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鰍船不管海麵上撲騰的金發胡人和破碎的投石船的殘骸,隻管向前衝向大食艦隊。


    馮若芳曾經和大食人交過一次手,對大食人的戰船不屑一顧,擊沉投石船後再無顧忌,指揮戰船直撲過去,大食戰船似乎也知道海鰍船的厲害,立刻四下散開,不與其接戰。


    與唐船皆方形帆不同,大食人的戰船采用的巨大的三角形風帆,小船一帆,大船二、三帆,其船形前尖後方,看起來與海鶻船倒有幾分相似,在海麵上穿行十分靈活。


    大食主力戰船比海鰍船為小,比其他海盜船卻大得多,他們避開海鰍船,專攻小船,小船上的海盜以弓箭與大食人互射,也不落下風,雙方的戰船雖然都是黑色,但唐人仍用白帆,大食人的風帆都染成了烏雲般的黑色,海麵上兩種風帆交織,倒也極易分辨敵我。


    海上纏鬥之際,就能看出大食戰艦轉向比唐船更靈便些,隻見一艘大食戰船的船艏猛地撞上唐船,竟如快刀劈竹一般,輕鬆地把那艘小船斬為兩段。另一邊又有一艘大食船斜斜撞在唐船艏側,將唐船削去半個船艏。


    吃水下沉,兩次交鋒,唐船都避開了最薄弱的船舯部位,卻仍然吃了大虧,仔細看時,原來大食船的船艏用黑色的鋼板包了撞角,他們的戰術就是利用己方戰船的靈活,撞擊敵船,與唐人遠了射箭近了跳幫的戰法完全不同。


    海鰍船雖然威猛,但速度卻跟不上大食帆船,掉頭轉彎則更為困難,大食船遠遠避開海鰍船,專欺負比他們小的船,轉眼間已撞沉了十幾條海盜船,大船上的海盜氣得“嗷嗷”直叫,卻也徒呼奈何。


    馮若芳坐船上的海盜憤憤不平道:“大食人不敢和我們決戰,專挑軟柿子捏,好不狡詐。”


    陳先登聽了忍不住嗤笑道:“孫子曰,兵者詭道也,戰場上就是避實擊虛,自己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怎能怪敵人狡詐?”


    此言一出,立刻有幾個海盜圍了過來,道:“尊駕是何出生?敢在此處指手畫腳?”


    對這些小賊,陳先登倒也不懼,一挺胸道:“好說,在下明州折衝府水軍郎將陳先登。”


    天下盜寇聽到官家就像老鼠見了貓,天然地懼怕,眾海盜都不自覺地後退一步,沒想到這個獨臂胖子,居然是唐軍郎將。


    陳先登一向是遇強則弱,遇弱則強,見眾人被他的官威所震懾,腰杆子更硬了,神氣活現地指點著海麵道:“別看你們海盜平日裏欺負商船,一個賽過一個的英勇,真遇上訓練有素的軍隊,像你們這般一盤散沙的戰法,早晚被人家逐一擊破。”


    馮若芳聞言,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番陳先登,道:“依郎將看,這仗該怎麽打?”


    陳先登見馮若芳問得客氣,更加得意,反問道:“大首領,你看大食人的船在海麵上往來如此靈活,像什麽?”


    馮若芳可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冷冷道:“你自己說,我可猜不出來。”


    陳先登一凜,不敢再造次,道:“依末將看,他們像是海裏的鮪魚,速度極快,想用釣鉤或是撒網都難以捕獲。”


    馮若芳似有所悟道:“郎將是說這海戰和捕魚一樣……”


    陳先登道:“對咯,要捕獲鮪魚隻有拉長網。”


    馮若芳撅了撅胡子,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陳先登道:“可以海鰍船為中樞,每艘大船之間設五艘小船,我看一共有五艘海鰍船,加入小船後,共是五大廿小,二十五條戰船織成長網,並行而前,由北至南再由南至北,反複拉網,則大食船隊必潰。”


    馮若芳道:“但大食人的戰船除了速度快,戰力也很強,萬一他們硬闖船陣,海鰍船固然不懼,中間的小舟可不是對手,你這漁網一捅就破,也是無用啊。”


    陳先登笑道:“要的就是他們破網而出。”


    馮若芳皺眉道:“郎將有話就請直說。”


    陳先登見馮若芳麵露不悅之色,也不敢再賣關子,道:“大食戰船所恃者非在其速,而在其難測也。如今他們知道我們長網最薄弱的地方在哪裏,我們也知道最薄弱的地方在哪裏……”他忍不住又賣了個關子:“大首領你會怎麽做呢?”


