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老者頭下腳上往下墜去,江朔飛身躍在空中,淩空抓住那道擊中老者的白索,向下反擲,銀球繞著老者的腳踝轉了幾圈牢牢纏住,二人仍在向地麵急墜,江朔忙將白索往回一拉,掛在一道橫枝之上,自己則腳下一點,躍到橫枝的另一邊,這橫枝離地不過七八尺,白索擔在橫枝之上,一頭纏著老者一頭墜著江朔恰好達到平衡,隻是江朔穩穩站在地上,老者卻倒掛在空中,離地隻一二尺而已。


    江朔卻顧不到老者,喜道:「湘兒,你沒事麽?」


    拋出白索銀球的果然是獨孤湘,她揉著後腰道:「沒事,隻是被這老家夥偷襲點了穴道,酸麻的很,不過我已經自行衝開了。」說話間上前左右開弓「叮」、「咣」兩下,照著倒掛的老者就是兩巴掌,氣道:「老豬狗竟敢偷襲本女俠,若非朔哥在,我可就摔死了!」


    原來那黑鴉老者之所以能無聲無息地偷襲到獨孤湘,倒不是他輕功有多高強,而是他算準獨孤湘上樹的路徑,事先躲在她必經之路上,隻等獨孤湘自投羅網。趁獨孤湘和江朔鬥嘴之際,老者突然出指疾點她背後大椎穴,大椎乃督脈要穴,為手足三陽脈之會穴,獨孤湘驟然被點中,登時手腳麻痹栽下樹去,若非江朔在後施救,早就跌下樹摔死了。她身子雖然不能行動,但神誌一直清醒,耳朵能聽,雙目能視,因此能聽到江朔和老者打鬥之聲,也能看到二人在樹梢上的對戰,因此獨孤湘也知道偷襲自己的就是這黑鴉老者。


    那黑鴉老者罵道:「你們這幫賊禿,追了我三千裏,卻還怪我偷襲?」他的嗓音如同砥石磨鐵,咋咋沙沙甚是難聽。


    老者先前點湘兒穴道非想留活口,而是料想她從這麽高的樹枝上跌落絕無幸理,因此點穴之際並未灌注很強的內力,若非如此,獨孤湘也不至於這一時半刻就衝開穴道。


    獨孤湘聽老者之言一愣道:「什麽賊禿?老家夥你好好看我和朔哥兒可不是什麽和尚、姑子,怎會是禿驢?」


    這時上方樹梢的火焰已經延燒到相鄰樹上,火勢越來越大,將地麵都照的一片光明,獨孤湘湊近老者麵前仔細看他身形相貌,隻見這老者生的極矮短,身材來看倒似個十幾歲的孩童,隻是他皮膚皺縮,灰白色的胡子戟指倒豎,眉眼神態看來又顯然是一個老者,再仔細看他雙眼渾濁,竟似蒙了一層白翳一般,原來是一個瞽叟。


    孤獨湘捂嘴道:「你……看不見麽?」


    江朔聞言也是一驚,也走過來一看究竟,卻忘了自己手上還挈著白索,他人往前走,拉動白索把老者升了起來,他慌忙忙鬆手,這次卻忘了拿捏分寸,老者重重跌在地上,江朔忙道:「老前輩你不要緊吧?」


    那黑鴉老者卻不答話躍起揮右手去抓江朔,卻忘了右手上的五把鋼刃已被江朔削斷了,手伸到半空見五指上光禿禿的,忙換左手去抓,卻忽然手腳無力,身子一軟跌坐在地,原來是獨孤湘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拿手捏住了他背心大椎穴,老者登時手腳酸軟,站不起身了。


    這時江朔也走進了,看著老者的雙目道:「老前輩,我不知道你雙目已瞽。」江朔一是驚訝於老人是個瞎子,二來卻也醒悟了為何老者在目不視物的黑林之中行動無礙,盲人早已習慣了黑暗的環境,對他來說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在黑暗的鬆林之中全無差別。


    黑鴉老者道:「我這個瞎子,不是拜你們所賜麽?現在卻來裝什麽好人?」


    江朔知道他定是搞錯了人了,雖然老人目不視物,他仍不失禮數,叉手道:「老前輩,你定是認錯人了,我姓江名朔,表字溯之,這位妹子名喚獨孤湘,我們既不是賊,也不是禿子,與老前輩更是素昧平生,從無過節。」


    老者兀自怒罵道:「兩個小畜生不是禿子,那便是賊禿的俗家弟子,可瞞哄不了老夫。」


    獨孤湘在他背後一使勁,道:「老東西說什麽呢?我們可不是什麽禿驢的徒弟。」


    老人大椎要穴被捏,登時疼的直冒冷汗,但他嘴上不服軟,道:「不是他弟子,你們為什麽來破我的懸魂陣?」


    江朔先前還想不通,他們困在陣中走了這麽,為何老者不發難偷襲,直到湘兒上樹才暴起偷襲,其實是先前杭翰誤踢營火,以致老者誤會他們是來破陣的。


    獨孤湘見老者不服,手上還要加力,江朔忙止住她,對老者仍是恭敬地說道:「老前輩,我們確非什麽和尚的弟子,原來這些營火叫「懸魂陣」,我們也是誤闖進來,走了大半夜也繞不出去呢。」


