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宋鎮,懷柔影視基地。


    淩晨六點,天邊青中透白,一處帶有清末民初風格的月亮門後,洛麻姑緊了緊早已被晨露打濕的破襖,豎起耳朵打盹。


    “麻姑!麻姑!”


    迷蒙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於是洛麻姑一激靈,不等睜眼便露出了討好的笑容:“這兒呢,王哥,我給你帶了包子。”


    說罷,探手入懷。


    男人不喜歡包子,倒是對用來保溫的肉包挺感興趣,可惜一眼瞥過,隻能看到又髒又厚的戲服,以及亂草一樣的枯發。


    “少來這套。”


    他拍開眼前的包子,催促道:“導兒說了,太陽出來之前這場必須拍完,拍的好每人發份盒飯,拍不好誰也別想拿錢!”


    “您擎好吧!”聽到盒飯,麻姑咽了口口水,那包子是淩晨兩點下工時買的,但為了在王哥麵前討分人情一直沒舍得吃。


    她覺得餓兩頓也值。


    王哥是這一片的群頭,雖然跟其他群頭一樣諂上欺下、粗魯好色,但好在不會像其他群頭那樣克扣工資,發薪也更及時。


    “各單位注意……”


    劇務拎著大喇叭,跟二鬼子似的連說帶比劃,洛麻姑打了個哈欠,在懷柔混了六年,單憑場景和戲服她就知道該演什麽。


    就像現在,民國布景+破洞大棉襖+群演,身上又沒安炸點,不用問也知道自己要演的是災民或者麻木不堪的平頭百姓。


    “都聽清楚了吧?”


    一通比劃下來,太陽都升起一半了,號稱按時取景的導兒卻依然未見,二鬼子沒辦法,隻好繼續拖延:“那咱先走一遍。”


    我的盒飯啊……


    洛麻姑撇了撇嘴,她還打算包子當早餐、盒飯當午餐呢,現在看是沒希望了,取景時間一過,導演就算回來也拍不成了。


    其實劇務對此也是心知肚明,隻是錢都給了,總不能讓群演們就地解散吧?他可不想被製片人罵的跟狗似的還得陪笑臉。


    說曹操曹操到。


    隨著一陣大笑,導演和製片聯袂而來,不過從他們落後一步的身位可以看出,以往片場中最有權力的兩位此時僅是陪襯。


    “舒總,伍總,這就是我們劇組。”導演指了指人群,“今天本打算拍群戲,所以大部分群演都集中到這了,您看……”


    “洛麻姑!洛麻姑來了嗎?”


    伍哥急不可耐,舒衛彬也有些呼吸急促,畢竟寶兒姐是一人之下的絕對主角,她的相似度將直接決定這部戲的火爆程度。


    “我、我在……”


    麻姑小心翼翼的舉手,心說莫不是重名吧?幾千人的影視基地,出現個把重名的也很正常,就像王哥,基地裏單是叫王剛的群頭就有倆,群演她知道的有七八個,聽說數字生產基地那邊端筆記本的還有好幾個。


    “你是洛麻姑?”正思忖間,小伍已經快步上前,倆眼直勾勾的看著她,但一番打量過後又皺起眉頭,轉身看向舒衛彬。


    舒衛彬也驚疑不定。


    眼前這位臉上好像抹了鍋底灰,黑的根本看不出年齡,頭發糟亂幹黃,枯草一樣東一綹西一綹的支棱著,一件破襖黑中帶亮,相隔三四步都能聞到股餿味兒,一雙杏眼倒還看的過去,可眼白滿是血絲,一看就知道沒休息好。


    “給秦戰打電話。”


    舒衛彬決定問問專業人士,畢竟在看到截圖前他也沒想到穆雨婷居然能跟王震球產生聯係,說不定這次也能大變活人呢?


    就說是認錯人了……洛麻姑鬆了口氣,看看笑到表情僵硬的導演,再看看不遠處探頭探腦的王哥,蔫頭蔫腦的就想撤。


    “先別走。”小伍對著電話嚷嚷了幾句,扭頭問:“你真叫洛麻姑?”


    “嗯。”


    “川人?”


    “……對。”


    “今年二十三?”


    “你啷個知道地?”麻姑麵色驚疑。


    “行了,跟我走吧。”小伍懶得解釋,舒衛彬更是直接問導演:“程導,不影響你拍攝吧?”


