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枝箭矢竟是從江朔頭頂的樹上射來,看來這兩個弩手早已潛伏在樹上,因為他們在江朔到來之前已經蟄伏其上,是夜風大,鬆濤之聲將二人聲息完全掩蓋住了,以至於江朔竟未察覺樹上還藏了人,此前樹下激鬥二人竟然無動於衷,耐心等到眾人放鬆警惕之際才乘其不備射出弩箭。


    他們用的是唐軍臂張勁弩,箭矢是特製的沒羽箭,雖然射的不遠,但短距離內速度既快,準頭又極佳,饒是江朔穿星步已得了獨孤問的真傳,聽到弓弦之聲時卻也反應不及。


    然而兩枝箭卻都射入泥地之中——箭矢勁力極強直至沒杆,但卻大失準頭,落點距離塔裏古和杭翰甚極遠,這兩個射手能夠屏息藏身鬆間,耐心等待發射的最佳時機,可見是極有經驗的老手,很難想像這樣老練的弓弩手,最後射出的箭矢竟然會偏的這麽離譜。


    眾人正在驚異之間,隻聽「撲通」、「撲通」兩聲,兩個黑衣曳落河武士從鄰近兩棵樹上墜了下來,二人手上還握著漆黑的弩機,精鐵所製的沒羽箭散落了一地,緊接著一妙齡少女躍下樹來,正是獨孤湘。契丹武士頓時緊張地張弓搭箭一齊指向她,江朔忙還沒來得及阻攔,獨孤湘已先將長索揮出,今日月圓,長索如影似水,在月華之下舞成一道白虹,正合此功「月影素寒流」之名,隻一招便將圍上來的武士手中長弓盡皆打落。


    契丹武士沒想到這嬌滴滴的小女子竟有如此伸手,一起抽出長刀就要上前圍攻,江朔忙擋在獨孤湘前麵道:「別動手,是自己人!」契丹武士不通漢語,塔裏古忙以契丹語又喊了一遍,眾武士這才放下長刀。


    江朔轉身喜道:「湘兒,你怎麽這會兒才來……」


    獨孤湘笑道:「還嫌我到的晚?」拿腳踢了踢地上的弩手,二人呻吟起來,原來並未咽氣,隻是被獨孤湘閉了穴道,但從這麽高的樹上墜下,也兀自受傷不輕,被她一踢不禁都疼的呻吟起來,杭翰用契丹語喊眾武士將二人拿了,五花大綁起來,要留下活口拷問。


    獨孤湘任由契丹武士把地上二人綁了去,卻對江朔道:「朔哥兒,你可知道這片林子裏藏了多少弩手麽?」


    江朔大吃一驚道:「原來潛伏的射手不止此二人!」


    獨孤湘道:「嘿嘿,樹上整整埋伏了七十人!若非獨孤女俠我仗義出手,你可早就被射成刺蝟啦。」


    以江朔之能,就算不備遭弩手突襲,也不至於中招,但如真有大量弩手藏在林中從四麵八方射來弩箭,他雖可自保,卻難以顧及塔裏古、杭翰的周全了。江朔對獨孤湘道:「是我太不小心了,多虧了湘兒你機靈。」


    其實獨孤湘隻是到的晚了,她雖然隨著父母行走了幾年江湖,經驗比江朔豐富些,但也沒有這麽警覺。真正發現樹上有伏兵的是江湖老前輩獨孤問,他見江朔並未發現伏兵徑直跳下樹去,便跟著下樹,卻反身在樹巔之上繞著林子轉了一圈,很快發現林中樹上另伏了七十名弩手,獨孤問輕功既高,這些人又都全神貫注盯著樹下,想不到竟還有人能從樹巔略過,因此獨孤問看了個滿眼,卻未被發現。


    獨孤湘被二人甩在身後,隔了一盞茶的時間才趕到,卻被獨孤問悄悄一把抓住,將食指壓在唇上示意她不要作聲,將樹上所藏之人一一指給她看了,用手比劃了一下,共是七十人。湘兒輕聲對獨孤問道:「爺爺,怎麽辦?」


    獨孤問道:「悄悄包抄,從外圈開始,先把最外麵的幹掉,直至內裏朔兒頭頂樹上的伏兵,千萬注意各個擊破,不要引起別人注意。」


    湘兒嘻嘻笑道:「爺爺,敢不敢和我賭賽?」


    獨孤問一瞪眼道:「賽什麽?」


    湘兒道:「看誰打下來的人多。」


    獨孤問道:「那賭什麽?」


    湘兒


    道:「賭你再教我一門功夫。」


    獨孤問連連搖頭道:「不成,不成,你太笨了,教你功夫可是太麻煩了。」


    湘兒噘嘴道:「誰叫你你教朔哥學會了穿星步第二層的心法,現下他學會了,可得意了,你看今日跑的這樣快,我都被他比下去啦,你須得再教我個獨門絕技,讓我勝得他一籌。」


    獨孤問撓頭道:「那可就難了,溯之的功夫莫說在青年才俊之中,就是放眼今日武林,也罕縫敵手了。」


    湘兒道:「爺爺你怎麽老是漲他人誌氣,我才是你親孫女哎……我也不要在功夫上贏他,隻要有一樣能勝他就好了。」湘兒素來疏懶,練武常常偷女幹耍滑,主動央求爺爺教她武功更是從未有過之事。


