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心中奇怪,一般而言,素食動物才會成群結隊,肉食動物則多單獨行動,猛獸如此,猛禽亦是如此,這太白山中怎麽會有這麽多猛禽同時行動,更奇的是,這些鳥鳴聲不同,並非同類。


    羅羅卻忽然恍然道:“我知道了,這是禽鳥南遷,我在南詔也見過,隻有這個時候,各種猛禽才能和諧相處,不互啄擊。現在呀……就看江兄弟你有沒有本事把它們喚下來咯。”


    江朔笑道:“看我的!”


    說著嘬口發出一聲清嘯,空中有一尖嘯聲相和,江朔又轉舌發出另一種聲音,果然也有禽鳥相和,他須臾間轉了數十種鳥鳴,莫有不和。


    一時間空中各種鳴叫聲連成一片,好不熱鬧,緊接著隻見空中無數大大小小的黑點如箭般落下,山坡上立刻傳來呼喊聲、慘叫聲,飛禽的視力更勝野獸,藏在山林中的曳落河武士無所遁形,人人受到猛禽從天而降的攻擊。


    這時已經再沒有弓矢射向棧道,偶有零星弓弦聲響,也是射向山中禽獸的,咆哮聲、撲擊聲漸漸止息,人聲也幾不可聞,山林中再度靜了下來,眾人卻皆伏低身子不敢輕舉妄動。


    江朔側耳傾聽片刻,忽然急喊道:“快舉火,快舉火!”


    南詔眾人原本為了躲避箭矢,熄滅了手中的火炬,此刻聽江朔呼喊都是一愣,羅羅卻知道野獸的性情,忙跟著喊道:“聽江兄弟的,快舉火!”


    說著羅羅在地上摸索,找到一個火炬點燃了舉在頭頂,火光一旦燃起,立見一隻不知名的巨鳥從頭頂掠過,鋼鉤般的巨喙幾乎貼著她的頭頂劃過。


    身邊的南詔人見狀不用吩咐,立刻打火點燃火炬,空中的飛禽迅捷尚且看不清身影,棧道邊的山林中那一盞盞燈籠般的眼睛卻無比清晰,眾人皆未想到這些山中猛獸居然已經離得這麽近了,都不禁下了一跳。


    江朔雖然能做虎豹、猛禽之聲,將它們喚來,但野獸畢竟是野獸,不可能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隻能叫眾人盡量多的燃起火把,野獸畏火,這是物性使然,雖然此刻猛獸飛禽的數量遠遠超過棧道上的眾人,但見到火焰,皆躲在陰影之中逡巡不前,卻也不肯就去,這卻是江朔也無法可想了。


    眾人正戰戰兢兢地伏在棧道山,忽見前方山上天空一片赤紅,江朔道一聲不好,上前查看,他藝高人膽大,手持火炬避開腳下曳落河武士的屍體前進,轉到山後卻見棧道上連天火起,料想是高不危退走時點燃了棧道,以阻南詔人的去路。


    眼見麵前烈焰飛騰,目光所及之處的棧道皆陷入火海之中,此刻火勢已起,就是江朔也毫無辦法,隻能回去告訴柳汲前麵的情形。


    柳汲道:“我們快退,萬一引起山火,燒將過來,可就糟了。”


    眾人在一片狼藉的棧道上艱難地轉身回撤,環伺四周的猛獸早已畏懼山火遠遠遁去了,各類飛禽也都振翅飛走了。隻剩下一眾人在棧道上踉踉蹌蹌趕路。


    江朔和柳汲、羅羅輾轉到了隊尾,這時背後火光愈盛,照得棧道上甚明,隻見前方棧道上東倒西歪躺滿了曳落河武士的屍體,這些屍體皆殘破不堪,不是被野獸噬咬,就是遭猛禽啄食而死的死狀慘烈,叫人不忍猝睹。


    江朔見曳落河武士的屍體不下五十人,雖說南詔人利用棧道狹窄,堆起馬匹的屍體作為街壘抵擋曳落河的衝擊,但以曳落河的戰力,南詔人的損失似乎也忒小了點,由於急著撤退,江朔隻是匆匆檢查了一下他們的傷口,似乎除了鳥獸的痕跡,再無其他的傷口了。


    南詔使團損失了二三十人,此外更有數十人受傷掛彩,馬匹更是損失了一多半,行李損失更大,準備奉獻給聖人的禮物丟了一多半。眾人此刻已經十分疲憊了,在棧道上本也走不快,江朔望著背後紅透的半邊天不禁擔心,若野火燒來,自己倒是帶柳汲、羅羅逃生不算難事,但勢必無法救出所有人。


    幸而秋雨忽至,淅淅瀝瀝的細雨濡濕了山林,山火雖然不至於就滅,卻也不再延燒,眼看空中火光漸漸暗淡,轉為灰白,煙氣和水汽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將山頭整個籠住。


