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賽圓滿結束——起碼在院長和校長看來是這樣。


    一沒發生踩踏事故,二沒演變成群毆,學生們都很高興,代表學校社團的「惡魔手套」又以大比例勝出,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大狗熊不滿足?


    那就讓他滾蛋!


    私立高校,學生才是衣食父母,看看父母們的怨念,整場比賽三百餘觀眾、包括教授在內沒一個對他們滿意的,再敢呲牙,換人沒商量!


    現在的南加大,變了!


    在本周五——也就是昨晚零點開始的「平安家園」行動中,學校周邊是政府清理的關鍵點之一,此時的校園比以往任何時期都安全。


    所以,以往不得不依賴的安保公司自然沒那麽重要。


    真以為卡羅爾不知道那些大麻和非法煙酒是怎麽來的?真以為她猜不到安保公司與附近黑幫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是怎麽形成的?


    「平安家園」是大統領取的,驢黨則稱之為反人道主義屠殺。


    不管別人怎麽講,反正兩位女士、南加大的上萬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以及校董事會的大佬們對此極為滿意,盛讚大統領之餘紛紛表示支持他連任。


    昨晚的槍聲響了整整兩小時,但學生們卻前所未有的安穩。


    國民警衛隊直接在學校周邊布置了警戒線,射界合適的樓頂還有狙擊手隨時待命,為的就是不給幫派分子狗急跳牆、搶掠學生當人質的機會。


    至於居民會不會成為人質,管他呢!


    她卡羅爾又不是周邊社區的領袖,隻要學校不被侵入、學生不受傷害就行,貧民窟裏的黑人和墨西哥人死不死跟她有什麽關係?


    最多在記者采訪時把鍋扣在幫派腦袋上就是了。


    死敵u周圍都是富人區,治安狀況比南加大好上一百倍,為此學生們沒少被對麵嘲笑,也沒少組織遊行請願,如今一夜過後,美滋滋!


    一年!隻要一年!南加大附近也會成為富人區!


    這是喬納森的承諾,也是他開出的價碼,今天是八月的最後一天,參議員選舉十一月才開始,這段時間足夠確認他是否會履行承諾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卡羅爾夫人現在越看老秦越順眼,這位華夏人雖然鬧騰、而且出手凶殘,但很尊重自己,又有集體榮譽感和號召力,學生們都很喜歡他。


    若非湯姆.吉布森的表現也不錯,她倒希望學生會能出一位華裔主席。


    ——————————


    有人說嚴父慈母,也有人說父愛如山。


    父親可能會變身女兒奴,對兒子往往會偏於嚴厲,但當他將如山般的厚愛呈現在兒子麵前時,最不自在的反而是兒子。


    梁興就是如此,手都不知該放哪。


    隨著旅行社將護照代辦完畢、標有「visa」的簽證章也戳在護照本上,老梁對兒子的態度一天好過一天,再不是那個看見他就煩的暴躁老男人。


    “爹,我真吃不下了。”


    “再來個雞腿,等到了那邊,想吃都沒得吃。”老梁不由分說,又給小梁夾了一筷子,親眼看著他咬上一口才問:“接種了?”


    “嗯!霍亂和黃熱病都打了。”梁興有些哽咽。


    接種不是借種,而是出國前注射疫苗,接種完畢才能辦理「國際預防接種證明書」和「國際旅行健康證」,沒這玩意兒出不了國。


    父子倆一時無語,片刻後飯菜撤下,熱茶上桌。


    “你今年……二十四了吧?!”梁師父半是感歎半是確認,“自打上中學,我就逼你發誓不得出手傷人,想必這些年沒少怨我吧?”


    “沒,我知道爹都是為了我好。”


    梁興聞言趕忙起身,武行本就規矩森嚴,詠春堂這類宗門源頭對臉麵看的更重,若非此處隻有父子二人,他早就應該起身伺候。


    “坐、坐下說話。”


    梁父壓了壓手,帶著唏噓感歎道:“當年你年少氣盛,我就算解釋你也聽不進去,唉……為你好是沒錯,隻是也耽擱了你的修為。”


    梁興靜靜聆聽。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古人十五歲束發,二十歲行冠禮,三十曰壯。”


    “現代人生活好、營養足,十一二就開始發育,十四五已經氣血方剛,二十五之後才會逐漸沉澱,四十幾歲性子不穩的依舊大有人在。”


    “可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啊!”


    梁興仿佛變成了鋸嘴葫蘆,但感同身受、並且心下恍然,「不一樣」,僅僅三個字,卻道盡了父親的苦心和多年淤積於心頭的苦悶。


    他上初中那年十三歲。


    如今回想,的確已經對異性有了隱約不安的躁動,六年中學、四年大學,十年時間也有數次破戒出手,隻不過沒造成嚴重後果罷了。


    現代人,誰會遵守被逼發下的誓言?


