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後院牆角栽了一樹梅,數萼初含雪,瑩瑩立枝頭。


    陸安然回來的時候經過,本意是看一眼白梅,卻見兩道人影站在樹後,看不清臉,衣服隨風交錯,靠的極近。


    似是感覺到有人,左邊的身影一動,留下一頁墨綠色袍角,追風而去。


    緊跟著,另一人從樹後走出來,扭著腰搖曳生姿,手扶雲鬢,露出嫵媚笑意:“陸小姐回來了,路修得如何?”


    陸安然頷首算打招呼,“還需幾日。”


    “沒甚要緊,陸小姐安心多留幾天罷了,不過鄉野之地沒什麽好招待的,委屈小姐就是。”魏氏身穿桃紅色夾襖,領口白色一圈毛拱著臉蛋,既妖且豔,骨子裏的成熟風情。


    看到魏氏,忽而想到剛才的事,陸安然交握的手指忽然一麻,仿若眼角依舊留有那點微涼觸感,眼皮微微往下一落,蓋住眼中神情。


    “陸大小姐既然對本世子知之甚深,合該了解本世子不喜少婦,最愛你這種不解人世的清純佳人。”


    羞愧憤惱還未來得及發作,那人已經放開她退後,隻留下寒風中疏狂笑聲,張揚無比。


    陸安然眸底光芒微動,雲起此人,果若傳言,荒淫無度,張狂不羈,實是叫人討厭。


    與魏氏分開,陸安然剛回到房門前,春苗急急從另一邊回來,看到陸安然忙道:“奴婢找了一圈,小姐這是走哪兒去了?”


    明明打了一桶水前後腳功夫,春苗回來卻發現陸安然沒在身後,又著急忙慌出去找了一大圈。


    陸安然剛張嘴要說話,卻聽幾聲異響傳來,之後有小女孩的嗚嗚哭聲穿透雪地。


    “我們去看看。”


    —


    ‘啪——’鞭子抽在地上,淩空揮出了幾分冷氣。


    凜冽冬月裏,小女孩跪在地上嗚咽哭泣,卻不躲不閃,幼小的軀體痙攣般顫抖,雙手抱著腦袋,根根手指通紅,手背還有一道鮮血淋漓的傷痕。


    男人手執藤鞭,墨綠色的背影慢慢轉過來,雙目赤紅,神態凶戾,嚇了來到窗口站著的陸安然主仆一跳。


    春苗看了眼陸安然,清清嗓子大聲道:“喂,一個小孩子你打的這麽狠,還是不是人啊。”


    被外頭聲音打岔,父女兩人同時抬眸望過去。


    “驚擾小姐了。”尹天明瞬間收拾好了情緒,幹笑道:“小孩子不聽話,打兩下才長記性。”


    春苗嘀咕道:“不聽話也不能拿鞭子往死裏打啊,這麽點孩子多可憐。”


    尹天明放下藤鞭,點頭道:“姑娘說的對,其實就是嚇唬她罷了,哪能真打。”見春苗盯著孩子手背上的那道傷口,尷尬道:“那是不小心……”


    離開前,陸安然轉頭看了一眼,腦子裏恍然閃過那片墨綠色衣角。


    “小姐,怎麽了?”春苗見陸安然停住腳步,疑惑道。


    陸安然搖搖頭:“沒事。”


    —


    午飯後,田嫂果如她所言,送了一些燕泥軟糕過來。


    聽說這是當地特色,嫩艾、小棘姆草等放入鍋中大煮,再加入燕泥,漂去上麵一層灰色,揉入糯米粉後,就成了碧綠色的燕泥軟糕。


    燕泥即為堊灰,北燕獨有。


    甜糯軟香,很合陸安然胃口,可春苗卻受不住那股子甜膩勁兒,直笑道:“小姐自小嗜甜,喜食小茶糕點,私下奴婢和於嬤嬤常笑說,小姐倒是長了一張南方人的嘴哩。”


    陸安然用錦帕擦拭手指,端起茶碗用茶蓋推去茶沫,淡聲道:“你有這功夫,不若去外頭摘些梅花來做梅花糕,也不枉費開那一樹風光大好的白梅。”


    春苗去尋了個籃子來,嘴裏說著:“奴婢就知道小姐是盯上人家白梅花了。”


    “等等。”陸安然喊住一隻腳跨出門檻的春苗,起身理了一下衣襟,“我同你一起。”


    天空飄起小雪,點若繁星灑下,沾染墨發,輕舞飛揚。


    春苗提著籃子走在前,伸手剛要摘花,瞧見牆角蹲了個人,詫異道:“小姐,您瞧那個不是尹家孫女嗎?”