    眾人終於不用擔心被山火追上了,一個個就地癱倒在地,山火所隔也不用擔心高不危帶著北地武士殺回來,眾人安心歇了幾個時辰,直至東方微曦之際,秋雨暫熄之際,江朔和柳汲才轉回山口查看棧道損毀的情形。


    這一陣及時雨,雖然將山火撲滅,卻也救不了這一段棧道,群山中的連綿棧道此刻隻剩下崖壁上的一個個黑窟窿,下麵山崖上散落著燒的焦黑的棧道木板,還兀自冒著青煙。


    此地距離駱穀關隻有幾十裏路,站在山口甚至已能遠遠眺望到遠處的駱穀口。隻可惜此刻連綿群山成了天塹,再也無法通行了。


    眾人無奈之下隻能原路返回,棧道上的死人死馬既不能帶走,也無法焚燒,隻能統統推入山穀之中,這二十幾名南詔人便此埋骨中原腹地的秦嶺山中了。


    一路北上時,蜀道雖險,但每行一日,距離長安便近一分,眾人心懷希望便不覺疲累,而此刻居然要沿著險途重新回到起點另覓出路,怎叫人不灰心喪氣。


    更兼回程還會不斷遇到北上的旅人,還要費口舌告訴他們前麵道路已斷,回程的人多了,不免山路阻塞,更是難行。


    回程走了十日,終於回到儻穀口的出發點時,卻又途遭到官軍盤問,見使團並非漢人,又人人帶傷,免不了要盤問山火的原因,和受傷的原因,柳汲怕彼等不信,更怕他們和燕軍有勾結,不敢說是遇到了曳落河武士,隻說撞見盜匪,棧道也是盜匪點燃的。


    柳汲的解釋不但前言不搭後語,更是漏洞百出,單說盜匪燒山之說,蜀道上山賊盜匪倒是不敢說沒有,但山賊靠山吃山,怎會燒毀棧道毀了自己財路?此說實難取信於人,更何況他們是敵國南詔來的使團,守關軍士自然更加懷疑,這樣折騰了小半個月,還多虧了崔圓的一紙文書,才替他們解了圍。


    南詔使團自然還要去長安,走不來哦儻駱道,照例該走陳倉道,但見眾旅人都取道褒穀北上,柳汲不禁奇怪,拉住一旅人問道:“老客,不是說褒斜道早就廢棄了麽?怎麽你們還走褒斜道?”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客是第一次走蜀道北上關中吧?褒斜道南起漢中褒穀口,北至郿縣斜穀口,借兩條河穀而行,沿褒水而行的叫褒穀路,沿斜水而行稱斜穀路,褒穀緩而斜穀險,被斜水衝毀的棧道是斜穀路,褒穀路卻完好無損,雖然驛路廢弛,百姓卻自會找出路,順斜穀道北上至回車,再向北翻越越紫柏山、紫關嶺,與陳倉故道相連成為回車道。”


    柳汲喜道:如此說沿褒斜道再走回車道就能到達關中了!”


    那人道:“是了,同樣是到散關,走褒斜新道比走陳倉道可進了數百裏呢!”


    此刻耽擱了這麽久早已過了八月初,萬長節是趕不上了,但聽聞唐皇聖人十月會去驪山華清宮駐蹕,若再錯過,就要等過了正月聖人回朝了,於是眾人急急趕路,沿著褒斜道北上。


    不料這一年秋雨連綿不斷,褒斜道北段早已被斜水衝毀了,南段褒穀道下的褒水日益高漲,棧道最高處在距褒水百丈的高崖之上,但低矮處隻有幾丈而已,不少棧道下有木柱支撐,連日秋雨,河水暴漲,衝毀了多處棧道,眾人一路行,一路與旅人、官軍一起修路,這樣邊修便走,走走停停,走到褒穀道中樞褒穀城時就已經用了一個多月。


    九、十月山間已經十分寒冷了,翻越紫關嶺時就已經下了第一場冬雪了,回車道是簡道,風雪之下更是難行,一日也行不了二十裏路,到達鳳州河池郡時,已經是冬月了。


    冬季走棧道也有好處,就是沒人,十一月的棧道上早沒了商旅行人,眼看天地間一片白茫茫,南詔人來自四季如春的南中,雖也見過雪山,但這般冰雪世界卻是第一次見,眾人皆十分興奮,更兼過了鳳州就是散關了,入了散關便是入了關中了,蜀道之行終於要結束了。


    這一日走在蜀道上,距離散關也就一二日的路程了,卻見對麵山路上出現了一騎馬旅人,那人身穿紅袍,長長的雉雞尾在頭頂突突亂顫,在雪地裏十分醒目,這時節鮮有遇到旅人的,眾人心中正感到奇怪,卻見那人來的好快,他居然在積滿冰雪的棧道策馬飛馳!


    須臾紅衣騎士便到了麵前,柳汲上前一叉手正要詢問,那人卻連連揮手,高呼道:“閃開!快閃開!八百裏加急!八百裏加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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