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毅注意到嶽辛左臂上佩戴著青紗,意識到他有親屬去世了。


    嶽辛也觀察到邢毅的眼神,主動說:“我伯父,被車撞傷,在醫院搶救四天,沒有好轉,走了,昨天剛過頭七。”


    邢毅安慰道:“親人去世,要節哀順變。”


    嶽辛說著話,忍不住伸手摸一下邢毅背上的小孩:“之前,我伯父雖然六十歲,仍然氣飽力壯,一個人打拚,撐起這個家。突然間天就變了,這個家唯一的頂梁柱倒了。伯父是去了,剩下可憐的伯母呀,家裏還有個十多歲的呆癡兒子,還有癱瘓在床上的母親,日子真不知要怎樣過。”


    奶奶也是搖晃著身子,誒聲歎氣,扯了袖口擦拭眼睛。


    邢毅問道:“那肇事方呢?難道就沒有進行賠償?”


    嶽辛的腦袋搖晃得就像撥浪鼓:“哪裏來的賠償喲,從撞到人到安葬到今天,不要說給一分錢,麵都沒有現過一次。”


    “怎麽會這樣?那事故責任是怎麽判定的?”


    “那就更不用說了,出事的地方我們都沒去看,一家人都跑去醫院去了,現場都由交警負責,得出的結論就是司機負全責。”


    “這麽說責任人躲了?車呢?”


    “現在是他弟弟在開著。”


    “弟弟開著?車是他弟弟的?”


    “不清楚,也許是兩兄弟合夥買的。”


    “除了車,他家還有啥?”


    “不知道。誰管他呀,現在就需要他站出來,拿錢先把醫院的欠賬給付了。”


    “他不出麵,想了其它辦法沒有?”


    “沒有,伯母現在就像個木頭人,六神無主,別的親屬都忙著,就隻有我,幾乎是我一個人在拿主意。”


    “你怎麽打算?”


    “腦子裏空蕩蕩的,有時裝滿了,也是一鍋子漿糊。”


    “找個朋友同事商量一下也好。”


    “我今天剛回來,還沒到鄉裏。”


    “跟著我就下車啦?”


    “可不是?不瞞你說,我剛才還擔心這兩奶孫。”


    “擔心啥?”


    “嘿嘿,不說了,我現在已經把你當成一個好朋友了。”


    “想聽我的意見?”


    “肯定囉,這半天下來,看出你是個大好人。”


    “好啊,我想問,那肇事者是本地人的話,一定有房產。”


    “有的,房子還好得很,建好還不到三年。”


    “有房有車,事故責任是明確的,那賠償就沒問題。”


    “你是說找法院是吧,有人也建議過了,準備先找個律師問問。這法律方麵的東西,我們都不太懂。”


    背上的孩子扭動著身子。


    邢毅停住,問:“怎麽啦?是不是天很熱?”


    “他這麽舒服,還會熱?熱的是大叔。”


    熱乎乎的感覺加重了,他把手收回兜住孩子的屁屁,輕輕聳他一下,老奶奶卻在後麵喊到:“不得了,不得了,好家夥,你這個大呆包,怎麽,把大叔的背給屙濕了。”


    可不是,嶽辛伸手把孩子抱開了,一看邢毅背上畫了地圖,還冒汽,是這小家夥的傑作!嶽辛笑說:“童子尿澆背,你要行好運了。”


    奶奶氣得就要打孩子,被邢毅攔住了,哈哈一笑說:“嘿嘿,不要打他,他不懂是嘛,他在我背上扭動,我還以為他在學我的動作呢。”


    奶奶恨恨地道:“他就不吭一聲,這大呆包,這可怎麽是好,這荒天野壩的,到哪裏去找衣服來換?”


