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湘聽那蒼頭說什麽「棋盤山」,好奇心大盛,見後麵圍牆邊有一棵大樹,便躍上去,悄立枝頭向下看個究竟,江朔忙低聲喊道:「湘兒,快下來。」


    好在眾人都關注著石台,幾幾相聚低聲談論著什麽,沒人看向她這邊,這驚世駭俗之舉才沒有引起騷動,獨孤湘張望片刻便跳了下來,對江朔道:「朔哥,這小山還真像棋盤,其實是一堆亂石堆成的,但遠看縱橫交錯確實像棋盤格一樣。」


    江朔拉著她的手道:「湘兒,你可別再胡鬧啦。」


    葉清杳卻斜了獨孤湘一眼,嗤道:「幼稚!」


    好在獨孤湘和江朔嘰嘰喳喳說那棋盤山的景象,並未聽到她這句話,否則難免又要起齟齬。


    李騰空當先走到茅山中道師身邊,對為首那道士稽首道:「韋師兄,我來晚了。」


    再看那道士身材頎長,麵如冠玉,長須垂胸,正是貞隱先生李含光首徒韋景昭。江朔上前叉手為禮道:「韋道長許久不見了。」.br>


    韋景昭見了江朔也大感意外,道:「朔兒,你怎麽會在這裏?」


    江朔道:「說來話長了,待今日事畢後,容朔兒再詳告之。」


    韋景昭點頭道:「朔兒,你武藝高強,有你在,今日無憂矣。」


    江朔見韋景昭神色凝重,不禁吃驚道:「怎麽,今天到場的不都是醫生大賢麽?還要動武不成?」


    韋景昭顯然已經知道內幕,道:「希望可以不用動手,說不得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看情形而定。」


    江朔叉手道:「全憑道長吩咐。」


    此時台下已聚集了近百人,看他們的穿著打扮儒釋道均有,唐代剛有了「醫生」之說,亦有了不同領域的分類,但仍有很多醫者是儒生、和尚、道士兼任的,並沒有統一的師承出處,這些醫師各按師承流派分別聚在一起交談,雖然沒有人大聲議論,但眾多細碎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亦嗡嗡地甚是嘈雜,隻見一人登上台來,朗聲道:「諸位請了!」


    此人聲如洪鍾,聲音傳開來,眾人皆覺心頭一震,現場登時安靜了下來,江朔悄聲道:「獅吼功?」


    獨孤問道:「不錯,此人看來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獨孤湘卻關注於那人的相貌,不滿地道:「雲婆婆,這人就是秦越人麽?怎麽生的這麽矮短?」原來那人生的極其矮胖,仿佛一個肉球一般,一張肥碩的臉上胡須稀疏,七根朝上八根朝下,更兼衣著甚是華麗富貴,根本就是一個富商的打扮。


    雲姑道:「他不是越人……」但她已有四十多年沒見過秦越人了,不知什麽時候秦越人的相貌在她記憶中已經一片模糊了,這話說來竟也不那麽自信了,囁嚅道:「應該不是吧……」


    卻聽那人道:「在下汝州孟蘆……」


    此言一出下麵人群中又開始議論紛紛,獨孤湘問道:「這孟蘆其貌不揚,到很有人望麽?」


    李騰空笑道:「湘兒妹子,你久在江湖,不知杏林之事,這孟蘆的阿爺可是大大的有名,他阿爺便是孟詵。」


    獨孤湘又道:「這孟詵又是誰?」


    李騰空道:「孟詵乃亞聖孟子三十一世孫,垂拱初年進士及第,擔任鳳閣舍人,長安年間拜同州刺史,但武周朝他因言獲罪,不斷遭貶黜,神龍中,告老還鄉,致仕歸伊陽之山隱居。」


    獨孤湘道:「啊……孟詵是個做官的呀?我還道他是醫生呢。」


    李騰空笑道:「別忙啊,孟詵不僅是儒生,也是杏林中人,他是藥聖孫思邈的真傳弟子,神龍年間歸隱之後,他便日以藥餌為事,在故鄉汝州開了一間醫館,景雲二年睿宗因朝局動蕩,憂思成疾,滿朝禦醫束手無策,遂召孟詵自汝州回朝,孟詵獻


    千歲鬆脂茯苓,熬成獨苓湯,睿宗連服七日,內外煥然一新,沉屙立除。睿宗問他要什麽賞賜,孟詵道歸隱田園之人別無所求,隻是在鄉野開了個醫館,請聖人賜名,睿宗以「孟氏歧黃,餘澤百世」之意,賜「孟餘堂」之號。」


    江朔讚道:「這位孟詵真是一代傳奇人物。」


    李騰空道:「可不是麽,至於這位孟蘆,乃孟詵的曾孫,是孟餘堂第三代家主孟瑒之子,不出意外的話,也是孟餘堂未來的家主。」


    孟蘆在台上向四下叉手施禮道:「我孟餘堂自乃祖創立至今已四十年矣,多得世人抬愛,和諸位同行的幫襯,孟餘堂分號遍布我大唐全境,在北地營州亦有分號,今日之會,我孟餘堂也算半個東道。」台下立時有人紛紛附和叫好。


