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人裹挾著巧珠、崔圓、江朔、渾惟明、柳汲、羅羅等人一齊向城外走去,說是裹挾更像是簇擁,眾人在那“說書人”的指揮下,不僅對巧珠,對所有人都禮遇有加,連崔圓也不例外。


    成都城蜀漢以來就未遭兵燹之禍,古城街道不如唐製新城一般嚴整,裏巷曲折幽深不知去處,那人竟似對成都城十分熟稔,帶著眾人彎彎繞繞,早離開了主街,走入深巷之中。


    江朔隻覺左右前後的巷子裏似乎都是他們一路的人,但這些人穿著的都是黎民百工的服色,不露出武器的話,實在分不清是不是作亂之人。


    羅羅湊近江朔道:“空空兒又不知跑哪兒去了。”


    江朔道:“放心,他就在左近,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會出現了。”


    羅羅輕輕點頭,又問:“江兄弟,這幫人什麽來路,你知道嗎?”


    江朔隻回道:“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他們就這樣一路鬧哄哄地走到城門口,城門居然也沒人把守,一行人就這樣一路大搖大擺走出成都城,江朔這才辨明是出了東城門。


    向東行了幾十裏,有一大驛名龍泉驛,乃東川入成都的必經之地,而人也越聚越多,江朔粗略估計,竟有一千人之多。


    人群並沒有在龍泉驛停留,出了龍泉驛便進了大山,人們卻散了開來,有往東的,有往北的,還有折回西麵的,“說書人”卻帶著江朔等人一直向南走去。


    之後在群山環抱中穿行,忽南忽北,時東時西,人卻越走越少了。


    渾惟明是老江湖,這點伎倆可瞞他不過,對江朔道:“這是不斷布下眼線,以防有人跟蹤。”


    羅羅抱怨道:“七彎八繞的,卻是要往哪裏去?”


    渾惟明嘿嘿一笑,道:“故弄玄虛而已,看大方向往西南而行,估摸著是往峨眉山走呢……不過這些人腳力太慢,今日是走不到咯。”


    領頭那人回頭看了看渾惟明,報以一笑,也不說他說中了沒有。


    以江朔和渾惟明的武功,隨時可以脫離隊伍,走個無影無蹤,但渾惟明見江朔跟在隊伍緩步而行,便也老老實實地跟著走。


    蜀山難行,眾人皆埋頭趕路,少有交談,唯獨江朔等人身負武功,走來卻不覺乏累。一路羅羅嘰嘰喳喳,隻有渾惟明願和她搭訕。


    果然一直走到夜晚也沒有走出群山,眾人在山中露宿,那些人顯然早有準備,取出幹糧來分與眾人。


    江朔接過那人遞來的幹糧時,輕聲道:“孫大哥辛苦了。”


    那人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原來江兄弟早就認出我來了。”


    江朔道:“我們曾一起出生入死,就算孫大哥留了胡子,塗了臉麵,嗓音總是不會變的,隻是我原先不知,孫大哥居然如此健談。”


    孫仲嘿嘿笑道:“初見江兄弟時,我也嚇了一跳,我原隻是想借著和你們交談,慢慢接近刑場,還請勿怪。”


    其實孫仲知道江朔武藝極高,又慷慨俠義,故意將前情說給江朔知曉,也是希望他能助一臂之力,隻是沒有說破而已。


    羅羅意外道:“江兄弟,你認得此人?”


    江朔道:“我來給你們引薦,這位便是李將軍帳下親兵校尉,孫仲,孫大哥。”


    原來此人就是江朔第一次從南詔入蜀時,在邛都城遇到的散兵頭子孫仲,之後孫仲被李宓收服,又與江朔一起在城中被吐蕃蕃僧夏紮上師以毒蟲困住,虧得獨孤湘及時出現,才脫離危險。


    之後江朔北上穿越蜀道遠赴西域,不想三年後二次入蜀,居然又遇到了孫仲。


    巧珠在一旁冷冷地道:“南征時他是我阿爺帳下近衛領軍都尉……”孫仲既是李貞元親衛,巧珠自然認得他,隻是一路走來卻一沒有相認,二沒有交談一句。


    江朔叉手道:“原來三年不見,孫大哥升官了。”


    孫仲跺地道:“江兄弟休要取笑老哥,你上次遇到我,我是殘兵敗將,今日再遇,我是敗將殘兵……老哥我實在羞愧得緊啊。”


    巧珠冷笑道:“你倒還知道廉恥……”


    她語帶諷刺,孫仲卻不辯解,道:“巧珠,等我們到了峨眉,你自然就什麽都知道了。”


    崔圓是李宓的屬官,孫仲是李貞元的親衛,可說是巧珠最親近的人,可是崔圓在李宓死後坐視阿爺被害,孫仲更是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巧珠對二人又是失望,又是憤恨,可是真要出手殺了他們終是下不去手,況且二人今日的表現十分奇怪,她又不便出口相詢,隻能暗氣暗憋,等他們主動說出心中的秘密。