    但高二那年有件事至今記憶猶新,隔壁班兩名同學因為矛盾大打出手,其中一人當即翻牆離校,待下節課的老師剛走,那人便衝進教室瘋狂捅刺。


    梁興至今忘不掉那滿地的鮮血。


    那是他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的身體能流出這麽多血!比蘸滿水的拖布留在地麵上的水痕更寬、更厚,教學樓前120停靠的位置更是積了好大一灘!


    兩位似曾相識的麵孔從此消失。


    受害者當場死亡,學校當天就下了封口令,據說事後賠了一筆錢;施暴者已經年滿十六周歲,殺人意圖明顯,死刑還是死緩眾說紛紜。


    從那天起,他忽然就明白了父親的苦心。


    梁師父是過來人,看兒子的表情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於是老懷大慰道:“你能理解就好,梁家下一代隻有你一根獨苗,不得不防啊!”


    小梁險些翻了個白眼。


    啥叫隻有我一根獨苗?家裏倆姐一妹、就我一個男丁沒錯,可您老這話聽的怎麽這麽別扭呢?合著要是有幾個哥哥,您還打算讓我自生自滅?


    “爹,那這次……”


    “這次是為了讓你增長見識。”梁父喝了口茶,感歎道:“我壓了你十二年,再不放你出去增長見識,過幾年你娶了老婆、氣血一沉,人就廢了!”


    “嘿嘿,那不能。”


    “怎麽不能?我這把年紀說不上哪天就咽氣,你現在不出去,再過幾年想走我都不讓你走,臨死前總得讓我看孫子一眼吧?”


    “爹你這話說的……”


    “我說的不對?三十歲之前你必須給我結婚!”梁父氣呼呼的扳手指,“還剩六年,不,五年!也不對,四年!最多給你四年時間撒野!”


    小梁的小眼睛眨啊眨啊眨。


    老梁給他解釋:“今年都過去三分之二了,你找對象培養感情不得一年?萬一把人家肚子搞大了,這時間還得往前提,四年都未必能保證!”


    小梁的小眼睛繼續眨啊眨啊眨。


    於是就挨了一記暴栗,老梁恨鐵不成鋼的道:“趕緊滾!去唐人街曆練一陣子,順便把我徒弟帶回來,能把兒媳婦帶回來更好!”


    “爹,我這是旅遊簽證,脫不了團。”


    “找你陳師叔,他說能辦就能辦!地址不都給你了麽?”


    “哦,那爹你早點兒睡,晚上少喝茶。”第九.xiaoshuo9.


    這一去萬裏之遙,梁父眼見兒子起身,終歸有些不舍,在他出門前忍不住又叮囑一句:“萬事小心,莫要意氣用事,注意安全,唉……”


    梁興止步,回身恭敬的磕了三個頭。


    ——————————


    「我到了,你在哪?」


    首都國際機場,t3航站樓,身邊是旅行團的同伴,以及舉著小旗的導遊,辭別父親的小師兄又檢查了一遍各項文件,這才編輯短信。


    「你舉下手。」


    梁興依言而為,正四處張望間一隻手拍向肩膀,他似有所感,向前踏出半步又回轉身體,緊接著忽然長大嘴巴:“你、你是那個……”


    江姑娘點頭,並搖了搖手機。


    說實話,就在一秒鍾前,他對那位素未謀麵的人還滿是不忿,猜測對方要麽是隻常年當備胎的單身狗,要麽就是沒人要的無言嫫母。


    反正不是啥好人!


    電話百分百不接,短信愛回不回,語氣愛理不理,詠春堂嫡傳弟子什麽時候受過這等待遇?要不是老爹的藤條打人太疼,他早就開罵了!


    可現在……


    江蓧竹皺了皺眉,心說這家夥難不成是個流氓?偷看她的見多了,死盯著不眨眼的還是頭回見,於是毫不客氣的問他:「你花癡?」


    “哦、哦,抱歉,沒想到你是女的。”


    小師兄急忙道歉,正想解釋,對方擺了擺手,片刻後一條信息發至:「不用解釋了,下飛機跟我走,秦戰在那邊接我,導遊你自己想辦法。」


    嘿!我這暴脾氣!


    梁興心頭火起,可對麵是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聽腳步和呼吸又從未練過武術,總不能動手吧?更何況他還有求於人,隻好壓住怒氣,問:


    “你選座了嗎?”


    江姑娘向某個方向指了指,不想再和他多聊,自顧自的拖著小皮箱離去,梁興順著指向一看,心中了然——人家是頭等艙,休息室都是單獨的。


    於是他檸檬酸,咖啡酸,橘子酸,總之各種酸。


    ……


    江蓧竹也酸,上次來這裏她還是象牙塔中無憂無慮的百靈鳥,身邊是一直對她嗬護、照顧、包容、任勞任怨的媽媽,此時卻已物是人非。


    而且此次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見到父親和他的女人。


    但又忍不住興奮,那人發信息說房子已經通過了甲醛檢測,他明天也會推掉每周一次的比賽,再過十二個小時,自己就能見到他了!


