩個傳人,吾德不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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