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死亡壓迫減輕了,石辰放鬆了許多,繼續講著小果的故事。


    “後來,惡徒起亂,我們為守護仙界,於邪王殿外血戰,那場戰鬥奪走了阿瓊的性命。我跟小果束手無策,從那之後,我孤寂了許久。小果一直跟隨在我左右,看著這個從青絲一夜華發的我。”


    “然而故事還沒有結束,後來我經過夢境一程,好了許多。我開始尋找複活阿瓊的三樣東西,桐木傀儡,涅槃水,彼岸花。”


    “在尋找桐木傀儡的時候,遭遇危機,小果為救我,犧牲了自己……”


    石辰說著說著,已是哽咽了,一滴血淚滴落下來。回想自己一生,簡直順風順水,每遇一人,皆是這種良人,可恨上天不公,一次又一次的奪走了他們的性命。


    石辰恢複些情緒,繼續把這個故事概括完,又曆經兩百多年,終於得到兩物,隻剩這最後的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陷入了沉寂,一朵朵的彼岸花都是生長在這孤獨的冥界交界處,何曾聽見過如此離奇又心酸的心聲。那鮮豔的大紅花暗淡了許多,顯然是被石辰所說的給打動了。


    “人類,你摘下我,去複活想要救的人吧。”其中一朵彼岸花開口道。


    石辰雙眼顫抖,不曾想到這彼岸花竟以開智,自己可是看不穿這彼岸花的修為,難道說她們在自己之上嗎?


    這一句“你摘下我。”在石辰腦海中一瞬之間來回反複的回蕩了千萬遍,不止是激蕩石辰的內心,還有靈魂!


    彼岸花也已生智,這要石辰如何摘下!以彼岸花之生命換石瓊之生命?


    石辰站起來,兩行熱淚流下,一步步向前走去,可每走一步,自己的道心又撕裂般的痛楚。這有違自己的仁心之道!


    見石辰躊躇不決,那彼岸花似是看穿了石辰的內心,開始一邊搖曳一邊發出聲音來:“我生在這冥界交界處,將來死也死在這冥界交界處。好生孤獨,好生落寞。其實我很想到外麵的世界去看一看,走一走,可終究事與願違,我生下來就注定無法到外麵去。與其孤獨至死,我何不成全良人一段佳話!修士啊!別再猶豫了,快將我摘下吧。”


    石辰聞言,心神更是顫抖。可終歸,自己沒有辦法,隻有摘下彼岸花才能救活石瓊。


    深深一抱拳,將心中的感激全部表達出來。而後走到那枝彼岸花身前,想要緩緩伸手去摘下。這是石辰第二次離彼岸花這麽近,又是近在咫尺的距離。


    當石辰欲要摘下這朵彼岸花之際,糙手已經處在彼岸花的纖細的枝上。閻王的聲音突然響起,出現在石辰的耳旁:“石辰,你若摘下彼岸花,你將永遠失去石瓊。”


    閻王輕輕一甩黑袖,一個些許暗淡的靈魂出現。


    石辰雖目光注視著彼岸花,可這靈魂的氣息與波動,將自己的手止住了,沒有繼續摘下彼岸花,驀然回首。


    “阿瓊!”


    石辰震撼道,不明為何阿瓊會在閻王這裏,不應該是一直待在孟婆那裏嗎?


    “夫君……”石瓊的靈魂似有哭泣的聲音。


    “石辰!你知道為何彼岸花能夠將人的生命死而複生嗎?那是因為人的靈魂還在,隻不過在冥界,尚未消散。”閻王麵色嚴厲的說。


    接著一把捉住石瓊的靈魂,緊緊控製在手心裏,依舊嚴肅道:“可若是我將人的靈魂也湮滅,就算你摘一百朵彼岸花,試問一下,又有何用?”


    石辰猛然起身,手這才肯離開彼岸花。青雨劍憤然一指:“閻王!你敢傷她!”


    “你沒有與我談判的條件,你我分別各自處在兩界之中,很可惜,地府從來不講人情世故!”閻王麵色逐漸冰冷。


    閻王手上握住石瓊的力道又深了些,導致石瓊的靈魂又暗淡了很多。


    “不!”石辰撕心裂肺的喊了出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往閻王手中的方向緩緩伸去。現在自己除了能感受石瓊在默默哭泣之外,再也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


    閻王的力量逐漸小了些,石瓊的靈魂也得以寬鬆。深知這一握對靈魂的傷痛,可這女孩卻是一聲不發,如何不令閻王感觸。


    “不要傷她……不要傷她……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挽救她的性命……不要傷她……”石辰兩行血淚不自然的流下,悲極攻心,一口心血吐了出來,極為難堪。


    “夫君,你怎麽變成這幅樣子?”石瓊似是很傷心。


    “阿瓊……”石辰輕聲呼喊。


    “你且看這冥界交界處,這是何處?往前一步是黃泉路,往後一步鬼神掌管的陰曹地府,本就不是你為了一己私欲可以肆意妄為的地方。”


    “再者,你看你身旁的彼岸花,她已然生出靈智,就當是活生生的生命。你怎麽可以想要用她的性命來換我的性命呢?”


