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火城在範陽城南十裏,一行人繞過範陽城,避開官道沿著漯水岸邊小路南下,漯水兩岸長滿了蘆葦,此時蘆葦尚未結蘆花,隻是一片青色的長草,卻也堪堪能隱藏行跡,四匹馬在蘆葦中穿行,此時日已西墜,天地間昏黃一片,忽聽得一聲呼哨聲響,十幾人從蘆葦叢中躍出圍住了眾人。


    獨孤問笑道:“嘿,還遇見劫道的了。”


    領頭之人卻道:“阿妹,怎麽是你們?”


    李珠兒在靜樂公主身後冷冷地道:“這不是給阿哥你送媳婦兒來了麽。”她言語冰冷,靜樂公主此刻心境更是冰涼,眼前正是契丹可汗、鬆漠都督,崇順王李懷秀。


    李懷秀向靜樂公主叉手道:“懷秀拜見公主。”他見靜樂公主也不說話,也不動彈,問李珠兒道:“公主怎麽了?”


    李珠兒道:“被我點了穴。”


    李懷秀道:“珠兒,你怎把公主擄來此處?”


    李珠兒拿眼一橫江朔身前的盧磐桓,道:“你的妻子與他人暗通款曲,被我們撞見了。”


    江朔想到李懷秀衝動易怒的性格,暗自加了小心,怕他對二人暴起殺手,豈料李懷秀對李珠兒道:“你先將公主和這位公子的穴道解了。”


    李珠兒詫異於懷秀今日怎麽如此冷靜,不過靜樂公主不會武功,李珠兒也不懼她反擊,隨手一拂解了她的穴道,江朔也解了盧磐桓的穴道。靜樂公主穴道久閉,雖然穴道得解,身子仍然委頓不堪,但她不失悍婦本色,拿眼一瞪李懷秀,道:“無恥胡兒,竟然遣妖童施展邪法將我拘來,今日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嫁給你,你便將我和磐郎一齊殺了吧!”


    李懷秀掃了一眼靜樂公主,又轉向盧磐桓道:“原來是範陽盧氏的磐郎,你怎麽說?願死願活?”


    盧磐桓原道今日必死無疑,沒想到李懷秀言語裏自己居然還有生機,忙下馬跪地道:“願活,願活,大汗劃出個道來,盧某無不遵從。”


    江朔聽了不禁皺眉,心道:“看這磐郎眉眼間和盧玉鉉頗多相似之處,但盧大哥號令河朔,何等的英雄人物,怎麽這個胞弟如此不濟?”


    李懷秀道:“我自知配不上靜樂公主,本該成全了你們,但這門婚事是唐皇聖人禦賜的,卻是無法更改的。”


    盧磐桓忙道:“可汗你誤會了,我和公主並無瓜葛,你和公主佳偶天成……”


    靜樂公主叱斷他道:“磐郎,你道討好他就能活命麽?今日之事有死而已,與你同穴也好過與這契丹狗同床!”


    盧磐桓卻不願意死,他本是偎紅倚翠、宿花眠柳的風流公子,見靜樂美貌又是賜婚的公主早晚要遠嫁契丹,本想得個現成便宜,才行此勾串淫晦之事,山盟海誓的話倒是說了不少,卻從沒想過當真要和這刁蠻公主同生共死。況且他還有滿腔的雄心壯誌,做著安祿山許諾為範陽盧氏之主的迷夢,又怎肯去死。忙道:“公主你誤會了,我素來敬佩可汗,怎會和你行有悖人倫之事?”


    靜樂公主氣噎道:“你……”


    李懷秀卻道:“這麽說是我阿妹誤會了?你和公主無涉?”


    盧磐桓連連搖手道:“無涉,無涉,我與公主絕無瓜葛。”這下眾人聽了心中都暗自搖頭,靜樂公主也氣道:“磐郎,我原以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看來卻是我想錯了。”


    盧磐桓此刻隻求活命,道:“是了,可汗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公主得此英雄為偶又何必外求?”


    靜樂公主聞言不禁撲簌簌地落淚,她翻身下馬,向李懷秀拜倒道:“崇順王,是我誤信了這小人,他既不願死,你把我一刀殺了吧。”


    李懷秀道:“公主死且不懼,難道還怕和懷秀成親麽?”


    靜樂公主仰抬頭,眼中含淚道:“事到如今你還願意娶我麽?”


    李懷秀伸手將她攙起道:“實不相瞞,安祿山詐稱出城狩獵,其實是調集了大軍準備再征契丹,我馬上要回鬆漠帶領族人抗擊安賊,公主你若隨我回北地,隻怕也是凶多吉少。”


    靜樂公主卻破涕為笑道:“你也說了我死都不懼,害怕他個安祿山麽?況且我乃宗室公主,在鬆漠城頭一站晾他安祿山也不敢向我發一箭。”


    盧磐桓也諂媚道:“是啊,是啊,我原也不願糾纏公主,還不是那安賊差我來絆住你,讓你和可汗不能起身去鬆漠,他好下手麽。”


    李懷秀聞言一把抓住盧磐桓的肩頭道:“此話當真?”


