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芳處死十八人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如此霹靂手段叫人皆覺後背一陣發涼,那兩個最後關頭站在許遠身邊的海盜,更是嚇得幾乎癱軟在地。


    崖州海盜隻管執行大首領馮若芳的命令,從來不問為什麽,許遠卻實在忍不住要問:「大首領這是何意?許某與大首領素昧平生,大首領卻為何幫一個外人?」


    馮若芳睨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幫你,是幫翁山,也是幫崖州,是為了所有海盜。」


    此言一出別說許遠,所有人都糊塗了,眾人齊刷刷地看向馮若芳,馮若芳道:「所謂盜亦有道,海盜也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馮若芳今日在海上還能有幾分薄麵,南北碼頭都尊我一聲大首領,可不是我老馮有什麽神功蓋世,而是凡事義字當頭,孝字當先。」


    他說到「義字當頭」時眾人還紛紛點頭,說到「孝字當先」可就有點不得要領了。


    隻聽馮若芳道:「所謂孝者,於家為孝,於國為忠,馬十二勾結黑衣大食,意圖害我中華,那便是不忠不孝之徒!」


    許遠奇道:「原來大首領早就知道馬十二的所作所為。」


    馮若芳道:「那是自然,隻要有海的地方就有我馮某的眼線。」


    眾人皆知他所說並非虛言,馮若放繼續道:「孔子作《春秋》,凡采用夷狄禮俗之諸侯,便列為夷人;有采用中原禮俗之夷狄,則以諸侯記之。譬如晁卿,因慕我大唐而更名改姓、


    更習六藝經傳考中進士,那邊是漢人而非夷人了;而馬十二委身事敵,為了一點蠅頭小利,斷了脊梁、失了氣節,那便不是漢人而是夷狄了。」


    眾人聽了深以為然,晁衡叉手謝道:「大首領謬讚了。」


    藤原清河則想:大唐一個海盜,居然都通文墨,更能熟用典故,久聞華夏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我初到大唐時還道時信口胡謅的,沒想到果然如此。


    馮若芳道:「我本擬率崖州盜眾殺奔翁山,一則除了馬十二這個敗類,二則也是要給黑衣大食留下一個慘痛記憶,好叫鬧文這賊廝也有所收斂,沒想到我還沒出手,馬十二就已被你們殺了,倒叫我輕鬆了不少。」


    正說話間,忽聽一聲鳴鏑之聲,船頭瞭望的海盜急衝衝跑過來道:「大首領,我們的人已集結在一起了。」


    今日在朔望之交,並非滿月,海上月光不甚,但滿天的星鬥將海麵也照得頗為亮堂。


    隻見不知何時,海麵上竟然已布滿了「戰艦」,這些戰艦形式各異,有海鰍船的、有海鶻船的、有海鷂船,差異極大,一看就是拚湊而成的艦隊,但顏色都是統一的黑色,在夜空下彷如一支幽靈艦隊。


    陳先登奇道:「哪兒來的這麽多戰艦,這是要去做什麽?」


    馮若芳道:「這裏有崖州、瓊州、振州各地的海盜,我們集結於此所為者,一是解救交州城的百姓,二來伺機找大食艦隊決戰,


    保我大唐海疆安穩!」


    晁衡恍然道:「原來馮大首領也要去交州……如此說來,南蠻生番會突然造反,集結數十萬之眾攻打交州孤城,怕也是因為大食人的挑唆。」


    馮若芳道:「不錯,聽說大食人在安西吃了敗仗,又想到安南來討便宜,府兵製崩潰後,廣州戰備廢馳,為免叫大食人小覷了咱大唐,我等海盜自願為國出戰,叫鬧文這廝知道厲害。」


    許遠讚道:「當年郭元振以匪盜入罪,後得則天女皇賞識,後為國守邊,離間吐蕃、都護安西,堪稱俠盜楷模,今日大首領之義舉更勝郭元振遠矣。」


    馮若芳笑道:「郭元振公出將入相,非我輩粗人能比,況且我和這鬧文還有些私人恩怨。」


    江朔想起來,道:「是了在烏湖海上,鬧文被大首領擒獲時十分不服


    ,大首領將他放了約定來日再見高低。」


    陳先登聽了嘬牙道:「哎……當日一刀殺了那賊廝就沒今日這麽多事了。」


    馮若芳聞言冷笑一聲,許遠搶先道:「當年就是殺了這廝,隻要大食人入寇之心不死,還會派別的將領來,萬一派來個精明能幹的反倒不美,不若大首領留下這個百戰百殆的草包來得高明。」


