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不散的靈魂會化成妄鬼,妄鬼在執念的河畔徘徊,看著親人哀如死灰的雙眼,怨氣滋生,無人能渡。


    怨氣和執念拉扯著彌留在人間的靈魂,趙琪控製著自己的頭顱在河中央停住,保護住了自己的姐姐。


    可是力量不夠了,他沒辦法讓姐姐看見他,也不想讓姐姐看見他。


    他活著的時候,學的最多的是詩書。


    他爹是一城侍衛長,不僅武力過人,還滿腹經綸。


    隻可惜他出生在家族落魄的時候,他最需要打基礎的時候,他們總是在逃亡,北州動亂,資源匱乏,他吃飯治病都困難,哪裏有條件修行。


    大多數的靈珠,都用來換藥和糧食了。


    他爹唯一能教他的,就是詩書。


    在吃不飽的放逐路上,那些漂亮的句子毫無意義,但在那落魄的草屋裏,小男孩卻能忍著肚餓,學著父親的樣子為火堆添柴,小心穿針引線幫姐姐縫好刮壞的衣服,然後在母親誇獎他時,笑著挺直瘦小的脊背,說出一句“爹教過,君子不器。”


    這就是那些詩書的意義。


    琪,指玉,玉有五德,仁義智勇潔。


    所以他能說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所以他不會輕易涉險,因為他知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但在死之前,趙琪覺得一切都是那麽可笑。


    他沒想惹麻煩,可一家人總要吃飯的,他不能不去釣魚。


    他沒想爭吵,可是如果對麵有人辱罵自己的姐姐和母親,自己卻隻能裝聾作啞,那不配大丈夫。


    而且,就算他不還口又能怎麽樣呢?


    他們一起把他摁在地上打,他才十歲,又不曾習武,哪裏抵得過幾個十四歲少年的圍攻,他推搡著要跑,卻是因為反抗激怒了他們。


    他們索性一起把他抓了起來,推進了河裏。


    書有何用?


    百無一用。


    沉進冰冷的水裏,趙琪心都涼了半截,他努力的把頭伸出水麵,手有規律的撲騰,想要抓住一塊石頭或者水草,慢慢遊到岸邊。


    水太急太深,河底有豎起的礁石,仿若怪獸的長舌,他的一條腿狠狠的砸到了長石上,被石頭尖銳的棱角刮破。


    可趙琪的臉上卻出現了喜色,這種石頭上會長一種名為石草的植物,很堅韌,能做紙,不會輕易被扯壞。


    於是他另一隻腿死死的勾住石頭,抓住了一根石草,試圖穩住身形,好蹬著借力,遊到岸邊。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渾濁河底的巨大黑影,黑影就在他腳下,並且慢慢變大。


    他的心徹底的涼了下去。


    那是河底巨大的怪魚,吃血肉,吃人。


    完了。


    黑影快速接近,劇痛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沒有叫喊,他的眼睛還露在水麵上,卻看到了水中大片彌漫的血色,他知道自己死了。


    若有幽冥路,不願走。


    帶著這樣的念頭,趙琪失去了意識,成為了隻剩下執念的妄鬼。


    他確實沒能走那條黃泉路,北州每個死去的人也都會如此。


    趙靈雁不知如何回到了家裏,她恍惚的走進家門,看到昏迷著的母親,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了神,“娘對不起,娘……”


    她顫抖著小手探了下母親的鼻息,提著的心才放下,大口大口的喘著。


    趙靈雁小跑著去煎藥,給昏迷的女人一點一點的喂了下去,然後打水,燒熱,幫她擦拭著身子。


    做完這些她才呆呆的坐在桌前,拿出了弟弟找到的殘破蝴蝶蛹。


    爹教過她一句詩,莊生曉夢迷蝴蝶。


    若人死了會變成鬼,能不能再夢裏讓我再看你一次。


    ……


    幻想和夢境有什麽區別嗎?


    趙靈雁分不清,她也沒能夢見弟弟。


    翌日,窗戶的薄紙壞了,她去河岸找人換了點石草,自己重新糊了張半透的窗紙。


    那晚,她夢見破碎的蛹裏飛出了一隻蝴蝶,落在了窗紙上,仿佛找到了容身的地方。


    第二天她高興地去看,卻發現窗上什麽都沒有,隻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會有零零散散的飛蛾,追著光落到窗紙上,很像她夢裏的蝴蝶。


    去年生辰的時候,父親送過她一個草籠,說是可以抓活著的小玩意放進去,所以她想過要不要抓一隻飛蛾陪著自己。


    那本來是要裝蝴蝶的。


    但趙靈雁沒有這樣做,因為飛蛾本就每晚都會來。


    她喜歡看窗外那些飛蛾,總覺得那很親切。


    可是有一天,這種感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種親切越來越少,一種像是怨氣一樣的氛圍彌漫,那些飛蛾翅膀上的花紋,開始讓她覺得不安。


    這樣的感覺持續了很久,反反複複,那種怨氣時而多,時而少,就好像在和什麽做鬥爭一樣。


    可終於有一天,那種怨氣開始穩定的增長。


    然後在一個突然的瞬間,那種親切的感覺就像是被怨氣徹底“吃”掉了一樣,再也沒有了。


    那一天,趙靈雁感覺非常悲傷,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就那樣呆呆地看著窗戶,眼淚順著眼眶滑落。


    她又想弟弟了。


    若世間真的有輪回,這麽久過去了,阿琪是不是已經轉世投胎,二世為人了,也不知喝沒喝孟婆湯,還認不認得出來她。


    趙靈雁覺得自己該笑的,卻根本控製不了眼中莫名其妙的眼淚。


    她看不見鬼,所以她不會知道,這麽久以來,一顆小男孩的頭顱一直立在窗下的桌上,他總是叼著筆,試圖畫出什麽,又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畫什麽,隻是隨著某種執念行動。


    但是在那怨氣就要徹底侵占這顆頭顱的前一刻,他筆下的圖案完成了,紙上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圖案,歪歪扭扭,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一隻蝴蝶。


    蝴蝶周圍的紙漸漸的破碎,接著紙蝴蝶也化成一陣煙,慢慢融進了小男孩的頭顱裏。


    那顆頭的陰氣更重了些,陰氣滋養著怨氣,加快了怨氣的吞噬速度,它很快就吞掉了原來的靈魂,占領了這具鬼身。


    無人渡的妄鬼也成為了怨鬼。


    那顆頭吐出了口中的筆,眼中陰氣森森。


    哭完收拾家裏的時候,趙靈雁發現自己的紙少了一張,怎麽找都沒找到後,她心情有些煩悶,卻也沒有繼續。


    她想了想,把桌子搬離了窗邊,今天那種莫名的悲傷之後,她再也不想看飛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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