    李懷秀手上勁力驚人,這一抓盧磐桓隻覺痛入骨髓,絲絲吸氣勉力道:“絕無虛言,可汗饒命啊。”


    李懷秀鬆開手,握拳怒道:“安賊詭詐至斯,委實可恨!”


    靜樂公主上前一腳踢翻盧磐桓,道:“我真是瞎了眼,險些中了你的奸計!”


    盧磐桓任由靜樂公主踢在他胸口,就勢在泥地上一滾,伏在地上道:“還望公主、可汗念我不是首犯,饒恕則個。”


    靜樂公主怒道:“癩皮狗一樣的東西,饒你作甚?”


    李珠兒卻在馬上冷冷地道:“盧磐桓是範陽盧家的人,輕易殺不得。”


    靜樂公主本還待要罵,但她對李珠兒頗為懼怕,竟不敢再作聲,李懷秀也道:“盧公子所言並無實證,現在我契丹第一要務就是抗擊安賊,不宜得罪本地門閥,盧公子,你自回府去吧。”


    盧磐桓忽蒙大赦不敢相信,他回頭再看李珠兒和江朔等人,見眾人雖然麵露鄙夷之色,卻並不出手阻攔,這才知道是真的,他死中得活喜不自勝,也不道謝轉身在泥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範陽城方向去了。


    李珠兒卻問懷秀道:“你們怎知道我們會到此處?”


    李懷秀道:“我本不知,隻是在這裏巧遇罷了。安祿山今日悄悄北上,派人將王府包圍,他卻不知我們早就挖好了通往城外的地道,得到密報,我們就循著地道出城了。”


    李珠兒道:“沒想到你在安賊身邊還有密探?”


    李懷秀道:“安賊身邊可不止你一個契丹人,他帳下有個契丹將領叫孫孝哲,其母和安祿山私通,因得狎近,就是他傳遞出來的情報。”


    李珠兒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北上卻往南來?”


    李懷秀道:“安賊糧草全憑籠火城供給,我們本擬去籠火城一把火燒了他的糧草再北上。”


    獨孤問撚須道:“老丈曾進過籠火城,確有數個大糧窖,湘兒他門就被關在一個空糧窖中,但籠火城有尹子奇鎮守,你們這幾個人想要去燒糧草怕是難如登天。”


    李懷秀卻不認得獨孤問,靜樂公主從旁引薦道:“這是我獨孤家的祖爺爺獨孤問,邊上的小女子是我從妹獨孤湘。”


    李懷秀叉手道:“那獨孤前輩你說我們該當如何是好呢?”


    獨孤問道:“我們正好要去城裏救人,不如我順手幫你把糧草都燒了罷。”


    李懷秀看著這個幹瘦的老人心裏不禁嘀咕,獨孤問看出他心中疑慮,道:“你不信啊?”隻見他人影一晃,手中已多了一樣物什,卻是李懷秀的脅下的匕首,契丹武士都隨身攜帶兩樣武器,一長刀一短匕,每人的匕首都是貼身之物裝飾各不相同,李懷秀一望而知是自己的匕首,獨孤問掂了掂手中的匕首道:“看仔細了。”李懷秀這次做了準備仍覺眼前一花,右脅下嗤地一聲匕首還鞘,他剛低頭查看,卻覺左脅下一輕,卻是腰間長刀被抽走了,再抬頭一看,獨孤問仍站在原地,手中卻多了一把烏黑的長刀。


    李懷秀的長刀是隕鐵打造的雙手戰刀,頗為沉重,獨孤問拎在手上卻舉重若輕混如無物。李懷秀這才知道遇到了世外高人,翻身拜倒道:“老丈武功神乎其技,懷秀拜服,方才言語多有得罪還請海涵。”


    獨孤問哈哈一笑隨手一擲,竟向李懷秀飛去,眾契丹武士一陣驚慌,卻見長刀嚓地一聲還入鞘中,隻比李懷秀自己插的都準,契丹人最重英雄豪傑,獨孤問露著一手令契丹武士眾皆拜服,一齊跪下磕頭。


    李珠兒道:“懷秀,你是否知道大迭烈府夷離堇·涅禮也被捉來籠火城了?”


    李懷秀大驚道:“難怪安賊選在這個時候出擊,契丹諸部兵馬全賴大夷離堇調度,我們要快去救他出來。”


    李珠兒卻不帶感情地冷冷道:“你應該立刻北上回鬆漠,進籠火城救人貴精不貴多,懷秀你功夫比得過溯之和獨孤前輩麽?他們如救不出來,多你們這十幾人也是無用,你還是要以大局為重,先回汗帳聚攏族人抵抗安賊,我們現在去籠火城救人放火,事成之後便去鬆漠與你匯合。”


    李懷秀心道不錯,叉手道:“如此有勞珠兒和溯之和獨孤前輩了!”回首問靜樂公主:“你和我一同走麽?”


    靜樂夕陽下見懷秀臉龐棱角分明,言語中又頗見英雄氣概,心裏已有了幾分歡喜,道:“自然隨夫君北上,隻是我父親……”


    獨孤問哈哈大笑道:“這卻無妨,我自會向你耶耶說明,你本就是聖人賜婚崇順王的,現在事急從權,依我看也沒什麽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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