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自然是黃警監。


    小師兄尚且不信他的蹩腳接口,更何況猴精猴精的老秦?逛紀曉嵐故居那會兒他就給關如月打過電話,巴拉巴拉的好一通介紹。


    不久後收到回信兒,說老關知道了。


    說起來也是老黃倒黴,正常情況下有詠春堂的同門之誼、再通過陪練初步接觸,他完全可以循序漸進、一點點的釋放友善信號。


    不巧,那廝攤上事兒了,還是老黃份內的事兒,這下子他硬著頭皮也得幫,不聞不問的話,別說示好,反目成仇都不是不可能。


    換個容易理解的說法:


    丫平時裝的跟個人似的,遇見事兒跑的比誰都快,這人能交?所以老黃不僅要幫、還得一幫到底,才能證明他老黃不是那種人。


    這才是老秦裝大瓣兒蒜的底氣。


    否則以他上輩子的經曆,無依無靠的敢跟煤老板較勁?畢竟是於蓓的家事,他幫忙打電話報警、假稱聽到槍響已經仁至義盡了。


    別說這貨性子油滑,就算他嫉惡如仇,也還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說法。


    說到底,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自認有能力弄死刁牟,所以才會斷然出手,知道煤老板經不住嚴查,於是伸張正義。


    伸張不了怎麽辦?


    涼拌!


    可老秦沒那個權力,他隻能指望黃警監,要是還辦不了,最多再跟關如月念叨幾句,他做不了蝙蝠俠。


    俠以武犯禁,他不是俠。


    ……


    閑話少敘,折騰了一宿加一上午,這廝依舊精神抖擻,於蓓卻趕在程伯到來前火急火燎的補妝,她現在眼圈黑的跟大熊貓似的。


    “休息的怎麽樣?”


    “挺好的,京泰龍條件不錯。”


    “吃早餐了沒?”


    “吃了,味道還行,讓您掛記了。”


    “那走,趕早別趕晚。”


    “好嘞!”


    某人說瞎話從來不打草稿,而程伯程嬸兒也隻顧著看他和於蓓握在一起的手,沒注意到前台服務生和酒店保安正在狂翻白眼。


    “小楓和玥玥呢?”


    “玥玥去她奶奶家了,程楓?”程伯搖搖頭,冷哼一聲:“不知道去哪野了,上了一個月的大學,十幾年的教養都丟個幹淨。”


    “是不是……有對象了?”


    老秦半是猜測半是肯定,誰叫他耳力好呢?程楓戴著藍牙耳機都瞞不過他,微信留言一句比一句肉麻,簡直是山無棱天地合。


    “她敢!”


    程嬸兒一聲暴喝,可是看看那倆十指緊扣的模樣又不知該說什麽好,總感覺怎麽說都有指桑罵槐的意思,程伯趕緊咳嗽兩聲:


    “小戰,你同學也去嗎?”


    “嗯,她沒見過拜師禮,想跟著看看。”


    “哈哈,其實我也沒見過。”程伯總算帶開話題,偷偷瞪了一眼婆娘,笑問:“有什麽忌諱提前跟我說說?免得到了那邊出醜。”


    “好的……”