    邢毅說:“不用,太陽一會兒就曬幹了,別責怪他,不要再說了,他還小,不懂事。”


    老奶奶雙手撐住竹竿,跺起腳來:“大呆包,不會說,也聽不見,就是會嗚嗚叫。你看你,這樣糟蹋大叔。”


    原來小孩子不會說話,也聽不見。


    邢毅把孩子重新揹好了,小男孩犯了錯誤,悄悄趴在背上。


    走著,邢毅問:“那老奶奶您是帶他進城去看病?”


    奶奶接著說:“可不是咋的,聽說城裏有個醫生有藥,我就領他去找。”


    嶽辛說:“找到了嗎?”


    老奶奶說:“找到了,看了,藥也拿出來了。”


    “有效果嗎?”


    “有什麽效果喲,差一點人都回不來了呢。”


    奶奶訴說起來。


    原來是一個過路人,見她帶孫子在村道上行走,主動上前探聽,見那孫子不說話,老奶奶又著急打聽醫治方法,路人停下腳步,介紹就說城裏有個醫生,專治兒童身上各種疑難雜症,治療聾啞類有特效藥。


    奶奶回家就暗暗做準備,等到那一天,偷偷帶上孫子,到村外樹林與那路人會合,已經聚集另外兩家人,都帶著孩子,一個要治豁豁嘴的,另一個要治結巴的。從小樹林後麵繞道去大馬路,乘上路人叫來的馬車,天黑進了城。


    那路人帶來了一位醫生,挨個給小孩檢查,先看了孫子,拿一根耳勺,從孩子耳朵裏掏出十幾條沙蟲,說這就是禍根,小時候在河溝邊玩耍,被傳染上了,已經進入大腦,影響說話聽聲音,不趕緊醫療,會往心裏麵去,那時候連飯都不會吃了。


    那醫生說要安排住院,先交三百塊,然後去安排床位。


    奶奶掏出小布包來,把裏麵的錢數清楚了,真真實實就正好有三百塊,這點錢她存了半輩子,原來準備等到歸天時兒子媳婦為她辦後事有得用,現在為了孫子,毫不猶豫就都交了去。


    那兩家人也都把荷包掏空,然後就等醫生通知。等了一天,路人讓他們等著,他去聯係一下,結果一去不返。


    到晚上突然來了警察,說你們都被騙了,那不是醫生,是騙子。已經抓進去關起來了。


    奶奶嚇壞了,這可怎麽辦?回去見了兒媳婦怎麽說?


    那幾家人也都十分驚慌失措,警察安撫大家,帶他們去吃飯,安排在旅社住了一夜,天亮送她們到車站上了車。


    邢毅問:“他爸爸媽媽呢?”


    奶奶說:“他爸爸出去了,打工去了,家裏就奶孫倆還有兒媳婦。兒媳婦啥都好,就是話多,心眼小。她總是說,不要隨便去打聽這樣打聽那樣,小心被人家給騙了。隔兩三天就要問我,媽呀,我聽到有耗子叫,快去看看你那小布包,該不會被咬壞喲。”


    邢毅說:“給孩子治療,還是要靠兒子兒媳,你老千萬不要這樣出門了,那些騙子就專門針對老年人和孩子,因為你們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


    “這回,教乖我一輩子咯。”


    邢毅又問:“車上你們坐在一起,說很多話的那位老伯娘,你們是親戚呀。”


    “她的婆婆和我的婆婆是表姊妹,我們還親得很呢。”


    “她說她家老四的戶口在城裏,要去辦回到村裏來,考試好獲得加分,可是那老四不幹,說要是他們去辦那個事,他就出走,是怎麽一回事呀。”


    “可不是咋的,這件事情,本來是一件好事,城裏頭這邊也講好了,老四他不幹,說要是誰去辦這事,他就馬上出走。他媽知道他的脾氣,不敢倒毛,隻好又跑一趟,親自去城裏給人家說明,賠小心。”


    “那一家人是幹什麽的?”


    “開旅社的。”


    “哪個旅社?”


    “是明光,還是光明,我記不住。”


    “城裏隻有一家光明旅社,老板姓魏。”


    “那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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