    “夫君,這便是你的仁心之道嗎?簡簡單單一句你沒辦法嗎?也許天地間的規則你無法逃脫,但仁心絕對不會被天地規則所困於囹圄之中。”


    “我依舊喜歡,依舊愛,當初那個利萬物而不爭,行上善若水之道的你。而不是現在的為了急於將我複活而想要去剝奪他人生命的人呐!”


    “夫君,你回頭看看呐!”石瓊忍不住含淚說道,語氣中帶著些許悲哀。那脆弱的靈魂些許暗淡無光,也有對石辰的一丁點失望。


    “阿瓊……”石辰也是脆弱的開口,一步,一步,離開了彼岸花,向著閻王手中的阿瓊緩緩走去。


    也許自己錯了,現在意識到也應該還不晚,自己的道心在剛才走進彼岸花的一步步中那股強烈的撕裂般的疼痛。


    倘若自己真的摘下彼岸花,再將阿瓊複活。那也是建立在別人的生命與痛楚之上的,恐怕仁心道心會立刻破滅,自己三百多年來修的大道將會一去不返。


    石辰醒了,自己確實錯了,而且錯的一塌糊塗,不堪入目。


    其實仁心也許不是什麽冠冕堂皇,簡簡單單的利萬物而不爭,行上善如水之道的膚淺理論。而是一種超越了界位,法則,規則,鬼神,萬物,乃至自己的一己之欲的一種寬容。


    而這種寬容過後,往往這顆仁心就會出現失落,孤獨,抑鬱,沉寂的狀態。


    這種狀態就像是冬日裏銀裝素裹下,被積雪埋沒著的自然植被一樣,雪白的妖嬈是來偽裝自己的,隻有自己知道,其實,這雪很冷。


    又有多麽渴望天際的霧靄能夠散開一些,讓太陽露出頭來!不用太多,真的不用太多,就僅僅一抹暖陽,便可足以。


    輕輕的,緩緩的,溫柔的照在自然植被的身上啊。雪衣見了這抹暖陽會漸漸消融,而自然植被卻能感受到這抹暖陽是如此的溫暖!


    待冰雪融化,最後隻剩下充滿生機的蒼翠,這才是這些植被想要的,想不再隱藏的。


    於石辰而言,這抹暖陽就在眼前,又或者而言,自己從未失去過她,隻是,她在另外一個世界一直守望著自己。


    石辰走到一丈外,屹立在原地,感懷的看著妻子阿瓊。


    “夫君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會迷路了。”石辰平靜的道。


    那本已暗淡下來的靈魂這才開始又逐漸明亮起來:“嘿嘿,我就知道你會迷途知返。你說你傻不傻啊,非要來地府走一遭,就為了救我複活。其實你看,閻王爺爺要想殺了我,我不早就不在人世了!我現在在這地府也挺好的,還能幫閻王爺爺打理打理生死簿什麽的。”


    石辰這才恍然發現,其實石瓊從來都沒有變,也是最能明晰一切的人。連這顆永恒道心也是,依然能隱藏起自己的悲傷,一副令他人放心的模樣。


    相比之下,石辰隻覺自愧不如。眼神又落寞了幾許。


    “閻王爺爺,您快放我夫君回去吧。他呀,回去還要忙著收拾上古魔神呢!要是耽擱了呀,你這地府的工作量又變多了。”石瓊似是俏皮的說。


    閻王似是很牽強的冷不丁看著石辰:“說的也對,我這工作量確實太大了,得趕緊緩緩。石辰,先讓你快活幾天,去替我收拾收拾修真界那個上古魔神,等那上古魔神死了,我再把你打入地獄。”


    “夫君,快走吧!”阿瓊輕聲勸道。


    “夫人……”石辰無法釋懷,到頭來,這冥界一遭,還是沒能救回阿瓊的性命。


    閻王沒有繼續理睬石辰,而是背身而行,一副當官不易的模樣。


    石瓊也被閻王鬆開了,輕輕飄在閻王身側,一邊凝望著戀戀不舍的石辰,一邊漸行漸遠……


    石辰緊握雙拳,內心有種莫名的傷痛,是曆經三百多年來所沉積的,所壓抑著的心塞與苦痛。


    默不作聲,哽咽的回頭,穿過血海,順著忘川河離去。


    冥界的天似乎聽得懂石辰的心聲,不再是之前的陰風呼嘯,而是選擇避而遠之。天際一聲響雷,乍破了冥界陰沉的天空,不自然的下起了小雨。


    這雨是由石辰的內心幻化而來,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幽冥色的雨點,將整片空間都變得無比壓抑,連孤魂野鬼都望而生畏,生怕沾到這落雨之上,將靈魂所腐蝕。


    石辰一路走著,一路淋著冥雨,每一刻都在洗滌自己的靈魂,淬煉自己的靈魂。


    “這冥雨因我而起,因我而落。難不成這冥界才是我石辰的歸宿?還是說,這是我的新的境界之雨呢?這冥雨究竟何意……”


    冥界這一遭之後,石辰的仁心道心裂痕非但沒有裂,還有了微微的愈合。變得隻剩下一步,隻剩下一條很細微,細微到難以察覺的細小裂痕。


    石辰試著一抬手,將著冥雨納為己有,並從中感悟著雨意。


    倘若以往的自己有雨典五式的話,那現在,將變成雨典六式。


    雨中漫步,潤雨,酸雨,冰雨,驟雨,五式之後。還有這冥雨,是帶著死亡法則,靈魂壓迫的一道雨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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