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此刻的內功已然深厚無比,尋常人豈能悄悄接近而不被他察覺,然而此人倏忽而至,江朔甚至不知道他是走的樓梯還是直接飛躍上來,此人就這麽毫無征兆地突然出現在土堡之上。


    江朔卻毫不吃驚,反而喜道:「空空兒大哥!你怎麽在這裏。」


    來人一襲白袍,頭戴綸巾,往臉上看,麵如冠玉,朗目疏眉,長相頗為俊美,正是李珠兒的師兄空空兒。


    空空兒和李珠兒性格全然不同,李珠兒是冰山美人,不苟言笑,空空兒卻生性滑稽,嬉笑怒罵無不隨心而發。他對著江朔擠擠眼睛道:「江少主,又見麵啦,雒陽一別經月,你所中光明鹽之毒可全好啦?」


    雒陽臨別之時,空空兒曾指點江朔借光明鹽化去內力的契機,修煉玉訣神功,江朔體悟之後,非但光明鹽之毒無藥自解,更是借此登上了玉訣第八重天的境界。這雖說是機緣巧合,但也多虧了空空兒的指點。


    江朔叉手拜道:「多謝空空兒大哥指教,非但光明鹽已經奈何不了我了,更得了不少好處。」


    空空兒哈哈大笑道:「好說,好說……今番又是誰中毒啦?」


    江朔忙道:「還沒給大哥引薦,這位老人家是追雲逐月叟獨孤問前輩,這是他孫女湘兒。」又對獨孤問爺孫道:「這位空空兒大哥是北溟子前輩的次徒,上次我被尹子奇擒住,就是他救的我。」


    空空兒叉手道:「追雲叟前輩,湘兒妹子,幸會,幸會。」


    獨孤問卻看著空空兒出神,對於江朔的話渾如未覺。


    獨孤湘則笑嘻嘻地道:「北溟子收徒弟的眼光倒是越來越好了。」


    空空兒奇道:「此話怎講?」


    獨孤湘捂嘴笑道:「北溟子首徒尹子奇是個糟老頭子,後麵兩個徒弟可都是俊俏人物,可不是他看人的眼光大大進步了麽?」


    空空兒聞言大笑道:「家師收尹子奇為徒是在四十年前,那時節尹子奇可還是個二十歲不到的青年呢,當年的尹子奇可也是一表人才呢。」


    獨孤湘眨巴著眼睛想著尹子奇的此刻的模樣,實在是無法想象尹子奇年輕時會是什麽青年才俊,她吐了吐舌頭道:「你雖然這樣說,我可也實在想象不到尹子奇年輕時會有什麽俊俏模樣。」


    獨孤湘的說笑之語突然點醒了獨孤問,他喃喃道:「年輕時的模樣……年輕時的模樣……是了,北溟子,你年輕時想必就是這副尊容。」


    江朔和湘兒聽了都一愣,獨孤湘東張西望問道:「北溟子,北溟子在哪裏?」


    江朔道:「空空兒大哥,尊師也到了麽?」


    獨孤問道:「什麽空空兒,他就是北溟子!」


    獨孤湘嚷道:「爺爺,你眼睛什麽時候瞎的?這空空兒大哥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的模樣,就算他所修內功駐顏有術,撐死了說也就四十吧。按你所說三十二年前北溟子登上玉霄峰之時,就已經四十多了,怎麽可能他現在反而比三十年前還年輕呢?」


    獨孤問道:「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玉霄峰上的北溟子留著長須,頭發中已夾有白發,眉梢眼角亦不免有了歲月的痕跡,我很清楚的記得他是四十出頭的中年人模樣。但以五官麵容而論,顯然就是空空兒的模樣。」


    江朔聽了獨孤問之言,也犯了糊塗,心想世上怎有這等越活越小的奇事?


    獨孤湘卻一拍巴掌道:「哦……我知道了……」


    獨孤問眼睛一翻道:「你知道什麽?」


    獨孤湘眯著眼睨著空空兒緩緩點頭,神神秘秘地說道:「空空兒大哥定然是北溟子的私生子,二人名為師徒實為父子!」


    江朔聽了一愣,獨孤問和李珠兒卻已經笑出了聲,獨孤問喝道:「胡說!」


    獨孤湘道:「笑什麽?笑什麽?我說的很可笑麽?」


    獨孤問道:「兒子長得像父親那是常有之事,但要說長得一模一樣卻是絕無可能。」


    獨孤湘不服氣地噘著嘴道:「那父子長得相像總比返老還童靠譜吧?除此之外還能何解釋?」她轉過頭來看著李珠兒道:「珠兒姊姊,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李珠兒雖然性格冷淡,但此刻也不禁忍俊不禁,道:「人就在這兒,你自己問他不就好了?」


    獨孤湘轉頭再看空空兒,空空兒卻撓撓頭道:「我到忘了,獨孤老友你是見過我樣貌的,我原道這三十年過去了,你早就忘記了。」


    獨孤問虛弱地一笑,道:「三十年足以衝淡對大部分人的記憶,不過麽,北溟子你可是吃了相貌的虧,長相平平的人最易泯然眾人,不要說三十年,三年便不見記不得了,而長相奇俊和奇醜的人卻令人難以忘記,我前麵之所以猶豫,並非沒有認出你的相貌,而是對你不老反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空空兒哈哈大笑道:「那我是太俊呢?還是太醜呢?」