    羅羅還待要問,柳汲打斷她道:“別打聽啦,過幾日便知咯。”


    此間發生的事,可說和柳汲的使命毫無關係,但他隱隱覺得此事和李宓父子有莫大的關係,便決定跟隨到底,一探究竟。


    第二日眾人重新上路,又走了兩日才到峨眉腳下。


    峨眉山乃蜀中名山,山下有大河名“涐水”日夜奔流而過,是山當涐水之湄,山以水名,故稱“峨眉”,或曰因其山形如眉而得名。彼時的峨眉山還不是後世釋教名山,普賢道場,而是道教昌隆之所。被稱為“虛靈太妙洞天”,乃天下“三十六洞天”之中的“第七洞天”。


    山上道觀林立,藥王孫思邈曾在峨眉牛心山天柱峰隱居,修建於晉代的白雲峰乾明觀則是最大的道觀。不過孫仲等人卻避開這些熱鬧地方一概不去,直奔另一邊的佛寺普賢寺。


    峨眉佛教與中原釋教源流不同,是“南傳佛教”,即天竺高僧從天竺出發,經過南中,穿過被稱為“蜀身毒道”的商路進入蜀中。


    故而佛寺最先在蜀地西南的峨眉山出現,唐時能見到的最早的佛寺便是建於東晉隆安年間的普賢寺,然而東晉隆安距大唐天寶已經過去了三百餘年,這佛寺早已褪去華彩,陳舊不堪了,更兼當今聖人崇道抑佛,普賢寺香火更是差強人意。


    這普賢寺在峨眉北麵駱駝嶺下,此山嶺相比峨眉最高峰不過三分之一的高度,實在是委屈得可以,但步入山中卻覺景色清麗,氣候宜人,普賢寺所在山峰雖然不高,卻在周圍群巒之中微微突起,立於寺前,但見諸峰相映,蒼翠環照,時值金秋,層林盡染,遠山如黛,近處卻是紅葉中綴著丹桂,一片金紅之色,此刻峨眉山下夏暑尚存,遠方金頂已見積雪,唯此處不冷不熱,最是舒服。


    孫仲對手下眾人道:“你們留在寺外。”


    江朔此刻已知他們定是李貞元手下親兵侍衛改扮的,雖然穿著百姓的衣服,卻有一股軍士獨有的氣概,眾人奉命一齊叉手唱喏,便自散入林中,藏了起來。


    隻有孫仲、崔圓、巧珠和江朔、渾惟明、柳汲、羅羅七人進入寺中,寺門大開著,由於香火不盛,也無知客僧前來迎迓,七人也不喊人,自顧信步走進寺中,此刻細看普賢寺,雖舊不破,顯得十分整潔,便是石縫裏的青苔,屋瓦間的雜草也顯得恰到好處。


    崔圓見此情景,不禁求助似地問孫仲道:“是這裏……沒錯吧?”


    孫仲卻也顯得不是那麽自信,道:“應該是……吧?”


    廟內不見人影,卻聽山雀如歌、蛙鳴如鼓,仿佛天地間自然演奏的一曲雅樂,眾人在寺中穿行之際,越聽這天地萬物的自然之聲越是悠揚婉轉,羅羅忽然問道:“咦……這到底是真有琴聲,還是蛙鳴?”


    她這一問出口,眾人反而更加糊塗了,就連耳音最好的江朔都一時竟然無法分辨這令人心曠神怡的聲音到底純是發乎自然,還是有人在輕奏瑤琴。


    渾惟明道:“蛙聲定然是真的,既有蛙鳴,定然有池塘,我們隻需找到池塘就找到聲音的源頭了。”


    眾人皆以為然,循聲穿過前殿,卻見後殿之前左右各有一株銀杏古樹,中間果然是個大池塘。後殿乃是毗盧殿,眾人之所以知道後殿是毗盧殿,那是因為原本該立在殿中的毗盧遮那佛卻被雕琢成了一尊座像,坐在雙樹之間,池塘池畔,佛像如此怪異的擺法,眾人可是聞所未聞。


    銀杏的葉子已經完轉為金黃了,一陣微風拂過,金黃色葉子便飄然而下,疏朗的樹枝不見一隻鳥雀,再看池塘內,碧波蕩漾,哪有一片蓮葉一隻青蛙?


    而此刻耳中的雀歌蛙鳴仍然不絕於耳,而且愈發清晰響亮,顯然這些聲音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羅羅不禁打了個寒戰,道:“難道是這尊座佛顯靈彈奏的天籟嗎?”


    江朔素來不信鬼神之說,他屏息凝神聽了半晌,與其說是聽不如說是以觀炁之術仔仔細細地感知了一遍,但覺此地萬物皆寂,既無人炁亦無蟲鳥之炁,他心中疑惑,快步繞過池塘,走到大佛之後,卻見毗盧殿四門大開,內裏尚不甚暗,微弱的天光下見一道輕煙正筆直升起,徐徐送來檀香燃燒後的氣息。


    大殿之內居然有一老僧在撫琴,而江朔居然全然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山海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圏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圏吉並收藏大唐山海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