    “蓧竹,真不用爸爸陪你過去?”


    一道聲音打斷了女孩兒的酸酸甜甜——老江這次學精了,沒提讓宋雅寧陪著或者照顧女兒,上次領事館裏戚參讚可沒給他好臉色。


    「不用,秦戰會在出口接我。」


    “唉!那個臭小子要是敢欺負你,我……”他紅了眼,最終卻道:“多回來看看,想爸爸了就打電話,錢不夠就跟爸爸說,注意身體……”


    絮絮叨叨一大堆,江蓧竹抹著眼淚傾聽。


    宋雅寧遞上紙巾、陪著掉淚,以前那個活潑開朗、百靈鳥般嘰嘰喳喳的女孩兒已經死去,現在這個沉默不語、陰鬱孤僻的姑娘也將離開。


    她是老江的心頭肉啊!怎麽舍得?


    可又不得不放她走。


    月初那次聚餐,她已經敞開心扉,將人生中最慘痛的至暗時刻用最平淡的語氣輕聲傾訴,明言如果不讓她回到那個人身邊,她真的會死!


    就像一朵被摘下的玫瑰,慢慢凋零,直到枯萎。


    在宋雅寧的印象中,江蓧竹是那種禮貌大方的性子,即使麵對無禮的追求者,也隻會含笑看著對方,直到對方自慚形穢、掩麵而逃。


    可是現在,她已經變了。


    就像幾分鍾前,她對那位詠春堂弟子的態度一樣,除了家人和秦戰,她本能的抗拒任何男性,看似失禮,其實又何嚐不是一種逃避?


    “去吧!女大不中留。”


    老江試圖用玩笑衝散離別的愁緒,江蓧竹也配合著拽住他的手臂左右搖晃,隻是,眼淚卻止不住的從雙眸中撲簌簌掉落。


    「你也要照顧好身體。」


    女孩兒強忍著張口的衝動,打定主意等見了那人之後再給爸爸打電話,他是她的新生,不能給他第一次,那就給他第一聲吧!


    “我身體好著呢!有你宋姨照顧,放心吧。”


    江蓧竹看了看一直守在一旁的女人,手指顫動幾次,終究還是鬆了口:「洛杉磯風景不錯,你可以帶宋姨去旅遊,我給你們做導遊。」


    “好!好!”


    老江大喜,宋雅寧亦然,能從她這得到「宋姨」兩個字實屬不易,更何況還允了他們倆一起去探望?這、這是接納的先兆啊!


    登機提示響起——頭等艙優先。


    千言萬語隻能噎在心頭,女兒抓住父親的手,垂淚連連;父親撫著女兒的肩膀,淚濕衣襟;沒名沒分的女人一邊傷心、一邊高興。


    臨別時,江姑娘抹去淚水、努力綻出笑容,主動牽起宋雅寧的手放在父親掌中,又伸出雙手一上一下將其包裹,雖未言,其意已明。


    女人用力點頭。


    她紅著眼放下手臂,握住拉杆箱轉身離去,期間數次回眸,見兩隻手依然握在一起,另兩隻正不停揮動,於是一顆心微微落定,笑的越發燦爛。


    期待,悄然無聲的出現。


    ……


    又過了一段時間,旅行團的隊伍也開始向前移動,被導遊安利到快要暴走的梁興罵罵咧咧的跟著,心情極度不爽,連手裏的皮箱都沉了幾分。


    “陳師叔,你可千萬找輛大點兒的車啊!”


    小師兄嘀咕著,他爹壓根兒不關心親兒子穿什麽帶什麽,倒是送洪門師弟的當地特產裝了足足五個超大號皮箱,托運費比他兒子的機票都貴。


    按風俗,梁師父沒送,更不許他回頭。


    ……


    頭等艙也好,商務艙也罷,起飛時總不會再分先後。


    隻是小梁百無聊賴,團裏其他人興奮的討論著風景如何如何、風土人情又如何如何,買哪些東西最實惠、又該準備什麽禮物給國內親友。


    他呢?


    下了飛機,那五個大箱子怎麽運走都是問題,而且還得擔心陳師叔到底能不能擺平導遊、先拜見師叔還是先見見未來的小師弟。


    風景、風俗、購物,跟他有關係嗎?


    幾分鍾後,飛機進入平流層,空姐提示眾人可以打開手機,但必須調整為飛行模式,並告知wifi賬號——國外航班隻在起降時要求關機。


    江蓧竹帶好眼罩、耳罩,閉上雙眼。


    今天是八月的最後一天,現在是首都時間晚九點、洛杉磯時間早六點,她要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九月一日早六點就能見到他了!


    眼裏可不能有血絲,否則肯定挨訓。


    禮物,會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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