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不解的問李懷秀:“夷離堇蒙聖人賜婚,卻為何如此不忿?”


    李懷秀道:“什麽公主,那個賤婢根本不姓李,怎說是公主?”


    李珠兒道:“大唐給契丹和親的公主,幾時姓過李?永樂公主楊姓,燕郡公主慕容氏,東華公主陳姓,這位靜樂公主不姓李倒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顏真卿也道:“這靜樂公主雖不姓李,但她母親信成公主卻是聖人親生女兒,她父親孤獨明官拜銀青光祿大夫、秘書大監,封武陽縣開國侯,也算得宗室貴胄之女。自古以來,和親公主多非皇帝親生女兒,漢代還用宮女充數,聖人四次賜婚契丹用的都是宗親家的女兒,已經可說是頗有誠意了。”


    李珠兒卻嘿嘿冷笑道:“信成公主下嫁獨孤明是開元二十五年,至今不過八年的光景,她和獨孤明若有女兒,最多七歲,夷離堇你可是娶了個女娃娃?”


    李懷秀拍案道:“呸……那賤婢和懷秀差不多大,二十多了,難道她連獨孤明的女兒都不是?”


    李珠兒道:“那倒不是,隻是獨孤明與信成公主成婚前另有婚配,這位靜樂公主獨孤娘子乃獨孤明亡妻所生,雖也管信成公主叫娘,卻不是她親生女兒,因此說靜樂公主算得宗室出女,卻非唐皇甥女。”


    顏真卿心道:這個小女子好厲害,我在朝中尚不知詳情,她卻對大唐公主何的夫家有個亡妻所生的女兒這種事都了如指掌,看來這李珠兒可不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隻是安慶宗的一個侍婢而已。


    李懷秀道:“哎……其實我也無所謂她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隻是這賤婢忒也得驕橫跋扈了,對我契丹男兒更是看不起,每日裏言語百般羞辱。”


    李珠兒冷冷地道:“那倒也怪不得她,誰叫你李懷秀是個慫包軟蛋呢?”


    江朔知道李珠兒說話一向尖刻冷峻,但今次也說的太過分了點,他見這李懷秀生得虎體熊腰,身材魁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獅鼻闊口,尤其是兩道粗眉之下雙目如矩,頗顯英朗,且他剛和李懷秀交過手,知他功夫不弱,無論如何看也不是個慫人,再看那李懷秀雖然憋紅了臉,卻並不發作。他奇道:“珠兒姊姊你怎麽這樣說夷離堇


    ?”


    李珠兒道:“溯之,你還不知道這位夷離堇·懷秀是怎麽做上這鬆漠都督,崇順王的吧?”契丹人與唐人不同官諱在名前,因此李珠兒稱他為夷離堇·懷秀


    江朔道:“我確是不知,不過想來王爵繼承無非是父亡子繼,兄終弟及。”


    李珠兒道:“李懷秀的王位卻是撿來的,懷秀契丹名字叫迪輦組裏,他的父親遙輦屈烈是個大英雄,原是契丹各部的大盟汗,後來屈烈手下大將鬱捷被時任範陽節度使張守珪手下的偏將收買,開元二十二年,假稱屈烈叛唐,設計害死了屈烈,張守珪派人傳首入京,唐皇不知真相,竟以為彼等平叛有功,詔封鬱捷為北平郡王,檢校鬆漠都督,並賜姓李過折。”


    江朔道:“怎麽範陽軍用的都是這種陰謀手段?”


    李珠兒揚天打了個哈哈道:“你道張守珪手下那個偏將是誰?屈烈死後李過折做了契丹之主,張守珪亦有封賞,他一高興就認了那個粟特偏將為假子,後來張守珪這個假子平步青雲,曆任營州都督、平盧軍使,直至平盧節度使,如今又兼了範陽節度,河北采訪使。”


    江朔驚道:“啊……原來此人就是安祿山!”


    李珠兒哼了一聲,道:“安祿山就是靠著不斷欺淩我們契丹人,才得了如今的高官顯爵。”她接著說道:“李過折做了契丹之主後倒行逆施,很不得人心,這北平郡王隻做了一年不到,便被本部的涅禮給殺了,涅禮原是想自立為盟汗的,可是怕諸部不服,畢竟他和李過折同為乙室部,雖然李過折罪大惡極,但涅禮所為也算弑主,契丹人最看不起叛徒萬不會奉他為主。他隻能找了屈烈僅存的兒子迪輦組裏,立為阻午可汗,那是開元二十三年的事了,天寶四載,也就是今年初春,唐皇賜迪輦組裏漢名李懷秀,拜鬆漠都督,封崇順王。”


    江朔心道就算李懷秀這崇順王是撿來的,也不能說他是慫包軟蛋吧,李珠兒卻道:“契丹共分八部,每部首領稱夷離堇,珠兒與懷秀同部,故對他以夷離堇相稱,懷秀雖然名義上是契丹共主,但大權仍在大迭烈府夷離堇·涅禮手上,涅禮知道契丹不是唐軍的對手,剛立了盟汗,便提出歸附突厥人,以對抗安祿山。”


    顏真卿搖頭道:“開元二十三年時,突厥已日見式微,且突厥凶蠻,親兄弟尚且自相殘殺,外族投靠突厥又能什麽好處?”


