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問放下胳膊,舒舒服服地仰臥在榻上道:「想來那位秦越人,定是一位翩翩公子咯。」


    江朔和獨孤湘在兒女之情上還都懵懂無知,聽了獨孤問的話均麵麵相覷,不明所以,獨孤湘奇道:「爺爺,光聽名字你怎知道那人是醜是俊呢?」


    雲姑雖然已是耄耋之年,聽了獨孤問之言,竟然臉皮上也泛起一陣微紅,道:「不錯,他不僅人長得豐神玉朗,更兼妙手仁心,醫術也極高超,那時我被人打傷,命在旦夕,若非秦鳴鶴、秦越人師徒恰巧到渤海,我早就死了。」


    江朔奇道:「北溟子神功蓋世,他的夫人怎會被人重傷。」


    雲姑嗤了一聲,道:「此人醉心練武,哪有心思顧我?後來才知道打傷我的人是想借著將我打傷,引他以內力替我療傷,徒耗他的內力,好在其後比武中勝他。」雲姑執拗地不肯說北溟子三字,以至於她說的話眾人聽了還要思忖半天才知她說的「此人」、「他」到底指的是誰。


    雲姑續道:「不過打傷我的人可是打錯了算盤,此人壓根沒打算幫我療傷,隻是一門心思練功、備戰。」


    獨孤湘歎道:「那可有點太無情了。」獨孤湘自幼目睹父母伉儷情深,恩愛有加,覺得是這是理所當然之事,今日聽到雲姑之言,才知世上竟有如此寡情的夫妻,頓覺她可憐起來。


    雲姑道:「嘿……我本對他也沒什麽指望,隻是中了毒掌渾身血液翻滾如沸,真是生不如死,我求此人將我一掌打死便了,他卻又不肯……」


    江朔和獨孤湘聽了不禁互望了一眼,連方才安臥在榻上的獨孤問都坐起身子來,雲姑所說的症狀與當年獨孤楚所受之傷實在太像了,獨孤楚的傷勢雖然得李含光、李騰空和江朔三人之力終於痊愈,卻也被痛苦折磨了十年,且至今不知是何人所傷,如今說不定能在雲姑身上得知打傷阿楚夫人之人的蛛絲馬跡。


    雲姑卻沉浸在回憶之中,並未注意到三人的表情變化,自顧說道:「正在那時,秦氏師徒到了渤海國,他們本是來高句麗故地山中采藥的,但見我如此痛苦,以醫者仁心卻也不能見死不救,師徒二人聯手這才治好了我的熱毒。」


    江朔道:「原來秦氏師徒也是內家高手,沒想到普天之下的高手竟然如此之多。」


    雲姑瞥了一眼江朔,奇道:「什麽內家高手,據我所知隻有漢人才練內功,秦氏師徒是西域番人,可不會什麽內家功夫。」


    江朔道:「那他們怎麽治好婆婆你的熱毒內傷呢?」他曾見李含光和李騰空替阿楚夫人療傷,知道即使以李含光這樣的內功大家,也頗為凶險,因此才說對方想籍著打傷雲姑來消耗北溟子的內力,但秦氏師徒居然不會內力,卻如何替她療傷的呢?


    雲姑道:「自然是靠醫術,秦鳴鶴最善針灸之術,他師徒二人一齊施灸,一人施針守住諸脈,一人卻轉行針化泄熱毒,配合無間方得解毒。」


    江朔聽雲姑所說之法,與李含光的思路頗為一致,隻是李含光用的是內力,秦氏師徒用的卻是針灸,但他不通醫術,卻不知這針灸之法比之用內功,所耗心力可是一點也不少。內力在經脈中行走還能有跡可循,不斷催動之下,內息走到哪裏,施治之人心中一清二楚,但針灸卻是手在皮外,炁行腠裏,下針的時機要與人體內脈絡中的炁運行同步,內外相協,比之以內力療傷可又難了一層。


    雲姑自顧說道:「這針灸之法亦極耗心力,秦鳴鶴畢竟年歲大了,之後自己竟也大病一場,休養了數月才得恢複,而秦越人則一直在照顧我,景教並不以內力療傷,純是靠的醫術,以黃精、人參等補氣的草藥熬製湯藥給我吃,來恢複元炁,如此數月我便也大安了。」


    獨孤問讚道:「醫家與內家療傷之法大相徑庭,不過醫家之法不仰仗


    個人修煉,推而廣之卻能使更多平常人受惠。」


    雲姑道:「老頭兒倒有幾分見識,當年越人卻也是這樣說……」


    李珠兒冷冷道:「所以你們就日久生情,送暖偎寒,直至行了暮雨朝雲之事麽?」


    雲姑被她說破不禁臉色一紅,又忽而怒道:「我和此人隻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難道叫我守活寡嗎?」


    獨孤問道:「據我所知景徒亦有不少清規戒律,秦越人雖非景僧可以婚娶,但他既是景徒,行此苟且之事總也有違教義吧?」


    雲姑眼望門外天空,幽幽道:「越人何嚐不是內心飽受煎熬,我不止一次勸他與我私奔,但他受教義所限,始終不肯。終於有一日,叫此人撞破了。」


    獨孤湘「呀」的一聲輕呼,道:「那可壞了。」她雖不知「送暖偎寒」,「暮雨朝雲」的確切意思,但也大致知道說的是男女之事,以北溟子武功之高,要取二人性命實如探囊取物一般。