    小女孩背朝主仆二人蹲著,手中拿了一根手指粗的小木棒戳著地麵,不知在做什麽。


    陸安然見她還是早上的裝扮,比起裹著厚厚鬥篷的自己,簡直可以稱之為單薄。


    “沒了親娘就等同於沒爹,真是太可憐了。”春苗努努嘴,示意陸安然看過去,“手背都沒有包紮。”


    於是起了惻隱之心,“小姐,奴婢手裏還有一點傷藥。”


    陸安然猶豫一下,點頭應了。


    春苗摸出小瓷瓶,靠近時喊道:“小姑娘。”


    女孩停下動作,緩緩轉過身來。


    春苗一愣,一時忘了後麵要說的話。


    隻見女孩並非她們所想委屈著默默流淚,或是楚楚可憐,反而笑意盈盈,很是歡快的表情。


    “你在此做什麽?”陸安然走過去。


    “嘻嘻,蘇蘇在挖地瓜呀,蘇蘇最愛爹爹了,要給爹爹烤地瓜。”女孩歪著腦袋,含笑嫣然,聲音童真清脆,一雙眼黑漆漆的,寒風刮過,莫名帶著點陰冷煞氣。


    女孩的說話神情雖嬌俏,可卻給陸安然和春苗一種驚悚的感覺。


    “小姐,這尹家村處處都詭異,每個人都不太正常。”春苗回想起剛才小女孩的樣子就汗毛直立。


    陸安然回頭看了眼,小姑娘又繼續用樹幹戳著地麵,小而單薄的身體在獵獵冷風中,好似長在了那裏一般。


    “別亂說,再有幾日我們就離開這裏,村中的人和事都同我們無關。”


    春苗想想也是,歎道:“希望一切順利,那片山頭別再有意外發生。”


    隻不過一切並不能如人所願,夜間山體倒是不再坍塌,卻出了更大的事。


    尹家村發生命案了,死的是尹家村長二子——尹天翔。


    陸安然聞訊匆匆趕過去,還沒跨進門檻,一把折扇唰的在她麵前打開,耳邊響起雲起輕慢的聲音:“裏麵死了人,你也敢去?”


    陸安然睨他一眼,聲音清淡道:“死人沒有活人難纏。”


    “嗬——”雲起輕嗬一聲,斜瞟了緊跟著陸安然準備一起進去的春苗。


    春苗俯首讓開位置,想了想,最後守在房門口。


    村中房舍擺設簡單,雕花窗,鬆木床,一門衣櫃,一副桌椅,幾個箱子,進去後一目了然。


    除開陸安然和雲起外,房中原先就有尹村長和尹天明以及發現屍體的魏氏。


    大概太過震驚,以至於大家沒有反應過來,所以陸安然一眼看到房間中央一個浴桶,全身赤裸的男子半個身體趴在裏麵,另一半跪在地上。


    青方磚的地麵上濕漉漉的,還有不少水順著木桶邊緣滴滴答答落下。


    陸安然邁步上前想要看看屍體,尹村長終於回過神來,麵色灰敗,臉皮抖的不像話,聲音也發顫,“天明,還不快把你兄弟扶起來。”


    尹天明的腳好似生根了,吞了口口水,“……是,父親。”


    也不知尹天明氣力不濟還是屍體死沉,撈了兩把居然沒給弄出來,反而濺了自己一身水,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抬頭對上尹天翔瞪大的死人眼,驚嚇的鬆了手。


    ‘嘭——’聲音震動,眼睜睜看著屍體砸到地麵上。


    陸安然越過尹天明一步上前,低頭看著尹天翔腦門上緊緊纏繞的肚兜,恰好繡字落在前麵額頭中間,一個菊字。


    “啊啊啊!是鬼啊,鬼殺人啦,鬼殺人啦——”


    田嫂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從陸安然身後冒出來,扯著大嗓門一聲尖叫,反而把陸安然嚇一跳,踩到水裏腳底一滑。


    雲起拎住陸安然的後領子,湊過半張妖冶的臉打趣道:“還說不怕。”


    這時,不少人都聞風而來,房間裏一瞬間擠滿了人,都聽著田嫂大吼大叫,合著外頭的風嘶聲力竭,眾人心裏瞬間發毛。


    “菊!金氏的閨名就叫相菊,是金氏變作厲鬼殺人來了!”田嫂被什麽絆倒,跌落在地連連往後爬,驚恐萬分道。


    大家互相看看,爭相恐後的往後退。


    “閉嘴!”尹村長一張瘦臉顴骨微突,兩邊臉頰凹陷進去,尤顯得嚴肅,他緊握著拳頭,忍住喪子之痛,鐵青著臉道:“田嫂你再這麽危言聳聽,別怪我不客氣。”


    田嫂已經爬到門口,扶著門框起來,腿還發軟直抖,撫著胸口驚嚇過度的樣子,嘴裏卻不饒人,“村長,你自己瞅瞅,一個浴桶還能把人淹死,就是十歲小兒站直了水也沒不過脖子,難道還是天翔自己個兒裹著腦袋伸進桶裏把自己淹死的?那不是見鬼是什麽?”


    田嫂巴巴幾聲給自己壯了膽,說話越加順暢,“還有,大家都瞧準了啊,別說我田嫂說胡話,金氏的繡工村中哪個婦人姑娘都趕不上,除了她誰還能把菊花繡的和活了一樣,更別提上麵真真兒一個菊字。


    村中哪個帶菊的?除了金氏隻有三娘她家六歲小娃,村長你覺得可能嗎?”


    被田嫂這麽一掰扯,村中人逐漸麵露恐懼色。


    “金氏幫我出嫁的閨女繡過鴛鴦蓋頭,我們尹家村她獨一份,哪個繡工都沒她的好。”


    “是啊,你看那肚兜上的菊花,我們可繡不來。”


    “那……你們是說真是金氏變,變變變鬼……”


    “說不好活著的時候欠了她的,來討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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