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間,拚了命地往十七層去趕。


    十七層這棟e-3樓的最後一層,在周遭情況如此複雜之下,前往頂樓似乎已經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事情。


    晚九掃樓曆經一個小時,如今進展到了最終階段。


    在這一個小時裏,黑衣人快速占領了諸多重要地點,僅剩這最後一棟樓。


    那代表了毀滅與碾壓的力量,席卷天南學院,將所有人鬼全都逼到絕境之中。


    朱小凝在這次任務中所扮演的角色一直都很低調,從來沒什麽發揮的機會。


    正如他一直以來的定位一樣,默默無聞,逆來順受。


    整棟樓都在風雪飄搖中顯得岌岌可危,活人的處境比之鬼物來說尚可,卻是自顧不暇。


    大量的不合規鬼物拖延了黑衣人的吞並時間,但畢竟黑衣人的數量太多了。


    此刻朱小凝懷抱著餘郭的手提包,馬不停蹄地朝著樓上逃竄,連頭也不敢回一下。


    他身上的棉大衣早就不知丟在了第幾層,裏麵的這件毛衣也全都被汗水打濕,雙腿更是如灌鉛般沉重。


    豆大的汗珠從臉頰滑落,又被轉向時帶起的風吹落,撒在後一節台階上,接著就被一隻靴底踩碎。


    鍾飛鸞戴著一張充滿了違和與不適的人皮麵具,與朱小凝的距離僅有半個身位。


    她的處境同樣糟糕,在其身後的半層樓道下,黑暗的侵襲直逼而上。


    黑暗所過之處所有人為痕跡均被抹除,就連地上的腳印也被快速覆蓋。


    一把黑傘遮住了樓道的所有光芒,沿著二人的腳步,步步緊逼。


    鍾飛鸞此時已經沒有多少活人的特征,那露在外麵的皮膚上生長著數不勝數的詭異眼球。


    這些眼球大部分都陷入緊閉狀態,用她的皮膚當做眼皮,處於休眠。


    但還有一小部分眼球是睜開的,這些眼睛沒有眼白,像是一顆顆黑葡萄一樣鑲嵌在皮肉上麵。


    黑色的眼睛雖然無法看出瞳孔的位置,可卻在緩慢的轉動,似乎是在聚焦於什麽。


    當它們全部聚齊後,前方逃竄的朱小凝突然傳來一聲悶哼,整個身子如同遭遇重擊般向前傾斜。


    朱小凝痛苦地用雙手撐著地麵,極力維持那即將失衡的姿勢,手腳並用地強行保持站立。


    盡管他的姿勢非常狼狽,可終究是沒有倒下,且從十二層的樓道一躍抵達了第十三層。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去看自己遇襲的背部,因為類似的攻擊他已經經曆了一次,這是第二次。


    此時他隔著衣服,能夠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背後的皮膚裏不斷蠕動。


    像是一粒粒球狀的蟲卵,正在用齧齒撕咬著皮膚,從肉裏麵鑽出來。


    這種痛苦根本算不得什麽,可對於人來說,背後的蠕動感反而會造成巨大的心理壓力。


    此前第一次遇襲時也是在背部,朱小凝雖然感受到了怪異狀,可畢竟這麽長時間並沒有感到嚴重不適。


    現在同樣的位置,又一次被襲擊,他分明察覺到背後的蠕動感更加密集,且速度也提升了一部分。


    他知道這是來自鍾飛鸞的手段。


    鍾飛鸞是他的店員,此前沒有罪物,在教室獲得的臉皮罪物也是防禦性為主。


    想來這應該是她通過與e-3樓的不知名鬼物合作取得的能力,駱格等人已經與不合理鬼物達成合作關係,這已經不是秘密。


    朱小凝雖然無用,可也並非愚笨。


    他明白一隻未知鬼物的殺人方式絕對不是撞擊那麽樸素,所以背後的蠕動感才是真正致命的存在。


    想到這裏,他低頭看了一眼左手的手肘,隔著厚厚的毛衣可以看到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凸起。