    其實江朔功夫好過她,獨孤湘也不甚在意,隻因江朔內外功雖高,輕功卻始終比自己稍遜一籌,但這幾日獨孤問教江朔星步第二層心法之後,江朔輕功突飛猛進,這下獨孤湘輕功也不如江朔了,不禁激起了好勝之心。才第一次開口央求爺爺教她新的絕技。


    獨孤問手撚胡須想了片刻道:「倒也不難,你先勝了賭賽再說吧。」他話音未落,卻見獨孤湘已向外躍出,撲向外圈第一個射手藏身之處了,獨孤問嗬嗬一笑,向另一側樹上飛去。


    這支曳落河共是一百人,由一名旅帥率領,一早便在此設伏,這統軍的旅帥頗有為老謀深算,塔裏古闖入之時,因見他們人少,隻讓一隊正率領三十人在林中截擊,自己卻率主力仍在樹上埋伏。


    那隊正之所以會指揮眾武士圍住塔裏古,是因他們認得塔裏古是突舉部的首領,隻等他呼來援軍,再突然發難,射殺更多的契丹人好回去邀功請賞。


    否則以曳落河的戰術之精,出手之殘忍,早就將塔裏古這一小隊人馬屠戮殆盡,等不到江朔來救他們了。


    沒想到果然來了援兵,卻隻有江朔一人,但江朔的武功忒也了得,眾人一時不敢射箭,隻待旅帥的號令,那旅帥弩箭的箭頭是特製的鳴鏑,眾弩手皆以他的鳴鏑為指引,這旅帥還真沉得住氣,他就在江朔上方樹中藏身,一直潛伏不動,又等來了杭翰的援軍,這才射鳴鏑,號令眾軍士齊射,卻不料鳴鏑射出,除了身邊一人,盡再無人響應,旅帥來不及細想,和手下瞄準塔裏古和杭翰就射——燕軍的目的是剿滅契丹八部,八部首領自然是首要攻擊目標,因此不射江朔卻射兩個契丹首領。


    就在彼時,獨孤湘殺到了,她此前如靈貓般悄悄接近伏在樹上的弩手,以點穴之法閉了他們穴道,再小心翼翼將他們縋到樹的背麵,以免被發現,已放倒了三十四人了,眼看就要大功告成,那旅帥卻提前動手了。


    鳴鏑響時,江朔並不知道樹上躲了人,急切間怎能發現樹上射箭之人的所在,而獨孤湘早已瞄定了樹上二人,因此聽到鳴鏑聲響,立刻拋出長索以銀球打中了旅帥的腕子,同時向另一人擲出一枚鬆果,她投擲暗器的內力雖不可和江朔同日而語,但她耶耶葛如亮是打暗器的高手,獨孤湘出手認穴極準,這兩個曳落河武士又無甚內力根基,被她同時擊中腕部,手上把持不住,才將弩箭都射歪了,獨孤湘又飛身過去將二人從藏身之處打落下來。


    獨孤湘打落了兩人,這樣便一共料理了三十六人,比獨孤問多了二人,不禁得意,向空道:「爺爺,我贏了,你可不許耍賴。」夜空中卻隻有一輪滿月掛在樹梢之上,無人回答


    眾人見她對空呼喊,卻不見人,除了江朔均不知這「爺爺」是誰。江朔知道獨孤問不喜和契丹人在一起,定是不知在左近何處藏身,無需尋他,待有事之時,他自會現身。


    塔裏古問道:「江少主,這位女子是你……妹子麽?」他見二人親昵,本想問江朔,獨孤湘是否是他夫人,但見他二人年歲尚幼,想來並未成親,因此


    臨時改口問是否是江朔的妹子。


    二人卻聽出了塔裏古的話外之音,都覺臉上發燙,江朔囁道:「這……這位湘兒妹子,也算得是我妹子……」


    這「妹子」就是「妹子」,哪有「算是」的?獨孤湘卻難得沒有反駁他,隻是紅著臉將頭轉向一邊,並未開口。


    塔裏古見二人神色扭捏,忙轉而問江朔:「江少主,範陽一別,一向可好?怎會來鬆漠荒僻之地?」


    江朔道:「這可說來話長,塔裏古大哥,崇順王懷秀和珠兒姊姊在哪裏?你帶我去見他們。」


    塔裏古奇道:「李珠兒?她不是在範陽麽?」


    江朔心道:該死,珠兒姊姊隻怕還在暗中行事,自己可差點暴露了她的行藏,忙改口道:「我從河東來,不知珠兒姊姊沒來,那崇順王在何處?如今戰事如何?」


    塔裏古道:「燕軍三日前從平盧出兵,如今已渡過了梟羅箇沒裏,現下阻午可汗在哪裏我可也不知道。」


    江朔聽著糊塗,問道:「這「梟羅箇沒裏」是什麽所在?」


    塔裏古拍拍腦袋,契丹人都是髡發,塔裏古拍在自己腦門上啪啪作響,甚是滑稽,他歉然道:「是我疏忽了,「梟羅箇沒裏」是契丹語,乃是「滿水」之意,漢人稱此河為「弱落水」,古時也稱「饒樂水」。」


    江朔知道弱落水是契丹可汗牙帳所在,不禁擔心道:「都督府牙帳被攻占,可汗不是危險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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