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驚起千濤浪。


    消息很快傳遍稷下宮上下,學子們聞風而動,一時間,全都湧向後山。


    “奴婢剛過去,連雷劈的老樹都沒看清,老遠就聽到有人喊死人了,趕緊跑回來跟小姐說。”春苗上氣不接下氣,大口喘道:“小姐你說昨晚刮風打雷的,這人跑後山幹什麽去?”


    陸安然眼皮猛跳了幾下,直覺事情並非春苗口述那麽簡單。


    剛到後山,就看到前麵烏壓壓一群人,身著學子服,輕雲緩帶,廣袖長風,此刻卻都仰長了脖子張望,各個焦灼又好奇,全失平日風度。


    稷下宮夫子們攔在學子麵前,不讓靠近半步,具是黑臉沉冷,連一向最寬厚可親的梁夫子這會兒都皺著眉頭,神色肅穆。


    陸安然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站著,時不時聽身邊傳來各種揣測議論聲。


    “怎麽回事啊?死的是誰?”


    “不清楚,我來得晚沒看見,聽說被雷給劈死的。”


    “誰大半夜的跑來找雷劈。”


    “非也非也,你們沒看到夫子們的表情,恐怕事情沒那麽簡單。”


    “……”


    小半個時辰後,大家見夫子那邊還是沒動靜,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大,不過礙於夫子們威壓,沒人敢越線跑去看個究竟。


    當嘈雜到頂點時,不知誰喊了一聲:“提刑司來了!”


    人群頓時嘩啦啦鬆動起來,朝著後方看過去。


    先是衙差在前,走路帶風,大馬金刀,分開成兩列攔住學子,放出中間一條道來。


    有人嘀咕:“好大的派頭。”


    陸安然隨之將視線轉過去,先對上一雙桃花眼,多情風流,眼角勾著遊戲人間的戲謔散漫。


    來人踏著煙紋銀靴,步伐不緊不慢,一身錦衣狐裘在昏暗的天色下襯的身姿修長而挺拔,嘴角微勾,現出一個懶散笑容,桃花眼映入天光,瀲灩著無邊春色。


    容顏如畫,風華絕代。


    梁夫子迎上前:“勞煩世子走這一趟。”


    雲起輕搖玉骨扇:“分內之事。”


    學子左右低語:


    “他是誰?”


    “聽我父親說,提刑司劉司丞告老還鄉,聖上指派盛樂郡雲世子為新一任司丞。”


    更多人則感歎:“他就是雲上公子雲起啊!”


    稷下宮學子們多少聽說過雲上公子的名號,素聞雲起各種事跡。可親眼見到,才發現比傳聞更加樣貌不凡,驚世絕俗。


    一把玉骨扇,一身風流骨。


    稷下宮群英薈萃,更有不少生性高傲的人,因而不少男學子看雲起這番做派,嘴上雖然不說,眼中露出不屑,他們是看不上繡花枕頭一包草這類人。


    陸安然粗粗掃過,發現幾個女學子看呆了,她們不少人正滿懷感慨——


    江山秀色,不及此人眉間一點風情。


    等到雲起帶著人跟隨梁夫子走遠,忽而有人一拍手,恍然道:“我想起來了,恩榮宴見過他。”


    當時雲起直接進了主殿,大家還紛紛猜測過哪號人物。


    女子們還在驚歎雲起的風采,對朝事敏銳的一些學子已經開始心中暗自計量皇上對雲家的態度,更甚者對蒙州的打算。


    至於陸安然,雲起的出現讓她更確信這次死的人絕不會是被雷劈這麽簡單,非凶案不到提刑司手裏。


    隻有榮安縣主遇襲案,因為她身份特殊例外。


    沒多久,夫子們將聚攏的學子趕回去,並嚴厲告誡不可對外胡言亂語,如有不實言論,稷下宮將予以處置。


    陸安然隨人群散開往回走,等快到醫辨宗大門口時,從天而降一個人攔住她的路。


    “陸大小姐。”觀月抱了抱拳。


    陸安然對上他的眼神,似乎一下子看出他的來意,“走吧。”


    他還什麽都沒說呢,觀月意外的抖了抖眉毛。


    春苗拽住陸安然一片衣角,“小姐。”


    陸安然淡聲道:“你去將我昨日泡製的藥濾水,再加入左邊第三個格子的藥粉。”


    春苗知道陸安然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她是無論如何勸不回來,隻得對著觀月瞪了一眼,不甘不願的應道:“是。”


    觀月摸摸鼻子,他這又是招的哪門子怨。


    —


    以血祭天,招幡引魂。


    陰森森,血淋淋,在陰霾天空下,詭譎怪誕,令人不寒而栗。


    看到這個場麵,陸安然心中不好的預感被證實。


    不止學子們,連之前留守的夫子都離開了現場,隻有雲起站在那裏,還有幾個提刑司的衙差守著出入口。


    看到陸安然,雲起招手:“我讓其他人都退避了,抬回去之前讓你先過來看看。”