    現在朱小凝擁有了餘郭的大部分罪物,其中就包括那從未使用過的軟骨。


    軟骨是一個被動性罪物,可以自動抵禦來自鬼物的攻擊,有這層保護傘,他要做的事就僅僅隻是逃竄。


    盡管場麵看起來,朱小凝好像隻是在挨打和逃跑,但這個站位卻有很大的說法。


    朱小凝領先鍾飛鸞在上方逃竄,黑衣人卻距離鍾飛鸞最近。


    所以對於前者而言,他隻要保持著領先位置,就具備了絕對主動。


    要心急的反而是頻頻出手的鍾飛鸞,因為她想要活命,就隻能殺死朱小凝,除掉這一障礙。


    趁一個拐彎的空隙,朱小凝順著樓梯往下方瞥了一眼。


    下方樓層的鬼物們似乎被清理差不多了,e-3樓的晃動感明顯緩解了不少,那蔓延而來的黑暗也更加純粹,速度更快。


    僅僅隻是一瞥,他就看到鍾飛鸞身後五個台階上,伸出了兩把漆黑的雨傘。


    “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她快忍不住了。”


    朱小凝眼中閃過一道精光,這一想法剛剛劃過,就見鍾飛鸞頭上的臉皮罪物一顫。


    由於有罪物的遮擋,讓人看不出她現在是何種表情,可從她接下來的動作足見其心急如火。


    她無所顧忌地一把扯開了衣領,露出了一個白色的吊帶,雪白的皮膚展露在空氣之中。


    但此刻看去,根本毫無美感可言。


    因為那白皙的皮膚上,包括吊帶之下紛紛投射出一股股瘮人的幽光。


    剛才所有緊閉的眼睛在這一刻同時睜開,令人頭皮發麻的惡心之象,帶來的也是危險逼近的訊號。


    朱小凝站在十四層的樓道,見狀臉色一凝,該來的還是來了。


    當鍾飛鸞身體的眼球啟動之後,他那背後的蠕動感霎時停止,有什麽東西一個接著一個地撐開了皮肉。


    而這個過程對於朱小凝來說毫無知覺,可他卻見到自己的雙手和手臂處,正在不斷生長著肉色的肉瘤。


    那些肉瘤各個都有眼珠大小,從薄薄的皮膚下可以看到恐怖的黑光,全部投射在他的臉上。


    朱小凝雖有心理準備可在見到這一幕時,仍然免不了心生恐懼,他立馬抬手趴在了手肘的凸起處。


    軟骨罪物正式寄生於體內,再也無法離體,效果之一是以活人為容器,可抵擋一次靈異襲擊。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想象中的襲擊卻並沒有發生。


    可視的肉瘤並沒有完全破開皮膚,反而一個個在皮下轉動著,越長越大後卻又急速地收縮,直至消失不見。


    朱小凝的疑慮剛升,突然他發覺到了不對勁。


    當肉瘤長成又收縮過後,他雙手卻完全失去知覺,就如同先前背部的情況一樣。


    他當即意識到不妙,這些肉瘤並不是直接動手殺人,而是在搶奪身體控製權。


    朱小凝現在能夠掌控的東西已然不多,隻能驚愕地轉過頭,正看到即將被黑傘遮住的鍾飛鸞抬起了自己的雙手。


    而當鍾飛鸞抬起手時,朱小凝的手也同頻地向上舉起,最後伸入背包中拿出了一個荷花種。


    荷葉開傘,綠光籠罩十四層樓道時,所有靈異力量都被隔絕在外,保住了即將被黑衣人帶走的鍾飛鸞。


    荷花種罪物生效,對抗屬性造就了一片短暫的安全區域,鍾飛鸞可自由行走,但被抽血的朱小凝卻隻能定在原地。


    朱小凝終究是能力不足,他沒能預判到鍾飛鸞身上那隻鬼的殺人方式竟會是“奪舍”。


    且鍾飛鸞對他本人根本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奪舍也僅僅隻奪走了雙手和背部,這導致軟骨罪物無法生效。


    反而她操控著朱小凝的身體,放肆施展罪物救了她的滅頂之災。


    朱小凝看著越走越近的鍾飛鸞,臉上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是透著一股難以遏製的憤怒。


    當初第十分店那些人對他口誅筆伐時,這個女人也像今天一樣站在他的對立麵。


    可技不如人就是注定的,他的能力配不上店長,更配不上從這次任務活下去。


    而接下來,十四層的樓道門悄悄被拉開,一個朱小凝熟悉的麵孔出現在了荷葉區域之中,讓他枯死的內心又一次活泛起來。


    這個女人就是他在這次任務苟活至今的支柱,他之所以幫助季禮的一部分原因。


    莫蘭。


    他曾救過這個女人一次性命,而她也給予過朱小凝體貼的示好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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