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珢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麽運,連唐秀瑾和顧廷易這樣的人物也都與他交好,走到哪裏都是呼朋引伴一群人。


    唐秀瑾算是文臣公子的領頭人物,不靠他老子,自己本身就一身的本事,平日裏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顧廷易是長公主的嫡次子,又是禦前侍衛,這樣的身份年輕一輩裏除了皇子能壓他一頭外,其他的人見了他誰不帶笑寒暄。


    而且這兩人本就是京城裏的瑜亮,能同他們交好,連榮珢自己都有些想不到,加之榮珢本身也是俊朗英秀之輩,一時花花轎兒人人抬,榮二公子也成了京城裏響當當的人物,走路都帶風。


    但即使如此,榮珢在他妹妹阿霧跟前也不敢擺什麽哥哥的架子,因這日帶顧廷易上門唐突了阿霧,又拿走了她的墨龍,因此晚上也顧不得喝酒,急匆匆拿著準備的賠禮就往家趕。


    幸喜阿霧還沒睡下,榮珢在門外得了阿霧的應允,腆著臉道:“阿霧你怎麽還不睡,瞧哥哥給你帶了什麽回來。”


    阿霧還在燈下做針線,想給長公主繡個壽桃荷包,就差最後一點子活兒,因此這晚還沒睡,她見榮珢這副模樣,知道他心裏怕自己怪他,因笑道:“大約是竹編的螳螂吧。”小時候榮珢惹了阿霧,總愛買這種他自己才喜歡的東西來賠禮。


    榮珢露出隻有在阿霧麵前才有的憨楞,笑道:“這回可不是了。”


    旁邊正在將阿霧頭上卸下來的首飾裝匣的彤文一聽就笑出了聲兒。


    阿霧擱下針線,認真地瞧著榮珢,免得他以為自己敷衍他實則還在生氣。


    這回不用阿霧再猜,榮珢就忍不住揭開了謎底,“瞧瞧,《南雪齋小記》。”


    阿霧一喜,這本書倒不好找。南雪齋小記是大夏朝建國初一位女冠所著,其姓已經不可考,都叫她西梅。那時天下動蕩,西梅寄身道觀,實則為妓,身份雖讓人不齒,但有“春風遍綠池塘草”之才,且容顏絕麗,駐顏有方,一手簪花小楷,若非身份所限,必定流芳為世人所讚。《南雪齋小記》是她閑來偶記生活之篇,篇篇雅致不俗。


    阿霧有幸從他人引言裏讀過幾段,深為傾倒,所謂開卷有益,並不拘於女冠所作或大儒所作。但是礙於身份,西梅的《南雪齋小記》付印不過百冊,多增佳友,外頭很少有見,沒想到榮珢居然還有這等本事和心思。


    “謝謝二哥,我喜歡極了。”阿霧是真喜歡。


    榮珢也看得出,心裏鬆了口大氣,總算是討了一回阿霧的真歡喜。“可以賠你的墨龍了吧?”


    “自然。”阿霧心道,其實本就不需你賠,還要感謝你才是。


    “二哥,怎麽想起送我書的,還是這本,應該不便宜吧。”


    “自然不便宜,三十兩銀子呐。”榮珢道。


    “三十兩銀子你還嫌貴呐,能買到都該偷笑了。”阿霧笑話榮珢,不過她也沒多心,這書之一物,多看人喜好,你喜歡的,就是三百兩也不貴,不喜的,三文錢也未必肯掏。阿霧琢磨著,估計是時人不喜西梅,因此她這古本才這麽便宜。


    兄妹二人,一個不懂書,一個董書卻畢竟沒在外行走少了些見識,對這書的真實價值都沒猜對。


    看阿霧如此喜歡,榮珢慶幸,當時秀瑾兄慫恿他買下來時,他還猶豫太貴,好在秀瑾和老板熟,愣是從一百兩銀子砍成了三十兩銀子,他才掏了錢。


    榮珢是個好孩子,自小跟著崔氏,在國公府也受了些磋磨,對銀錢雖不吝嗇,但也珍惜,絕不揮灑。這也是給阿霧買東西,他給自己買東西,多於十兩的頭也不回肯定走人。


    但榮珢哪裏知道,後頭是唐秀瑾背著他去補了差價給老板,而阿霧也不知道,這書有唐秀瑾的功勞在裏頭。唐秀瑾一片癡心難表,也隻能借這些遮遮掩掩地成全自己一片心。


    當然,這些榮家兄妹都是不知道的。相比而言,過幾日登門拜訪的顧廷易,就顯得高調多了。


    榮珢將顧廷易引薦到崔氏的跟前,看得崔氏眉眼都笑彎了。


    上一回,顧廷易第一次到榮府,榮珢並沒將他引去見崔氏,是因當時他和顧廷易的交情還不夠,而且顧廷易上門是另有他事,若冒然引他去見崔氏,好像有點兒高攀這位貴公子的意思,要知道等閑時間,他這般人物哪裏會來榮府,更莫提單獨拜見長輩中的女眷,畢竟當時榮三老爺也不在,他們兩家也不是通家之好。


    但這一回就不同了,拿顧廷易的話說,他是專程登門來拜謝的。


    “家母十分喜歡那盆墨龍,真是要多謝榮姑娘。”顧廷易溫雅得體地道,語氣十分真誠。


    當然福惠長公主也確實真喜歡那墨龍,咋見之下神情頓變,連手都在發抖,連聲問顧廷易這花是從哪兒得的。


    顧廷易自然沒有隱瞞。


    福惠長公主卻多了份心眼,恢複了平靜,“哦,是那家的小姑娘啊,我還有些印象。”事實上,長公主對阿霧的印象非常深刻。年紀輕輕就有那樣的心眼和城府,先是模仿阿霧的鴨圖,然後底下的小動作也像極了阿霧,可她不是阿霧,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長公主忍受不了這種模仿,就仿佛是對她的小女兒的褻瀆一般。