    獨孤問道:「當年北溟子就是武林聞名的美男子,就因為長相太過俊美才常常帶著人皮麵具遮擋顏麵。」


    江朔這才知道原來北溟子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戴的人皮麵具,那珠兒姊姊呢?也是因為相貌的緣故才戴麵具的麽?想到此處,不禁又向李珠兒望了一眼,李珠兒卻沒有看他,難得饒有趣味地關注著空空兒和湘兒的對話。


    獨孤湘瞪大了眼睛,道:「你,你真是北溟子前輩?」


    空空兒此刻也不再隱瞞,點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北溟子。」


    獨孤湘湊近了他仔細觀瞧,道:「嘖嘖嘖……這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你是七十好幾的人啦……」


    北溟子笑道:「莫說是你,就是我自己也瞧不出來。」


    獨孤湘道:「前一日鬆漠山穀中的北溟子也是你?」


    北溟子笑道:「自然是我。」


    獨孤湘道:「不對,不對,那日的北溟子有胡須,也不是你這個聲音。」她凝神細想道:「那日北溟子的嗓音雖然聽起來也很年輕,但甕聲甕氣的,和今日你的聲線頗不相同。」獨孤家是音律世家,獨孤湘對人的聲線自然也尤為敏感,決計不會聽錯。


    北溟子掏出一個人皮麵具罩在臉上,原來是蠟黃的麵皮上粘著胡須,卻不是他自有的,他又開口道:「你聽到的可是這樣的聲音?」


    獨孤湘道:「對對,就是這嗓音,原來你會變音!」


    北溟子又摘下麵具,對著獨孤湘道:「現在你相信了吧?」隻見他說話之時,口唇不動,言語卻清晰地傳入耳中。


    獨孤湘撫掌笑道:「原來你會腹語!」


    北溟子笑道:「腹語之事雕蟲小技,稍有內功根基之人均可修習,小妮子要學,來日我教你。」


    獨孤湘聞言大喜,她雖出自武學名門,但生性懶惰不喜習武,隻對飛燕穿星步、月影素寒流這樣的「好玩」武功才有興趣,如祖傳炎陽掌、劈空勁之類的硬功夫,隻有幾日的熱度,新鮮勁一過就再不想學了。今日聽北溟子要教她腹語之術,卻是好玩之事,因此滿臉堆笑,滿口應承。


    獨孤問知北溟子其人雖然生性古怪,喜怒無常,但卻絕非惡人,看來他和湘兒頗投脾氣,心中甚是欣慰,要知得北溟子許諾傳授,哪怕是這腹語之術,隻怕也暗藏著什麽高深的功夫,學之必定受益無窮。


    江朔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前輩那日說自己隻有兩個徒弟,我還道是除去了尹子奇。原來卻是除去了自己。」


    北溟子笑著搖手道:「不然,不然,確實是去除了尹子奇,尹子奇已被我革出


    師門,再不算我的徒弟,我之弟子,唯有空空兒和李珠兒二人。」


    獨孤湘奇道:「空空兒不就是北溟子麽?」


    北溟子道:「非也,非也……三十二年前,我於慧能大師處作偈輪道,哦……你們可能不知道此事……」


    獨孤湘卻道:「知道,知道……」


    北溟子奇道:「你們怎會知道?」


    江朔道:「那日前輩與慧能大師論道之時,其實還有一人……」獨孤湘卻打斷他道:「我來說,我來說!」說著嘰嘰喳喳把他們如何在黑林中遇到井寬仁,如何遇到神會大師及眾弟子,井寬仁又如何講出在南少林偷學之時,最後說到井寬仁目睹北溟子與慧能大師三偈鬥法,慧能圓寂的種種故事。


    北溟子聽後,長歎一聲,道:「我隻道當日之事隻有我和大師二人而已,不想卻還藏有第三雙耳目。不過如此一來,和你們解釋起來可就省力的多了。」


    獨孤湘喘著氣道:「你是省力啦,我可講得累死啦。」


    李珠兒淡淡道:「可沒人逼你講。」不過她這揶揄之中,卻少了平素的冷漠氣息,倒似在戲謔調侃。


    北溟子道:「那日與慧能大師論道之後,我似是懂了,可又不全懂,思前想後,原來是我缺了個徒弟。」


    獨孤湘奇道:「怎是缺了個徒弟?怎麽也得是缺了個師父才對麽。」


    北溟子道:「就是缺了個徒弟,所謂教學相長,慧能之所以為慧能,就是因為他門下弟子眾多,他在教授弟子之時,不知不覺自己的體悟也上升了一層。」


    獨孤問點頭道:「這一說也有道理。」


    獨孤湘道:「哦,然後你就找了珠兒姊姊做弟子。」


    北溟子笑道:「三十二年前,珠兒的娘親可都還沒成年呢。」


    獨孤湘道:「那你還有個弟子?」


    北溟子道:「當時我自視甚高,隻覺天下無人配做我的弟子,因此我就自己給我自己做弟子!」


    江朔、獨孤湘、獨孤問都一起驚呼:「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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