    老者說的是禿驢,江朔想來指的是僧人,他生性篤善好禮,便將「禿驢」改作了「和尚」,老者聽後卻嘿嘿冷笑道:「若非賊禿徒孫,怎麽對他這般客氣?連個「禿」字也不敢講。」他一聽出江朔和獨孤湘二人年紀甚小,料想不是那對頭的徒兒,而是徒孫一輩了,然而要說是徒孫,江朔的武功可又太高了些,實在難以索解。


    江朔道:「哎……老前輩你要我們怎麽說,才能相信我們並非你的仇家?」


    老者道:「那也方便,你罵十聲「賊禿」來聽聽。」


    江朔從未罵過人,一時竟開不了口,獨孤湘卻道:「這有何難?「賊禿」、「賊禿」……」張口就來,莫說十聲,連罵了二十聲都不止。


    老者心道:賊禿的門派規矩甚嚴,徒子徒孫決然不敢如此公然辱罵師尊,難道此二人真和賊禿無關?他問道:「黑林凶險,周圍獵戶從不進黑林,你三人卻來此作甚?」


    江朔道:「燕軍侵入鬆漠,契丹人躲入千裏鬆林之中,而我們得到消息,一支契丹人為躲避燕軍精銳的截殺,躲入黑林之中,故此前來相助。」


    老者搖頭道:「不像,不像……」


    獨孤湘好奇心起,問道:「什麽不像?」


    老者道:「編的不像。」


    獨孤湘聞言又要發作,怒道:「怎麽不像?」


    老者道:「聽你而言口音,顯是漢人,卻來扯什麽契丹人的事……」


    江朔道:「我二人確非契丹人,隻是與契丹崇順可汗相識,特來助他破燕軍的。」


    老者仍是搖頭道:「好笑,好笑……」


    獨孤湘道:「怎麽又好笑了?」


    老者道:「燕軍乃大唐兵馬,你二人既是大唐漢人,不幫燕軍,卻來幫契丹人,豈不好笑?」


    江朔道:「老前輩有所不知,我聽聞範陽、平盧二鎮節度使安祿山素有反誌,他先平了饒樂都督府,從投降的奚人中選拔了八千勇士編為精銳的曳落河,如今又攻契丹,如契丹戰敗分裂,他又可以招徠不少契丹人為其所用。安賊所為看似為國平虜實則是為了一己私利,故而我們要助契丹反抗燕軍。」


    老者雖居黑林之中,對契丹和燕軍的軍政卻不甚知,聽了心裏踟躕,不知真假。他沉吟片刻道:「本地契丹人知道懸魂陣的厲害,不會進林的……」


    江朔道:「可能是被燕軍追得緊了,避無可避才進黑林,我等尋來之時不見人馬,隻遠遠看見一堆營火,故來查探,卻不想這營火古怪的很,走了半天都繞不出去。」


    老者得意地道:「嘿嘿,不錯,爾等小輩怎知「懸魂陣」的厲害,我在這裏住了十載,從未有進陣之人能自己走出去的。」.


    獨孤湘卻問:「這木柴看來隻能燒個半日,你住了十年每日要燒多少木柴啊?」


    老者笑道:「哪有這許多?我也是聽到有人接近時才會點亮營火,每年可點不了幾次,況且懸魂陣不過九堆營火而已,老夫以奇門遁甲之法布置,尋常人在林子裏如驢拉磨,兜兜轉


    轉卻走不出去。」


    朔湘二人聞言都大吃一驚,他們先前都已想到世上絕無連綿不絕的營火,一定是以營火布置成一個特殊的陣勢,借著林中黑暗,以營火引人錯視,走不出去,隻是沒想到居然隻有九處這麽少。老者自忖奇門遁甲之法奧妙無窮,因此不怕告訴二人布陣的其實隻有九處營火而已。


    江朔道:「老前輩在此布陣,原來是為了躲避仇家,我等誤闖才令前輩誤會。」


    正說話間,忽聽高處一人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二位小檀越無需向此翁道歉,此翁是個偷東西的賊,他設此陣也不過為了防失竊的本主來找尋他而已。」


    江朔聞言又是一驚,抬頭見不遠處有一個灰袍和尚雙手合十立於枝梢之上,那樹梢細弱,被他壓得高低顫動,這僧人卻站的極穩,火光映照之下見他麵目端莊,是個中年高僧的模樣。這僧人離得這麽近,若非他開口,幾人卻都沒有發現,可見他內力精深亦不可小覷。


    老者嘿嘿笑道:「靈坦,若非這兩個小兒誤打誤撞破了我陣,諒你也不敢進來。」


    那叫靈坦的和尚合十道:「井檀越請了,多日未見,老檀越身體安泰否?」


    老者仍是冷笑道:「我都被人製住啦,還安泰個甚?」


    江朔卻突然靈光一閃,道:「老前輩,你……你是東瀛劍客井真成的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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