    從首都到佛山有三趟聯合航空的航班,其中kn5869次是直達,12:55分從大興國際機場起飛,預計16:30分抵達沙堤機場。


    當然,飛機晚點是普遍現象。


    從京泰龍酒店到大興國際機場還得五十分鍾,考慮到飛機是公共場所,老秦便在車上向程伯仔細介紹武術界拜師的具體流程。


    ——————————


    武術界的弟子分三種。


    第一種是交錢學藝,師父辦個培訓班、教些基礎動作,比如小念頭、尋橋、標指、木人樁之類的,弟子稱為學員、學生或學徒。


    弟子嘴上也叫師父,但師父絕不會稱呼對方為徒弟,幾十上百人的培訓班,師父到點來、到點走,能學到真意的弟子萬中無一。


    第二種是記名弟子。


    記名弟子又分為兩種情形,老秦拜李八指就是其中一種,另一種則是學徒跟在師父身邊久了、學到了不少功夫,但又沒正式拜師。


    與學員相比,記名弟子能得到更進一步的指點,同樣是基礎動作,師父心情好的時候會幫著矯正發力,興致來了還會露上一手。


    第三種才是入室弟子。


    武術界極其重視師徒名分,隻有磕過頭、敬過改口茶的徒弟才是真正的入門弟子,得到師父真傳的入門弟子才能稱作入室弟子。


    不過為了適應現代社會,有些規矩也會適當調整。


    比如帶藝投師。


    從何時開始不可考,但直到我大清早期,師父在世徒弟都不能再拜其他老師,甚至師父去世了也不行,否則就是不忠不孝之輩。


    像老秦這種先拜李八指、後拜詠春堂的更加令人不齒,天地君親師,在古時,另投同一拳種的師父跟另找一位親爹沒什麽區別。


    等到清末民國年間,在亡族滅種的危機下有識之士紛紛拋開門戶之見、相互溝通交流,其間宗師無數,卻也是國術最後的輝煌。


    不過帶藝投師從此便不再受犬儒限製,反而成為武林中人津津樂道的美談,將弟子介紹給同門或別派高手隻會被人交口稱讚。


    再比如入門弟子和入室弟子。


    早年間師父地位崇高,教誰不教誰全憑師父做主,入門弟子絕不敢自稱入室弟子,否則隻要師父一句話,弟子就再無立足之地。


    現在?嗬嗬。


    老東西!你竟然說老子不是入室弟子?老子錢也交了、頭也磕了,你個老不死的敢不教真東西,信不信老子去消費者協會告你?


    敢去我雲字兒?問過派出所嗎?


    所謂無淤泥焉有荷花,越是如此,師父收徒就越謹慎,正式收徒時的規矩講究也就越多,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明內外、立正統。


    拜師儀式,首先要擇良辰、選吉日。


    比如老秦拜師定在十月六號,陰曆九月初八,時間九點零八分——這其實也是變通的結果,因為來觀禮的人八號還要上班……


    社畜傷不起啊!


    舉行儀式第一步是掛師祖畫像、擺香案,由師父向師祖和師爺上香,以示本門香火興旺、傳承有人,也有師祖、師爺都供奉的。


    第二步就是拜師。


    師父上座,徒弟跪於麵前,由司儀介紹徒弟的情況,大致是家世清白、為人正直、仰慕師父學深似海,希望能得傳授巴拉巴拉。


    這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參加儀式的除了司儀和師徒,還有師父的其他弟子和觀禮者,如果有人當場指出司儀的介紹存在虛假,那麽儀式十有八九要黃。


    說起來倒與西式婚禮有相似之處。


    過了這一關,徒弟就可以將事先準備好的拜師帖雙手舉過頭頂、行三叩首大禮,不過也有要求叩首九次的門派,比如少林寺——


    少林入室弟子是僧人,拜師遵循佛禮。


    遞拜師帖是第三步,老秦遞帖後司儀會將其公示並轉交程伯,由程伯代表父母長輩當眾簽字,表示家裏同意拜師、非是師父強求。


    長輩、見證、師父,三者缺一不可,孤兒另論。


    所以在程伯簽字後還要請見證人簽字,一般由觀禮者中德高望重之人擔任,並不限於武林同道,鄉老官員皆可,有作保的意思。


    理論上其實還應該請李八指到場、而且第一個簽字,畢竟他是老秦的前師父,但考慮到他的年齡,兩位師父打個電話就算完活。


    第四步則是改口。


    徒弟仍然跪著,從司儀手中接過蓋碗再茶遞給師父,此茶名為「改口茶」,按古禮,直到師父喝了這口茶,才算正式收下徒弟。


    第五步是納束修。


    修,原義為幹肉,古時弟子送給老師的見麵禮,束修就是學費,以前是紅布罩住的銀兩,現在則是紅包,金額什麽的早已定好。


    師父收下禮金後會有回贈,比如資料書籍、練功器物,回贈時還會說些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類的勉勵之詞,此之謂「贈語」。


    少林到了這一步會取法號。


    詠春堂在這一步的回贈則是腰帶,由師父給徒弟親手束在腰間,以此代表師門,就像《一代宗師》中陳華順為葉問上腰帶一樣。


    一條腰帶一口氣!


    不過老秦比較特殊,因為梁掌門明言要收關門弟子,所以回贈後還會當眾在傳承譜序裏加上他的名字,再係上紅綢、存入香堂。


    再開啟,便是梁掌門臨終之際。


    之後的禮儀就很有現代特色了,先是師徒在祖師畫像前合影,再是師父與所有的徒弟在詠春堂牌匾下合影,最後是所有人合影。


    薪火相傳是天大的事兒,所以按華夏風俗,最後的最後自然要大吃一頓才行,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吃飽、喝好、打包一條龍!