    “不影響,不影響。”


    導演連連賠笑,雖然不知道對方想幹嘛,但他知道舒衛彬是這部劇的聯合出品人,換句話說,丫是金主,自己隻是打工仔。


    “那麻煩程導跟群頭說一聲。”舒衛彬遞上支煙,若有所指的道:“這人以後歸我了,身份證、合同什麽的讓他看著處理。”


    “您放心,交給我。”導演笑著應下。


    群頭的手段無非那麽幾種,低端的押身份證、押薪水,高端點兒的注冊個皮包公司,再跟群演簽一份看著挺唬人的經紀合同——這是傻根走紅之後群頭們的新發明,為的是萬一哪個群演走了狗屎運他們好跟著分一杯羹。


    可惜效果不咋地。


    小導演沒資格說這部戲非誰不可,大導演看上誰了就是一句話,群頭要敢不給,不用第二天手下的群演就會集體跳槽。


    “我、我不走。”


    洛麻姑退了兩步,她又不傻,哪能連去哪都不知道就跟陌生人走,更何況他旁邊那家夥賊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舒衛彬啞然失笑。


    ……


    一小時後,紅旗h9在一處建築前停穩,下車時麻姑有些腿軟,這車太壕,一路上她動都不敢動,生怕不小心蹭髒座椅。


    “我艸,你臉咋了?”


    小伍嚇了一跳,昨天還威風凜凜的某人此時眼眶青紫,臉腫的像水晶肘子,鼻孔裏還塞著衛生紙,那模樣要多慘有多慘。


    “唉……有人不講武德,偷襲老同誌。”那廝一臉哀怨,昨晚他把三哥惹毛了,倆手打他一隻手,於是就成這模樣了。


    “不是,誰那麽牛x?”伍哥和舒衛彬都驚了,這貨可是一打十三的猛人,能把他揍成熊貓,那豈不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呶——”


    老秦拿下巴比了比,兩人抬眼一看,謔!高手高手高高手正被人逮著狂噴呢,表情吊兒郎當的,怎麽看怎麽像一個人……


    “曖!”舒衛彬拐了小伍一下,低聲道:“這人怎麽這麽像你?”


    “我也有這種感覺。”伍哥想了想,“要不晚上回家問問我爹?”


    倆人詭異的對視了幾秒,最後舒衛彬幹咳一聲,岔開話題:“那什麽,人我帶來了,你給看看。”


    “合同簽了?”


    “十年長約。”舒衛彬麵帶得意,“隻簽了個名兒,分成什麽的等看到結果再填。”


    “我靠,這樣也行?”


    老秦佩服的五體投地,也不知道舒衛彬是怎麽忽悠的——事實上舒老板沒怎麽張嘴,導演、製片和王哥就把事兒辦了。


    不過有一說一,洛麻姑現在的模樣已經超出了學渣的能力範圍,就算有標準答案他也沒法反推過程,隻能施展拖字訣:


    “中午吧,我先把這邊忙完。”


    反正妹控要請妹妹吃大餐,再添幾雙筷子也無妨,他準備把唐琪琪、譚沁還有花魁都叫上,讓譚沁解決舒衛彬的問題。


    “秦師弟。”這時,張素素探頭傳話:“師父請你到山頂一敘。”


    “好嘞!”


    老秦一秒變臉,自從聽說清枚道長是宗師級高手,而且很可能成為建國後首位大宗師,這貨就化身舔狗,殷勤的讓人肉麻。


    ……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清枚道長依舊身著青袍、木簪係發,樸素的近乎寒酸,但她隻須站在山頂,便讓人生出一種下一秒就會駕風而飛仙的認知。


    枯草舞動,湖水微瀾。


    老秦躬身見禮,起身後也不說話,而是默默品味著道長帶來的寧靜逍遙,仿佛功名利祿、紅顏往事在這一刻都已隨風飄散。


    “緣主可有所得?”許久後,道長輕聲開口。


    “放鬆,前所未有的放鬆。”老秦搖了搖頭,不無遺憾的道:“可惜我是個俗人,放不下的太多,隻能在您這小憩片刻。”


    “緣主好悟性。”道長微微頷首,“素素時常伴我左右,所得也不過是些術法旁門,那李家齊更是猢猻一樣片刻都待不得。”


    真筍哪,不過我喜歡……老秦心下暗笑,嘴上卻一本正經:“敢問前輩,何為術法旁門?”


    道長不答,反而念起了道德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緣主可有所得?”


