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可為帥?”


    當朱翊鈞在文華殿,將陳璘的擔憂,說給張居正聽後。


    張居正也頗有所悟地,暗自念起朱翊鈞剛才的,問話內容來。


    張居正不同於一般的中樞執政文臣,很重視帝國武備,也願意給武官更大的權力,使武官又更大的發揮空間。


    所以,張居正聽後道:“陛下,以臣之見,這個陳璘既然覺察到帝國當有帥才,那此人或可培養之。”


    朱翊鈞點首:“朕也有此意,且意納其言,設兵政院,為後備督撫進修之地,由老練邊臣教之!”


    “另外,也定期從地方總兵中選優秀者,令其進兵政院進學,進而將來轉文職,這樣一來避其久無實升而懈怠,二來也能轉升文職以間釋其兵權,避免其可戰家丁越來越多;三來也能發揮其實戰之才以補士人多不知兵的弊病。”


    “本朝國初卻有武將轉文職之例,中山王便曾以武官轉中書文職,而昔日宋時也有鄂王、蘄王等轉樞密副使之例,陛下所言實為良策,臣遵旨照辦。”


    “隻是,恐令人士人不服,尤其是操帥權之文臣,認為自己寒窗苦讀十餘載又屢立軍功,為何要與武人同有掌兵部權之機會?”


    “如此,可能會使最終從武舉者,也皆是為了圖仕途轉文職之便才從武舉,而非真是不善科舉。”


    “而這樣會使武舉所選之人多為文才斐然者,而騎射不強者,蓋因時下朝廷武選其實已重聖人學問之文試而對於騎射刀兵能合格即可,隻是因文貴武輕,才使士子多不從武選而從文選著,然若打破文武之別,則必有畏懼文選中第之艱難者改從武選。”


    “如此,則文才不突出但騎射甚精之人,恐更難以中武舉或武進士。”


    張居正回道。


    朱翊鈞聽後點首,他明白了張居正的意思。


    無非就是大明科舉其實一直很卷。


    尤其是文科舉。


    因為文貴武輕,所以很多人選擇文科舉,以至於文科舉其實失敗者很多。


    一輩子考不起的更是占很大比例,隻是說曆史沒有怎麽記錄失敗者的故事而已。


    所以,才給人一種曆史上的一個文人似乎考取功名很容易的感覺。


    事實上,有些省在整個明朝幾百年的科舉史裏也就出過幾個進士,而按照每省每屆固定有幾十個舉人名額來算,可以說一些省份大部分舉人最終都沒能中進士。


    而現在,一旦打破武官轉文官的界限,就會讓不願意去文科舉卷裏的許多士人,尤其是家境比較好有練武條件的士人直接轉武科舉,走捷徑直接先參加武科舉再從武職轉文職。


    反正,他們作為家境不錯的子弟也有關係,混軍功從武轉文也不難。


    隻是這樣的話,會讓許多行伍出身的或中下層軍戶子弟更加難以通過武舉被朝廷發現。


    畢竟武舉一旦湧進來大多數士人,那就會抬高武舉的文試錄取門檻。


    事實上,華夏這片土地上的內卷嚴重一直是存在的現象。


    尤其是王朝中後期,曆史上科舉本來設有算學科、醫科等專業性很強的科目以錄取技術型官員,但後來之所以陸續取消,就是因為許多士人隻是將報考這些科作為一種入仕捷徑。


    許多考算學科、醫科、律科的士子,一旦獲得官位就把自己的專業拋到一邊,認真鑽營搞仕途去了。


    本來朝廷是想多幾個技術型官僚,結果卻多了不少都要競爭中樞和地方實權官的人,而所謂技術型官僚早就主動同化成沒有任何技術積累的官僚了。


    要不然張居正也不會想到這點。


    “既如此,看來在讓武轉文之前,得讓該武官也參加一次文會試才可,如此才能讓人服氣,也避免有企圖走捷徑之輩,要麽從院試鄉試考上來獲取會試資格,要麽就從邊鎮真刀真槍地拚殺出來以總兵身份獲取會試資格。”


    朱翊鈞說後問道:“這樣,天下士人總能服氣而不敢走捷徑吧?”


    “陛下聖明!”


    “這樣更利於小民子弟將來為陛下掌兵,但又不至於使從武之普通軍戶子弟斷了將來不能為陛下帥臣的路。”


    張居正回道。


    “想來若武官至千戶以上,也不至於再請不起文人教自己讀書!”


    朱翊鈞點了點頭說後,便道:“那就以此擬詔,下發兵部!”


    “臣遵旨!”


    朱翊鈞本來還想想說科舉改製的事,但想想不能操之過急,理學還占據著絕對統治地位,得再等著社會生產關係乃至思想領域發生變化了再考慮改變科舉內容比較好。


    “把朕的這套宋版《四書集注》賜給陳璘。他應該能明白朕的意思。”


    朱翊鈞在回乾清宮就把自己的一套《四書集注》拿了出來,遞給了當值的張宏。


    張宏忙拱手稱是。


    而張居正在回內閣後,張四維則遞來一道奏疏給張居正說:“叔大,這是令門生遼東巡按禦史劉台急遞進京的遼東捷報!”


    張居正聽後擰起了眉頭,道:“巡按禦史無提督軍務之權,亦無報軍功之權,他這樣做是置巡撫於何地,置朝廷製度於何地?”


    張四維見張居正這麽說,不由得勸道:“或許隻是報功心切,何況無論巡撫還是巡按皆為禦史,上疏言事,也不算什麽。叔大就別過於苛責了。”


    “這不是苛責不苛責的事!”


    “仆因為他考成不錯,將他特提為巡按,去遼東以曆邊政,結果他身為禦史,便自己先違製!這算什麽道理,他今日能替巡撫報軍功,他明日是不是能替巡撫調動兵馬,後日是不是就敢代巡撫斬武臣?!”


    “這成什麽道理!”


    張居正說後就回自己值房,立即寫了一封斥責劉台的私信,倒也沒有直接票擬將自己學生以亂製為由革職,隻是在信中用詞頗為嚴厲。


    張居正對自己的學生一向管教的嚴。


    要知道就是萬曆這個皇帝學生,他都督促的很緊,何況是沒有君主這一層身份的其他學生。


    隻是劉台並不領這位嚴師的情,在張居正指責他的私信一到遼東,他看了後就當場拍案而起,且又重新切齒念了起來:“身為巡按,首先亂製,將來因此出現國朝巡按掣肘巡撫指揮之權,而使戰事大敗,且國運受損,乃至亡國!爾承擔得起這個壞製之責任嗎?!”


    雖然張居正的擔憂在大明後期也的確表現了出來,巡按禦史這些言官掣肘督撫導致邊事屢屢受影響在後麵不是一次兩次,大小禦史官相互製約導致兵事日壞的現象也的確越來越重。


    但劉台在被張居正斥責後,不是趕緊認錯,而是直接上了一道彈劾張居正的奏疏。


    一個多月後的萬曆四年正月二十三日。


    朱翊鈞剛從京衛武學回來,張宏就疾步走了來,道:“皇爺!元輔張先生被自己門生劉台彈劾了!列舉了元輔張先生數條亂祖宗製度、擅作威福的大罪!”


    朱翊鈞聽後沉下臉來,接著冷笑道:“朕早就說過,傅應禎不是最後一個,不殺人反對的隻會越來越狠,看吧,這次直接是其門生揭自己老師的底了!”


    “去宣先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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