    大無藝點頭道:「難怪能在此處召開大會,原來是借著孟餘堂的大名。」


    獨孤湘問:「這又是為何?北鎮廟空著也是空著,拿來用用也無妨吧,況且連大殿都未進,隻是在偏院聚會而已。」


    獨孤問道:「北鎮廟是皇家祀廟,尋常人不得入內,就算聖人十年百年不來一次,也不可能給這群沒有官身的醫生使用。但孟餘堂就不同了,孟餘堂是睿宗欽賜的名號,且八十年來孟餘堂靠著藥材買賣,在朝野之中皆頗有人望,這才敢啟用北鎮廟偏院來做會場。」


    孟蘆抬手壓了壓言道:「今日之會,有的大賢已事先知曉,有的可能聽到過一些風聲,但更多的大賢尚不知曉,但此事事關我大唐杏林每一個人,秦越人大賢才將各位賢人請到此處一起商議。」


    下麵又是一陣竊竊私語,孟蘆道:「在下也不再贅述閑言,有請越人大賢登台。」此言一出登時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喝彩聲。


    獨孤湘道:「乖乖,越人大賢真的好有人望啊。」


    李騰空道:「那是自然,老一輩的名醫聖手孫思邈、孟詵、秦鳴鶴都已相繼故去,秦越人是秦鳴鶴的親傳弟子,他的針砭之術深得秦鳴鶴真傳,孟蘆和他阿爺孟瑒和他比起來可都是小字輩了。」


    說話間見一鶴發童顏的老者緩步踏上了棋盤山向著台下眾人叉手行禮,台下登時變的鴉雀無聲,江朔目力極好,細看那老者雖然須發皆白,但麵色已然紅潤,麵上少有皺紋,五官較中原漢人高深,看得出來是西域番人的麵貌,但看他裝束,舉止都與漢人無異,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的一雙眸子,全無老人的渾黃,仍然是清湛如水。


    老者叉手道:「諸位杏林同道,老朽秦越人這廂有禮了。」


    台下中醫師一起叉手還禮,更有台下近前之人向他問安,秦越人道:「多謝同道關愛,老朽身子還算硬朗,今日請諸位來卻不是為了寒暄,而是有一件大事需要諸位鼎力襄助。」


    台下有人喊道:「秦大賢難道是遇到了什麽疑難雜症,要我等會診麽?」


    另一人駁斥道:「呸,秦大賢醫術高超,直追藥聖,能有什麽疑難?就是有,他辨不明白的,你我又有何德能,敢在大賢麵前指手畫腳?」


    又有一人道:「哎……仁兄此言差矣,所謂術業有專攻,醫道廣闊,以內外分,有疾醫、瘍醫;以病患分,有小兒醫,帶下醫;還有


    專治耳目的痹醫,長於針灸的針師;更有畫符念咒的巫醫。就拿食療來說,孟餘堂便可稱天下第一。」


    先前一人道:「嘿,閣下是孟慶堂都畿道的主事吧,「天下第一」這話可說的有些滿了。」


    馬上有人出言:「這位是扶風王燾的弟子吧?王門抄醫書的本事倒是不小,卻不知還懂得食療之法呢。」


    那人怒道:「家師博采眾家之長,整理前朝醫家醫籍達六十部之多,去蕪存菁,修訂成《外台秘要》一書,可謂上自神農,下及唐世,無不采摭


    的集大成之作,比之名為醫師實為貨郎的食療醫者可不知高明了多少。」


    此言一出,台下登時一片嘩然,孟氏食療徒眾既多,勢力又大,立刻對王門的醫師群起而攻之。


    王氏門徒卻也不在少數,紛紛反唇相譏,其中一人指著先前說王門「抄醫書」的那人道:「我沒有認錯的話,尊駕是法象論的傳人,怎麽張文仲的徒弟到來挑撥其孟、王二門了?」


    那人冷笑道:「我門師祖張文仲乃前朝尚藥奉禦,文仲通醫理,尤功「風」、「氣」之學,撰有《隨身備急方》三卷和《法象論》一卷,可是都收入《外台秘》中咯,難道是你們師祖王燾搞錯了麽?」


    棋盤上下頓時亂成了一鍋粥,除了茅山道士沒有卷入爭論之中,其他醫師多已加入論戰,吵做了一團。


    獨孤湘皺眉道:「越人大賢什麽都還沒說呢,怎麽下麵就吵做一團了?」


    韋景昭道:「福生無量天尊,自古文人相輕,醫生卻也是如此,互相都不服氣,聚在一起就是無盡的爭吵。」


    獨孤問亦道:「醫道各派各有專善和獨門秘方,恐怕是誰也說服不了誰,這樣吵下去恐怕局麵馬上就要不可收拾了。」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孟蘆再次躍上棋盤山,運起獅子吼神功,朗聲道:「宣聖人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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