    當初長公主以為阿霧是別有用心來討好她,可看後來,她並沒有什麽地方需要到自己,因此長公主也就放鬆了戒心。思念小女兒的時候,又難免偶爾想起阿霧,在想,她怎麽會畫阿霧那種風格的鴨圖,又怎麽知道阿霧的小動作的。這些都不得而解。


    但今日顧廷易的話卻讓長公主重起了戒心。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長公主相信,隻要有心,有人要模仿自己的阿霧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今天她仿佛捉到了那位榮六姑娘的把柄一般,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呐。


    長公主驕傲地看了看自己如今挺拔玉立的兒子,就是宮裏的公主也想嫁他,但長公主哪裏肯答應。作為母親,在她心裏更是認為,這天下就沒有能拒絕得了她兒子的女子,她們費盡心機來接近自己和君楫是很可以理解的。因此,榮六姑娘那麽多年前就開始埋的線,今日可終於被她發現了。


    這一點讓長公主鬆了一口大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如此,隻是她一想到有那麽一個人對自己無欲無求,卻偏偏像極了阿霧,那樣的事情出離了長公主的掌控,讓她十分不適。


    因而長公主也對顧廷易提了自己的擔憂,“怎麽那麽巧,她們家就養出了帶墨絲的菊花,又這麽巧被你知道了?”


    顧廷易當時心中一凜,被長公主這麽一說,他才想起來,確實是有些巧了。顧廷易長這麽大,女子的手段他也見識過不少,一家子人多了,攀親的表妹也就多了,她們使過不少手段,幸虧有長公主日防夜防,顧廷易才得幸免,因此他也素來養成了一副冷麵孔,讓女孩子見了他都怕。


    如果唐秀瑾在京城姑娘的眼裏是玉郎君,那顧廷易就是那冷郎君。


    但是雖然長公主這樣說,顧廷易也起了戒心,但心底卻並不願意這樣想榮六姑娘,她纖塵不染,絕不是那樣的人。當然即便她是那樣的人,顧廷易如今也討厭不起她來了,隻覺得她使點兒無傷大雅的小手段,或者她家長輩使點兒手段也不是不可以,甚至還帶著點兒狡黠的小可愛,畢竟都是為了網住自己嘛。


    想到這兒,顧廷易的臉就紅了一點兒。崔氏的目光看起來太過露骨,以至於顧廷易覺得或許榮家真是有何自己結親的想法。


    如今嶽母和舅子都站在了自己一方,就差姑娘的一點兒心思了。但顧廷易以為,這一點很是不必要,他們都是極守規矩的人,成親後再培養感情也可以。


    崔氏嫻雅地笑了笑,“顧公子不必客氣,長公主能喜歡那盆墨龍,是我們的榮幸。”


    顧廷易人來了,還帶了兩筐蟹,秋蟹最肥,這兩筐蟹瞧著最小的都有半斤,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買到的。另外又帶了兩筐三溪蜜桔,又大又甜,顧廷易選的又都是碗口那麽大個兒的,瞧著就喜人。那桔子是打南邊走水路遠遠運到京城的,光這運費就叫人咂舌,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饒是崔氏如今見慣了好東西,看到這兩樣東西也不由亮了亮眼睛。看來這位顧公子確實是真心實意來拜謝的。這樣人家出來的公子,難得的沒有紈絝驕矜之氣,還如此知書達理,長得又俊,崔氏真是越看越喜歡,隻是心裏頭可惜,大約福惠長公主是看不上他們的家世的,不然他和阿霧還真是可稱作良配,金童玉女站一處,不知該多好看。


    崔氏一麵打量顧廷易,又一麵惋惜。


    顧廷易小坐了片刻,又道:“晚輩還給榮姑娘帶了點兒東西,奪人所愛實乃不該,那日真要感謝她的慷慨。”


    顧廷易專呈崔氏,司棋接過來給崔氏看,那是一本古琴譜,上書三個篆字《廣陵散》。


    崔氏本來還有些為難,雖然東西是經過了自己的手,但替阿霧收外男的東西還是不妥,可一看這三個字,當時就遲疑了。


    崔氏也讀過些書,阿霧愛琴,崔氏也聽她向往地提過千古絕曲“廣陵散”,如今她要是拒絕了,那對阿霧來說實在是憾事。崔氏想來想去,狼還是鬥不過愛女之心,“那我就替小女多謝公子了。”


    到這裏,顧廷易也就該告辭了。今日的目的都達到了,隻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再見佳人一麵。


    其實顧廷易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跟著了魔似地被迷住了。夜裏輾轉,他也問過自己原因。當然佳人的傾世容貌是其一,但顧廷易覺得自己也不該就這樣輕浮淺薄。嗯,她的琴藝才華也叫自己傾倒,這算其二。最後,顧廷易想到,在阿勿小時候他就見過她,第一次見麵就覺得她親切極了,本是陌生男女,可他就是忍不住叫住了她,還問了名字,大約那時候緣分就定下了。


    難怪自己這麽些年沒看中一個姑娘,母親給自己說親,他每回也是不耐地回絕,原來是等在這兒啊,顧廷易如是想。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秀瑾兄和君楫兄怎麽都這麽可愛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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