    李懷秀道:“顏郎說的不錯,但當年懷秀年紀尚幼,有名無實隻能同意外附匈奴,去歲王忠嗣聯合回紇和葛邏祿一起攻殺了突厥末代汗王白眉可汗,懷秀終於尋著機會說服各部夷離堇重新歸附大唐了。”


    顏真卿道:“汗王審時度勢,順天應人歸附大唐,也不能說不對,珠兒你又怎說他是軟蛋呢?”


    李珠兒道:“李懷秀去歲歸唐之後卻每日裏耽在範陽這個溫柔富貴鄉,再不提回鬆漠牙帳之事了。”說著她眼圈微紅道:“若是在別處也就罷了,範陽卻是安賊的治所,你每日裏和安祿山及其手下廝混在一起,不是忘了父汗之仇的軟蛋又是什麽?”


    李懷秀聞言起身走下坐榻撕開自己的衣衫露出左胸,捶胸頓足哭道:“阿妹,我怎麽會忘記,隻是安賊此刻勢大,我若不示弱於他又怎能保全族人?此刻大迭烈府夷離堇在鬆漠主持大局,厲兵秣馬以防安賊,我卻以帝婿的身份在範陽,說是為間也好為質也好,總是能想法子周旋一二。”


    江朔聞言吃了一驚,原來李珠兒是李懷秀的妹妹,空空兒說她是契丹部落首領的女兒,卻沒想到是可汗之女。


    李珠兒站起身冷冷道:“你此言當真?”


    懷秀哭道:“阿妹,自十年前父汗被殺,你被安賊擄去,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今日重逢,你卻不知我心意麽?”說著拔出腰間短刀,擲在李珠兒腳下,直指自己左胸道:“你若不信,便一刀殺了我。”李懷秀手下契丹武士盡皆大驚,忙搶上來道:“盟汗沒有一日忘記先大汗的仇,他恨安賊入骨,每次赴安賊的宴回來,都會痛哭祭拜先大汗,嘔出所吃酒食,以示與安賊不同簋而食。”


    契丹人與仇人不能同席,懷秀每次宴後嘔出吃食,就是與安祿山不共戴天之意。李珠兒點點頭道:“好!大兄,是我錯了,我向你賠罪。”說著撩起袖子,撿起地上的短刀,在自己白皙的胳膊上劃了一道,登時鮮血長流,如白雪地裏潑濺了丹砂,江朔急忙上前疾點她手臂孔最穴止血,李懷秀也搶上來抱住李珠兒道:“妹子你怎麽這麽傻,隻要你知我心意,我又怎會怪你。”


    李珠兒失血後麵色更顯的冰冷,對李懷秀道:“大兄,你想法雖燃不錯,但卻太小看了安祿山和他手下的謀臣,這次你就反被他利用來對付朔方軍,如果哪天他真要出兵契丹,你留在範陽也就是被他殺了祭旗,又有何用?不如早回鬆漠,留著有用之軀,在白山黑水間尚有周旋之力。至於這間人之事還是留給妹子我來做吧。”


    李懷秀點頭道:“好,眼看安賊屯兵雄武城,我也知一戰難免,本也準備刺殺郭軍使後便回鬆漠,阿妹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李珠兒卻搖頭道:“我要陪溯之去救他部曲,俟後還要回京畿繼續探聽情報,我們兄妹各自分工,父汗大仇得報之時便是我們相會之期。”


    李懷秀見江朔點了李珠兒穴道,她流血立止,心中暗讚中原武功的神奇,江朔又撕下衣擺替她包紮,他身上穿的是渾惟明準備的名貴襴袍,他撕來渾不在意,李懷秀點頭道:“江少主,你很好,有你和我妹妹在一起,我便沒什麽擔心的了。”


    李珠兒難得麵色微紅了一下,道:“是我伴著他去救人,救出人後我們各行其是,那要他陪著我?”


    李懷秀也是這粗直的漢子,哪知女兒心事,道:“好吧,又是我錯了,阿妹你不要生氣了,我這就去了。”轉身向郭子儀叉手道:“郭軍使,懷秀今日多有得罪,更蒙你酒食招待,我們契丹人同簋的便是朋友,日後有緣再聚。”語畢便帶著一眾契丹武士離去了。


    郭子儀道:“這李懷秀是個人物,沒想到珠兒你是契丹汗王之後,倒是失敬了。”


    李珠兒道:“我自幼喪父,被安賊擄來做婢子,是最下賤的奴隸,有什麽敬不敬的。”


    顏真卿道:“珠兒此言差矣,我看你忍辱負重,堪稱女中丈夫。”


    郭子儀問顏真卿:“現下雄武城已經建成,我們卻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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