    這次馮若芳卻沒有露出鄙夷嫌棄的神色,下令道:“來人,擊鼓,照郎將的意思布陣。”


    不一會兒南海海盜果然按陳先登所說的法子布成船陣,當然不可能如真正的軍隊那樣整齊,但歪歪扭扭的倒更像海中漁船捕鮪長網的樣子。


    海鰍船共有五艘,崖州、振州、瓊州、儋州、萬安州五地的海盜各打造了一艘主船,其形製、尺寸、用材均與唐軍所用海鰍船無異。以此五船為中樞,相隔五十步設一小舟,如此一來,廿五條大小船隻拉開裏許長的網陣,從北向南向大食船隊兜去。


    大食戰船初時還沒發現南海海盜變換了陣式,大食人的戰術是專打落單的船隻,見海盜船成群結隊而來,自然避讓,沒想到有幾條倒黴的戰船正撞到海鰍船當麵,立刻被海鰍船用撓杆鉤住,用拍杆打個粉碎。


    被擊沉幾艘戰艦之後,大食船隊也發現了海盜們的戰術,立刻也隨之改變戰術,直插海鰍船之間,想要將中間的小船撞沉,果然是衝破“漁網”的戰術,沒想到中間小船遠遠看到大食船衝來,早早讓開來路。


    大食戰船隻管要穿過船陣,見海盜主動讓開,也不作糾纏,徑直穿陣而過。


    其中一條大食戰船才穿過船陣,忽然發現船陣後竟然還藏著一條海鶻船,由於料定大食人必然從此處穿陣,海鶻船上的三弓床弩早已對準了此方位,弓弦弦響處,帶著繩索的長矛釘在大食船的側舷,海盜們齊聲叫好,轉動絞盤,與大食戰船靠舷,船上早有急不可耐的海盜紛紛抽出腰間橫刀跳上敵船。


    見雙方短兵相接,馮若芳坐船上的海盜也顯得欣喜異常。


    一人喊道:“是振州的張十郎,振州海盜跳幫近戰可是南海數一數二的!”


    另一人喊道:“張大哥,讓他們見識見識唐人武術的厲害!”


    一片喧囂聲中透漏出歡樂的氣氛,海盜們對己方的武功都非常有自信,對付僻遠之邦的大食人還不是手到擒來,隻有江朔與大食人交過手,知道黑袍武士不可小覷,他想要出聲提醒卻已經來不及了。


    大食船上披著寬大黑袍的武士抽出腰刀上前迎戰,奇怪的是他們迎著南海海盜的刀鋒,揮手中圓月彎刀反擊,竟人人使的都是同歸於盡的戰法。


    振州海盜亦是悍不畏死之輩,也是不趨不避,與大食人對砍起來,沒想到海盜們的刀斬在對方身上,發出金鐵之聲,根本斬不進去,而大食人的彎刀劈在他們身上卻刀刀見血,入肉斷骨。


    有海盜倒下之際伸手抓住大食人的黑袍,使勁向下一拽,露出裏麵銀光閃閃的魚鱗細甲,海盜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些大食人都是身披重鎧的甲士。


    大唐不禁百姓佩戴刀劍,卻嚴禁打造盔甲,足見甲胄在戰爭中的重要性,海盜自然不受禁令的約束,但製甲工藝繁複,一領普通的劄甲都極其昂貴,海盜的命不值錢,沒有哪家頭領會給海盜披甲。


    布衣遇上甲士,其結局可想而知,跳上大食戰船的幾十名海盜不一會兒就被屠戮殆盡,隻剩下一人在甲板上縱橫跳躍,一邊閃避大食人的彎刀,間或刺出一刀,看得出來此人武功不錯,應該就是海盜口中的“張十郎”。


    但這位張十郎功夫雖妙,手中的橫刀卻無法刺穿大食人身上的盔甲,終於一招不慎,被身後的武士砍在腿上,移動不再靈便,又被接連砍在後背上手臂上,終於支持不住被一刀砍翻,大食人圍上去將他斬為肉醬。


    眾海盜都是心黑手狠之徒,但見到大食人如此殘忍,也不覺心驚。


    有人小聲嘀咕:“張十郎在南海可也是有頭有臉的頭目,近戰刀法尤其了得,沒想到……”


    有人則義憤填膺地罵道:“呸……江湖豪傑交手哪有暗著甲胄的?大食人忒也得狡詐了。”


    但戰場上的殺戮可不會因為他們幾句牢騷話而終止,又有數艘海鶻船和大食人接舷,單邊的屠殺還在不斷上演。


    馮若芳見此場景,腦袋上青筋暴起,問陳先登道:“沒想到大食人裝備如此精良,陳郎將計將安出?”


    陳先登搖頭道:“糊塗,糊塗,真是糊塗!”見馮若芳一臉疑惑地望著他,又補了一句:“沒想到你們在海上做了這麽多年殺人越貨的買賣,卻還是如此糊塗!”


    見馮若芳仍是不解,陳先的隻能又提醒道:“海盜就要有海盜的樣子,學軍卒跳幫做什麽?你們以前劫掠船隻也是這樣硬著頭皮往上衝的麽?海盜不下海的麽?”


    馮若芳終於明白了陳先登的意思,罵手下道:“糊塗蛋!傳令所有人,海鶻船一旦捕獲敵船,立刻派人攜利錐從下海遊到船底,紮穿船底,將他們漏水自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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