    雲姑道:「我和此人說,你既不愛我,就隨我去好了,你自做你的酒肉和尚,我自尋我的風流快活,咱們兩不相幹豈不是好?不想他卻勃然大怒,定要殺了越人。」


    李珠兒道:「北溟子並非不愛你,隻是他受與大兄的盟約所限,不能與你同寢罷了。」


    雲姑瞪了李珠兒一眼,道:「小妮子知道什麽?」心中卻咯噔一下,心道這我卻從沒想到過,但她嘴上卻說:「當年我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他雙腿道,千錯萬錯都是我錯在先,怪不得越人,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要殺要剮全憑他處置,隻求他放了越人。」


    獨孤湘道:「以北溟子之能,正要殺秦越人,恐怕雲婆婆你也攔不住。」


    雲姑道:「此人也是這般想法,彼時我還不會武功,他繞過我要殺越人何其簡單,我隻能以匕首抵住心窩道,你若殺了他,我也不活了。」


    李珠兒冷笑道:「戴罪之人倒反過來要挾別人,真是天下奇聞。」


    雲姑歎氣道:「我當時也是無法可想,別無所憑,唯有以己要挾了,此人卻不顧我苦苦相求,提了越人出去,從此我再沒見過越人,問此人千遍萬遍也隻是不說,怕是早已遭了他的毒手了。」


    獨孤問道:「這樣說來,你這做刺史的兒子便是秦越人的遺腹子?北溟子沒有趕盡殺絕倒也難得。」


    雲姑卻留下淚來道:「這孩子如是越人之後,我就是拚了一死,也不能教他再遭毒手,可惜他不是越人之子。」


    獨孤問道:「這可奇了,雲姑,你不是沒和北溟子……」


    雲姑道:「那日他捉走了秦越人,不消半日就回來了,但以他當年的修為,這半日時間足夠到百裏之外打個來回了,我見他身上手上都是鮮血,一時嚇得六神無主,隻是哭著一遍遍地問他把越人怎麽了,他隻是不答,卻問我為何要對不起他!嘿……笑話,我對不起他?他又何嚐對得起我?我哭喊道你我本無夫妻之實,何來夫妻之分?」


    雲姑說這番話隻是麵目逐漸猙獰起來,聲色淒厲,眾人聽了都不禁心中一凜,雲姑繼續道:「此人卻瘋魔了一般,道,無夫妻之實,無夫妻之實,我今日便叫你有夫妻之實!於是將我撲倒在地,將我……將我……」說著掩麵而哭,仿佛這事不是發生在四十二年前,而是就在昨日一般。


    眾人皆不知如何安慰,北溟子是她丈夫,二人雲雨原是夫妻之分,但北溟子所為又似乎有違雲姑本意,實在不像俠義道之人所應為,隻能聽憑雲姑哭了片刻,卻聽她抽泣道:「一個月後我便發現懷上了他的骨肉……」


    獨孤問安慰雲姑道:「這……這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北溟子的,保不齊是秦越人的呢?」


    雲姑以手拭淚道:「我原也心存此想,將孩子拉扯長大


    ,但我每日看著這孩子的臉,越看越像他,待孩子長到二十歲的光景,活脫就是他年輕時的模樣,我終於絕望了……」


    獨孤湘對江朔耳語道:「難怪雲婆婆對她兒子這麽凶……」


    雲姑卻聽到了她的話語,道:「不錯,我兒弱冠成人之後,我看到他的臉就難免會想到此人,心中厭棄之情一日甚於一日,終於在二十年多前就將自己關在院中再不見他了。」


    眾人聽了麵麵相覷,一個母親要二十年不見自己的兒子,這是要多決絕?


    獨孤湘問道:「那北溟子呢?之後他怎麽樣?」


    雲姑嗤了一聲道:「出了這事,他這吃酒吃肉的假和尚也沒什麽好做的了,便還俗咯。但他背盟毀約,大祚榮自然緊張的不得了,為了令其大兄放心,他便入山林做了獵戶。」


    獨孤問道:「嗯,北溟子自言做獵戶時悟道了北狩步與燭龍功,看來就是那時間了。」


    雲姑道:「不錯,他做了獵戶,自絕與族人,大祚榮卻仍不放心,派了很多人去監視他,隻知他在北地林中兜兜轉轉,有時日行千裏,有時卻在一處靜坐數日一動不動。如此過了十年的時光,一日他忽然離開了北地,不知所蹤了。」


    獨孤問掐指算到道:「那時已到了三十幾年前咯,北溟子是離開北地,去遍遊大唐各地,挑戰各大門派去了。」


    雲姑道:「二十六年前大祚榮就已死了,傳位其子大武藝,八年前大武藝也死了,目下的渤海之主乃是大祚榮之孫大欽茂,而此人再沒回來過,渤海國更是沒人記得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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