    人嘛,當然是師父請。


    錢嘛,必須是徒弟掏。


    到了這一步,打醬油的觀禮眾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拜師禮請他們其實就為了混個臉熟,以後遇見相互給個麵子之類的。


    沒來的也好辦,口口相傳之下,報個萬兒就能知道來路。


    關係親近的或有事相求的會主動留下,按輩分由師父或弟子出麵招待,司儀、見證人和程伯也會留下,因為晚上還有一頓……


    ——————————


    老秦說完,車內一時無言。


    程嬸兒和於蓓想笑,程伯卻嘴角直抽抽——鬧了半天,老子就負責簽字兒外加喝酒?而且還得喝兩頓才行,可憐我這脂肪肝啊!


    “小戰,學費多麽?要是不湊手盡管開口。”夫妻同體,程嬸兒口無遮攔時程伯為她轉圜,此時程伯鬱悶,程嬸兒便出聲圓場。


    “沒給現錢,您放心。”


    “沒給現錢?那你……”


    “我在洛杉磯的一家安保公司裏有股份,原本打算送給師兄一部分,後來想了想還是直接當拜師禮更好,省得他整天惦記還錢。”


    “哦!就是你昨天說的那家?”


    “對,天使之翼。”老秦看了看於蓓,笑道:“學校的安保合同年底到期,新的承包方就是天使之翼,危險性小,而且旱澇保收。”


    姑娘眨眨眼,有些小歡喜——他有秘密都不瞞著我了呢!


    說話間,機場到了。


    程伯這些年走南闖北,程嬸兒習慣了丈夫時不時出門,便沒像江蓧竹那般依依不舍,她會開車,一行人下車後徑自去了駕駛位。


    “嬸兒,你慢點兒開。”


    “放心,下了飛機叫你程伯給我打電話。”機場不允許長時間停靠,程嬸兒邊打火邊道:“拜師回來多待幾天,帶著小蓓。”


    “好嘞!”


    這廝滿口答應,把於蓓美的直跳腳,心說總算有人記住她叫啥了,昨天程伯一家還一口一個「這位姑娘」的叫呢,大有進步啊。


    ……


    洛杉磯,江姑娘又在抹眼淚。


    宋雅寧在臥室收拾東西,老江手足無措的安慰:“知道你過的好我就安心了,公司事兒多,票又不好買,以後有時間我再來看你。”


    “你騙人!”


    “我騙誰也不能騙我閨女啊!”老江急了,當場翻出日程表,尷尬的發現十一後直到元旦都沒什麽假期,而元旦三天不夠往返。


    “叔你別理她。”瘋婆子攬著江蓧竹的肩膀,大咧咧的道:“我還能再待段日子,等那個姓秦的回來,她一準兒把親爹忘在腦後。”


    “咳!咳!”


    老江不自然的轉頭、假裝欣賞風景,家裏四個人,隻有佟雅琪不知道那廝的女朋友另有其人,江蓧竹其實是情人或者第三者來著。


    憑良心說,老江對某人挺滿意的。


    要事業有事業要學曆有學曆,長相雖然一般,但個高、人也精神,最重要的是對女兒好的一塌糊塗,比他這個親爹寵的還厲害。


    歲數小了點兒,不過為人處世成熟穩重、待人接物不卑不亢,閨女倒是被寵的天真爛漫,就算站一起都看不出閨女還大出三歲。


    聽說那小子已經跟黑道斷了聯係,不用擔心哪天橫死街頭再連累女兒,而且據說還給國家做過貢獻,隻是具體內容不方便透露。


    他要是沒女朋友就好了!


    想到這裏,再聯想到昨天逛街時遇到的兩個女人,老江咬了咬牙,輕聲道:“蓧竹,陪爸爸去海邊走走,我想跟你媽說幾句。”


    “嗯。”


    江姑娘欣然答應,爸爸能憑吊一番,想來媽媽也會開心?畢竟媽媽對爸爸的感情始終未變,而門前那片海是離她最近的地方。


    佟雅琪眨了眨眼,興奮不已。


    一家團聚什麽的跟她沒關係,不過江蓧竹不在、宋姨也不會看著她,那三樓暖房豈不是……萬歲!大聰明小可愛,姐姐來啦!


    瘋婆子偷摸上樓不提。


    父女二人在海邊漫步,索妮婭不遠不近的綴在身後,她受過專業訓練,此時的距離既能保證安全又不至於讓雇主覺得侵犯隱私。


    “莫薔啊……”


    老江一聲長歎,天色昏暗,海的盡頭似乎有雙眼睛注視著,舉頭三尺有神明,欺人欺麵不欺心,終究是他負了妻子,心中有愧。


    “媽,爸爸來看你了。”


    江蓧竹聲音顫抖,早已淚濕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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