    老秦果斷搖頭——聽都沒聽懂,我得個腦血栓啊得。


    道長莞爾。


    “這是道德天尊對道的描述,意為天尊也不知其名諱,隻能勉強稱之為道,既然是勉強,那天尊轉述的道便不是原本的道。”


    老秦一頭霧水。


    道長隻好繼續解釋:“求道者,得意而忘形。素素勤勉好學,可惜隻得其形,便如身在此山,卻隻識花草樹木一般。”


    哎,這個我知道!學渣趕緊接口:“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大抵如此。”


    老秦撓了撓頭,還是沒明白這跟自己有啥關係。


    道長很有耐心:“大道至簡,不必強求其理。感覺放鬆便享受放鬆,這才是得道,素素太過究根問底,反而忽略了本質。”


    “雖然格物致知也是道,但學海無涯,越追索便越容易偏離,所以她隻得其形不得其意,窮盡一生也隻能學些術法旁門。”


    合著剛入正題啊……老秦苦著臉:“前輩,您就直接告訴我什麽是術法旁門吧。”


    朽木不可雕也……道長抿了抿嘴:“以武術為例,招式、秘技即為術,關口、發力即為法,你詠春的守中、用中即為道。”


    “那旁門呢?”


    “隻求術法,不求大道,即為旁門左道。”


    這回老秦聽懂了。


    說白了就像中醫和西醫,前者不管看什麽病都從陰陽五行入手,而後者越分越細,沒誰能在有生之年掌握所有西醫知識。


    老實說,他不太認可道長的觀點,畢竟沒站過樁沒打過架,守中用中再牛也是個嘴把式,被人揍了大家都會說騙子活該。


    但他師父總強調拳意,道長又是比他師父更厲害的宗師,保不齊人家說的就有道理呢?就像他當初總惦記實戰,打了一陣子才發現站樁的好處一樣。


    所以前輩傳授經驗他聽著就是,對不對的以後再說,眼下回歸主題才是正經,伍哥、三哥、小師兄他們還在外頭等著呢。


    想到這裏,老秦問道:“前輩,這裏是那個什麽陣嗎?”


    “驪龍大陣。”道長再度頷首,語氣也有了一絲興奮。


    “那……對您有幫助嗎?”


    “有!”道長忽然施禮:“貧道有個不情之請,望緣主成全。”


    “這……”老秦有億點為難:“前輩,晚輩得到這座房子的原因比較複雜,不太方便馬上轉手,您看能否寬限些時日?”


    清枚道長微微一怔,隨即莞爾:“貧道所求乃是此處的龍丹和陣局,至於房產,緣主便是願意轉手,貧道也是買不起的。”


    合著是我想多了?


    這貨趕緊表示隨便看隨便拿,道長卻搖了搖頭:“不告而取是為盜,虛言詐取是為欺,緣主可以不聽,貧道卻不能欺瞞。”


    “那晚輩洗耳恭聽。”


    ……


    這一聽就聽到了中午,等兩人走出鬼樓,洛麻姑差點兒就餓昏了——她把包子揣破棉襖的內兜裏了,走的時候沒來得及拿。


    好在老秦挺痛快,先給三哥遞了個放心的眼神,隨後便帶著伍哥和小師兄等人直奔北影,清枚道長自有三哥和周管事招待。


    “哥。”梁詩雯俏生生的站在校門前,唐琪琪和譚沁則跟哼哈二將似的分列左右。


    “噯!!”也不知是因為見到了妹妹還是因為妹妹身邊站著兩位美女,反正小師兄站的倍兒直,答應的也倍兒響亮。


    “嗨嗨嗨,閑話少說。”老秦跳出來刷存在感:“沁沁,附近哪家飯店最貴、上菜最快?我後頭這位餓的快咬人了。”


    梁興暗自磨牙。


    這貨不說還好,這一說,仨女生都看到了他鼻青臉腫的模樣,譚沁忙著帶路,梁詩雯欲言又止,於是唐琪琪當仁不讓:


    “老板,你的臉?”


    “別提了,有人不講武德,欺負老同誌。”老秦還是那套說辭。


    “哦……”


    唐琪琪低頭擺弄手指,得知老板要來,她還精心打扮了一番,結果對麵四個男人有三個都盯著她看,唯獨老板毫無所覺。


    麻姑有些自慚形穢。


    說來好笑,直到此時她還不知道自己來幹嘛,要不是王哥和導演又是勸導又是威逼,她斷然不會跟陌生人簽什麽經紀約。


    不過有唐琪琪做比,她覺得這些人起碼不會對她獸性大發,而她又無財可劫,這樣一想,說不定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麻姑開始心跳加快。


    “沁沁,再交給你個任務。”入座後,老秦指了指麻姑:“把她化成寶兒姐,時間不限,一切費用我出,可以請人幫忙。”


    “噗嗵!”


    饑餓、熬夜、寒冷、忐忑、不敢置信、狂喜,多重因素下,洛麻姑終於兩眼一翻、直接栽倒,昏迷前她最後一個念頭就是:


    娘嘞,天上掉金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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