    馮若芳笑道:「許郎頗得我心。」轉頭喝道:「號令船隊向北進發!」


    一時間海上鼓角連天,大大小小的船隻向北進發,這支船隊中的船有快有慢,不一會兒就拉長成了一條


    迤邐數裏的長龍陣,還有好幾艘船撞在一起,場麵十分混亂。


    陳先登看了不禁嘀咕道:「打仗可不是趕海捕魚,這樣的船隊能打贏海戰嗎……」


    其他人既不懂軍事,更不懂海戰,見南海海盜們聲勢浩大,也不甚擔憂,隻是詢問江朔怎麽會和馮若芳在一起?江朔這才說起此前的經過。


    海鰍船還在颶風中掙紮了數日,期間風雨從未止歇,眾人一開始不敢躲進船艙,怕大船一旦翻覆就會被倒扣在船中,到時候饒是你有天大的本領,也出不來了。後來渾身濕淋淋的實在難受,這才不管不顧躲進了船艙之中,不過隻敢待在上層甲板。


    所有人都放棄了和颶風搏鬥,縮在船艙內聽天由命,雨水是淡水,喝水倒是不成問題,吃東西則隻能靠颶風間或帶來的海魚,還好船上有東瀛日本人,日本人擅長生食魚類,他們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宰殺海魚,根據不同的品種或切成厚厚薄薄的魚片,或剁成碎肉,用船上儲備的調料調配成簡單的醬汁調味,稱之為「鮨」,食之居然十分鮮美。


    據晁衡說「鮨」的做法其實源自中原,不知何時傳入東瀛諸島,現在漢人已不做生食,日本國人倒傳承了這門手藝,如今對唐人而言倒成了新鮮吃食。


    如此數日後,人人精疲力竭之時,忽然見到了陸地,歡欣鼓舞之際,眾人又忙碌起來,他們升起風帆,想要借勢衝上海


    灘,江朔幫忙一起拉帆索,沒想到那條繩索在颶風中早已朽壞,江朔用力拉拽之下,繩索忽然斷裂,把他甩出船外落在大海之上。


    其時帆索斷裂,風帆搖晃,眾人都忙於重新固定船帆,竟無人注意到江朔落水,當然就算發現了也無法營救,之後颶風將海鰍船推上海岸,大船解體分崩離析,在一片狼藉的海灘上人們很久都沒有發現江朔失蹤了。


    江朔落水時帶下了一片船舷木板,就靠著這塊木板漂浮在海上,本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被一艘小艇撈了起來,這是馮若芳船隊的先行斥候,這些船數量極多,偽裝成漁船在海麵上散布開來,用來探查大食船隊行蹤的,沒想到卻好巧不巧,救起了江朔。


    到了馮若芳船上,時隔多年,江朔已從青澀少年長成了翩翩公子,馮若芳自然認不出他,但馮若芳的變化卻很小,江朔一眼認出他是崖州海盜大首領,二人敘談之下,馮若芳才認出江朔,之後問起江朔過往的經曆,江朔隻囫圇說了個大概,已令見多識廣的馮若芳都覺得十分驚訝了,因此大半日時間隻是江朔不斷地述說,馮若芳還沒來得及和他說自己此行的目的和計劃。


    眾人敘談了一整夜,竟也不覺乏累,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仍覺不盡興,馮若芳道:「這可不行,到交州城還有兩三日的船程,你們剛脫大難,還是得好好休息才是。」


    這才


    安排眾人在船上休息,眾人終於能在一個沒有狂風驟雨的環境中好好休息一晚了,在幹燥的床鋪上可說是沾著枕頭就著了。等到江朔睡飽走出船艙登上甲板時,見外麵炎陽高照,眾人都站在加班之上,還以為隻睡了一個時辰而已。


    馮若芳哈哈大笑道:「溯之,我的江少


    主,現在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十分了。」


    他向船前方一指道:「遠處就是交州外港了。」


    江朔向四周看去,見馮若芳的海船在一處海灣之中,左右皆為陸地。


    馮若芳道:「我們現在藏身島嶼之後,轉過前麵那座島就是安南第一大水,名為紅河,此水發源自南詔雲南之地,在南詔稱為仆水,到了安南,因為兩岸泥土是紅色的,河水衝刷之下,滿河盡赤,故稱紅河。」


    江朔問道:「我們躲在這裏做什麽?」


    馮若芳道:「我已經打探明白,攻打交州的野人中沒有大食人,說明大食的艦隊還沒有到,紅河溯流而上兩百裏到交州城,我們在這裏等大食人的船隊進入河道之後,再兜頭堵住他們的去路!」


    江朔道:「此計甚妙,就是如果大食人的船隊不進入河道,或者在岸邊登陸,徒步進軍,那便如何是好?」


    馮若芳聞言一愣,陳先登卻道:「江少主果然天資聰穎,深得兵法之妙。」


    江朔不好意思道:「我可不懂什麽兵法,隻是聽說逆流而上就想到在安西隨唐軍作戰時,


    沿著峽穀進退都十分危險,最怕被人堵住歸路,若大食人中有哥舒翰、高仙芝這樣的大才,必不會貿然進入死地。」


    馮若芳不服道:「大食又沒《孫子兵法》,我看他們未必懂得兵者詭道的道理吧?」


    正說話間,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有小卒急報道:「大首領,大事不好!敵人從背後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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