    陸安然沒有馬上查看屍體,而是繞著走了一圈,再接過觀月遞來的鹿皮手套,蹲下來捧起屍體的頭,送到眼前認真端詳。


    這姿勢,跟閑來無事的富貴老爺在細細賞玩古董差不多。


    觀月嘴角抽了抽,饒是他殺過人見過血,可也沒有湊臉捧死人頭,還看的這麽一副‘情深意切’,這位陸大小姐可真不是一般人。


    放下頭,陸安然用手指扒拉屍體脖子切口,然後一點點往下摸索下去,即便最說不得的部位,她也無比認真的沒有放過。


    觀月見她簡單粗暴的動作,眉心蹭蹭的跳,幹脆瞥過臉,卻看到自家主子一臉興味盎然的表情。


    兩個變態!


    “可看出什麽來?”雲起道。


    陸安然站起來,邊脫掉鹿皮手套,邊道:“仵作怎麽說?”


    雲起合扇敲敲左邊肩膀,從一堆文字中,檢出緊要的說道:“亥時至子時死亡,利刃斷頭,無其他傷痕。”


    陸安然點頭:“這些你知道我就不重複了,我說點其他的。”


    雲起走過去,聽陸安然道:“你看脖子傷口下麵這個點,淤血不散,很明顯死前被鈍物猛烈撞擊過。”


    這道痕跡很不顯眼,夾雜在鮮血淋漓的傷口下,很容易被忽略。


    “還有呢?”


    陸安然沉吟道:“有點矛盾。”


    兩人目光對視,雲起用眼神示意陸安然講下去。


    陸安然:“依照死者身邊的布置來看,凶手是一個冷靜且沉著的人,可是,從死者頭部的數道深淺不一的痕跡,以及死者後頸挫傷,凶手殺他的時候處於驚慌與不確定中。故而無法把握尺寸,出現這麽淩亂的刀痕,就好像……”


    陸安然皺了皺眉頭,描述道:“他是極度的憤怒、衝動、激憤。”


    雲起思考一會兒,道:“也許和天氣有關,昨晚雷電交加,他不方便……”等他把視線落到屍體前麵的三個酒碗,馬上搖頭:“不對。”


    陸安然接過話,“昨晚殺的人,現場是今晨布置的。”


    兩人同時想到什麽,一起朝出口的路走過去,不過地上腳印雜亂,已然看不出什麽。


    “可惜了,人太多破壞了現場。”雲起道。


    “從前麵幾個案子記錄上來看,凶手殺人布置現場的時候是自信,悠閑,有把握的,他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強,所以能冷靜的處理好一切,再悄無聲息的離開。”陸安然細數道。


    雲起食指輕敲扇柄,思考道:“你說過,之前凶手殺人都是找準骨縫處,幹脆利索一刀砍人頭顱,絕不會出現第二刀。那現在這個情況呢,怎麽說?”


    “有三個可能,一、死者對凶手來說很特別,特別到他情緒失控;二、凶手自身發生了什麽問題,導致他不能像以前一樣達成完美作案;三、這個案子的凶手另有其人。”


    雲起輕輕拍掌:“不錯不錯,你分析的簡直太有道理了。你再說說,哪個可能性最大?”


    陸安然抬眸,不鹹不淡的掃他一眼,“雲大人,我還有課業,先走一步。”


    雲起用扇子伸手將人攔住,“本世子不是看你說的頭頭是道,不忍心打斷你嗎。”


    “世子真是體貼。”


    “好說,本世子一向憐花惜玉。”


    雲起讓觀月留著將屍體抬回提刑司,和陸安然從後山小路出去,道:“說正經的,你剛才認出死者來了沒有?”


    陸安然特地偏過頭看了下雲起,眼神明晃晃寫著——原來你也知道剛才不正經?


    雲起眉峰一挑,“安夏郡陰家二子,陰昴。”


    陰昴為人自視甚高,囂張跋扈,陸安然在之前已經見識過兩次,隻不過沒想到死的會是他。


    “世子遇到麻煩了。”


    皇帝什麽心思他們多少能猜到,但這個敏感時候,他絕對不會想和蒙州境將關係惡化。


    而蒙州境表麵上以蒙都陸家為首,實際上近些年安夏郡暗中擴展勢力最大,如今安夏郡嫡子命喪王都,皇帝若不給個說法,安夏郡怕不會善罷甘休。


    皇帝不單單怕蒙州亂,而是怕蒙州一亂,天下大亂。


    雲起沉沉一歎:“實在不行,我也隻好……”


    陸安然停下看著他。


    “拿蘇霽出來祭天。”


    陸安然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位叫蘇霽的正是被雲起扔在提刑司替他看大門的可憐人。


    “世子接下來怎麽打算?”


    雲起手中玉骨扇轉了個圈,“先從陰昴結交的狐朋狗友開始。”


    陸安然明白,雲起嘴上不靠譜,實際上早叫人暗中去查訪過,才能這麽快就掌握陰昴的消息。


    分開前,雲起想起什麽,道:“有個事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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