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換件男子衣服,錦華卻在竹塢外等了足足半刻鍾,才見著李夭兒踏出房門。


    換過裝的李夭兒,身上穿了那套秋色長袍,胸口束著三圈白布,單看身材除了瘦小了些倒是瞧不出多少女子模樣。


    她頭上帶著一頂及到胸口的幃帽,遮去了容顏也遮住了胸膛,這樣一來一看之下倒有些讓人難以分辨她究竟是個姑娘還是沒有長開半大小子。


    可她以後不可能永不脫帽子就這樣一直帶著幃帽和先生相處,便是找個借口得到先生允許了,幃帽也有因為許多風險不小心脫落的時候。


    這幅裝扮想要在學堂念書終非長久之計。


    錦華看著李夭兒再次口直心快的將內心想法說了出來。


    “你就這幅模樣指望騙得住誰。”


    李夭兒帶著幃帽也不脫,錦華問話,她沒有立即回而是停了片刻才回。


    “瞞得住的。”


    居然是篤定的語氣,隻是這聲音有些不尋常,似乎帶著濃濃的鼻音。


    錦華聽著覺得有些怪,卻也沒往心裏去,他不屑的搖頭。


    “能教書的先生應當不傻。”


    言下之意,隻有傻子才會識不破她的女子身份。


    李夭兒似乎趕時間,也不和錦華爭,隻說了句,“爹爹還在外麵等我,我先走了。”抬著腳就往外麵走。


    走到池子旁的遊廊時,蓮花陣裏剛好刮了一陣清風。


    錦華覺得現在的李夭兒有些奇怪,本就拿眼睛看著她,清風從李夭兒身上吹過,一股淡淡的味道飄到了錦華鼻尖。


    他皺了皺鼻子,朝著李夭兒的方向嗅了嗅,接著突然站了起來,兩步走到趕上正在離開的李夭兒,一把從她頭上揭走幃帽。


    李夭兒本在垂著頭走路,這一下變故突發,她輕輕驚叫了一聲,接著下意識雙手抬袖遮住了臉,口中嗔怪。


    “錦華姐姐,你做什麽呢?”


    錦華拿著幃帽兩步轉到了李夭兒跟前,抬手動作近乎粗暴的扯開了李夭兒的雙手。


    沒有了幃帽的遮掩,李夭兒的臉出現在了錦華跟前。


    李夭兒的模樣生的好,大眼小口圓鼻頭高鼻梁,是那種帶著可愛的漂亮。


    她皮膚天生底子好,雖然喜歡頂著風吹日曬的在山野間玩耍,可她除了膚色有些深以外,麵龐並不見幹燥開裂,就像是剝了殼染了淡淡茶色的雞子,依舊光滑細膩。


    但現在,那張細嫩的小臉上則塗著不知是用鍋灰還是墨汁調配出來的膚脂,將一張秀氣的臉蛋生生染成了黑炭。


    這還不算,那張黑炭臉上,還滿布斑斑點點的紅點,許多紅點還在往外冒血珠同黑色的膚脂混在一處瞧著十分駭人。


    看模樣那些密布紅點應該是小丫頭剛剛在房中自己用銳物下狠手紮出來的。


    錦華掰開李夭兒的手,李夭兒無處可躲,抬眼也看向了錦華,陽光裏那一雙眼就像錦華的靈池一樣滿布清亮的水。


    她拚命睜著眼睛不敢眨眼,不敢讓那滴淚水落下來,口中說道。


    “錦華姐姐,你快放開我,我好不容易才弄好的,一會又花了。”


    錦華抓著她的雙手盯著她的臉並不鬆開,好一會,錦華懊惱的將那幃帽扔在地上,指著李夭兒那張幾乎看不出原貌的臉,滿腔怒氣的罵。


    “你瘋了,這張臉你還想不想要,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在傷口上塗染料,以後會留下疤痕去不掉的!”


    李夭兒本是強忍著淚水,被錦華一吼,她先愣了一愣,然後那淚水珠子終於不受控製的滾落下來。


    她不舍得用新做的衣服去擦,忙不迭的從懷裏掏出了一塊棉布手絹去沾那淚水,口中含糊著回答。


    “去不掉就去不掉了,我反正也不想嫁人了,隻要能識字,我哪還顧得上許多。”


    說是這樣說,她那眼淚珠子流的更厲害了。


    錦華瞧著這個嘴硬的小丫頭,惱得抬手想去敲她的頭。


    “你想不想嫁人我不管,但你不該這樣不愛惜自己,我以前就想說了,李夭兒,你這丫頭看著乖乖巧巧聽話得很,怎的骨子裏倒藏了股狠勁對自己下起手來半點不手軟。”


    “我們第一次認識那會,你就想過用你的命去助我殺妖,現在又為了念書不惜冒著毀容的風險也要去做嚐試。”


    “我就想不明白,你有爹娘,還有我幫你撐著腰,怎的不管遇到什麽事情,你就愛為難自己不想著找人幫忙?”


    “你是覺得你自己特能幹,特偉大,不稀罕別人幫忙,是吧?”


    李夭兒從未這樣想過,她隻是總以家中大女兒自居,事事為旁人著想為父母著想,以至成了習慣。


    她不喜歡給旁人添麻煩,特別是在她自己的事情上,寧願為難自己也不想為難別人。


    最近他們家已經給錦華添了許多麻煩,加上前兩日的事情,李夭兒心中有了愧意不想再在這個時候開口求錦華。


    加上錦華說過他的身體尚未養好,還需要修養一段時間。


    因此,隻是易容去學堂念書這樣的小事,李夭兒想要自己解決,不想讓錦華覺得她沒用。


    其實她往臉上紮血點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樣可能會在她臉上留疤,畢竟她從小大大小小的傷受了不少,從不曾留下過疤痕。


    她隻是想裝得真一些,好讓先生能夠相信她臉上有疾必須時時帶著幃帽。


    若早知後果可能這樣嚴重,李夭兒多半會想旁的辦法。


    聽到錦華的指責後,她心中又驚又嚇加上先前往臉上紮針時的痛楚齊齊發作,她才哭了出來。


    她要麵子,針已紮了後悔已然來不及,麵對錦華的指責好強如她不想承認自己的無知,隻能嘴硬狡辯。


    “我不是,我,你傷沒好,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怕他傷未痊愈,不想給他添麻煩?


    聽得此話,錦華立時沉默了下來。


    明明隻要小丫頭開口,他就會替小丫頭想辦法。


    可這個蠢姑娘隻是顧念他的傷勢,便不惜自毀容貌也不想添加他的負擔。


    除了他的娘親和早已死去的那人,這樣替他著想的,隻有小丫頭了。


    錦華的不解和怒氣,在李夭兒說出這句話後,立刻散去隻剩了心疼,以及剛剛生出的淡淡愧意。


    他視線停在那張因為淚水滾滾而下生生在黑炭膚脂上衝刷出了兩條醒目淚痕的臉上,好半天,他歎了口氣,抬手輕輕揉了揉李夭兒的頭。


    “你這個蠢丫頭,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李夭兒抬著淚眼,模樣狼狽又乖巧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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