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虎丘。


    長庚星獨立夜空。


    山川與大漠,猶如與生俱來的死對頭,相互虎視眈眈千百年。在歲月這座時鍾的挑撥之下,此消彼長的存亡大計從未斷絕。


    彼時,馬蹄聲如雷,幾十匹駿馬如旋風一般地衝下夜色籠罩的虎丘。騎馬的人大都是黑色毛氈大氅,裏麵身著黑色布衣。人人似虎,馬如蛟龍,人既俊傑,馬亦雄壯,每匹戰馬都是高頭長腿,通體渾身漆黑,奔到近處,那馬匹之上隱隱閃動著金鎖魚鱗甲,馬蹄竟然是泛著銀灰亮光的玄鐵打造。這群奇駿氣勢雄壯,讓那些潛伏在虎丘之下的江湖俊傑,竟有一種千軍萬馬襲來一般的恐懼。


    待帶頭的十八匹奔到身邊,拉馬向兩旁散開,一騎高頭大馬從中馳出,竟然比身後的那數十匹黑馬更加高大雄壯,鬃毛漆黑如黑珍珠般光亮,眼如銅鈴般虎虎生威,腿壯如柱子,腦袋高高地昂起,顯得極為傲氣和不屑,隱隱以馬中之龍自居。待它一聲低聲的嘶鳴,那身後的馬匹紛紛頓住馬蹄,不敢前進半步。


    見一黑衣錦帕少年,從那高頭大馬上翻身跳下來,群雄之中有人驚呼,這人我識得,是天下會北山舵的風少爺,端是有一手殺人於無形的飛刀絕技。


    秦風從馬背上跳下來,輕輕拍了拍這高頭大馬,請它安分下來。那大馬還有些不遜,惱怒地蹬了蹬後腿,重重地濺起一片塵沙。秦風暗笑,這馬王爺還真是不好伺候。


    沒錯。這黑馬,就是大魔王羅一刀那便宜師傅老叫花,從大漠偷來的龍血寶馬,遠不是北山王府那些汗血寶馬能夠相比的。傳說,這龍血寶馬千年難遇,乃是神龍與馬王雜--交的後代,身負龍血,極為暴烈,又特好--色。可謂天下第一淫--馬,凡是被它所看中的母馬無一不是天下間少有的名貴品種。但因為龍血暴烈,很難有母馬能夠產下後代。故而,這家夥就是從來不用負責的老-淫-棍。向來是隻耍流氓,不用談戀愛的那種混蛋。


    依照老叫花和老王爺羅成達成的協議,羅一刀三年遊曆歸來,老叫花隻能忍痛割愛。誰叫他當年擅闖觀海樓,偷走了王府珍藏的名劍山莊的赤霞劍和飄雪劍。


    而且這馬王爺也確實難以伺候,不但脾氣暴躁,誰也難以馴服,而且還大口喝酒吃肉,以丐幫那點身家,還真養不起它了。而且給它配種,就沒有一個懷上,反倒是讓它白白占盡了便宜。


    索性老叫花眼不見心不煩,極為大方地拱手送給了他這便宜徒弟。羅一刀本以為他那神駿汗血寶馬紅朵兒,能看得上這不要臉的家夥。沒想到,紅朵兒壓根不讓它近身,想來聰慧靈通的它也把這家夥看明白了,這家夥就是登徒浪子,根本信不過。指定是個吃完了,就抹嘴摔碗的花心大蘿卜。


    羅一刀躺在床上,聽聞秦風要獨立領著輕騎營出關,為江湖豪傑撩陣,心裏癢癢得不行。將秦風叫到身邊,一個接一個親熱的大哥叫著。硬生生將這坑貨送給了秦風。秦風不知道這家夥是個燙手玩意兒,心想著他身為輕騎營將軍,也該有一頭威風大馬。輕騎營的馬都是名花有主的,況且盧的用過的戰馬他又看不上,心裏正想著。沒想到剛剛打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頭,自然是半推半就也就答應了。


    本以為羅一刀還想看一場大戲。看他如何馴服讓他吃盡了苦頭的這坑貨。沒想到,這天下還有一物降一物。


    秦風端著一碗雪絨跑山犬狗肉喂它,又給它喝了幾壇子好酒。這個白眼狼馬王爺,竟然屁顛屁顛地要跟著他走。


    羅一刀暗自後悔,早知道如此好騙。當年他何苦跟它較勁跟它搶肉喝酒。


    羅一刀告訴秦風,此馬,老叫花給它取名叫黑龍。但它似乎很不滿意,每回見到老叫花就不斷地追著撕咬。


    秦風想了想道,既然它性比天高,看不上這黑龍的名字。何不叫它為鯤鵬。傳說鯤鵬,向來吃龍為生。


    老黑馬聽了這名字,竟如明珠暗藏多年之後的狂喜,不斷地抬起雙腿,嗷嗷地嘶鳴,臨了還用腦袋瓜子不斷地磨蹭秦風,尾巴搖得更狗似的。仿佛,它總算是遇到明主了。


    “天下會?傳聞天下會暗投了北山王府,看來是真的了。”有人唏噓道。


    跟著數十名江湖豪傑朝著他飛跑了過來,帶頭那人馬前躬身拜見。竟然是天下會北山舵藏鋒堂的堂主郎青。


    跟著秦風身後的宋義和聶遠,見是他和一幫藏鋒堂的兄弟們,也連忙翻身下馬迎了上去。


    “你們怎麽也來了?”秦風扶起郎青。


    “風少爺,我們得知北山王府發出了英雄帖,帶著北山武林的英雄好漢連夜趕來了。兄弟們都說,北山衛是北山的兒郎,我們生是北山的人,死是北山的鬼。如今北山危在旦夕,危卵之下豈有安巢。而且如今朝堂勢弱,正需要我們江湖人士匡義護持。王爺有召,且能不來。”


    秦風見他說得眉飛色舞,全然忘了他本是江南人,暗自欣慰,綿兒挺能識人用人。暗自告誡,自己初來乍到,還得多學學才行。


    宋義隻道他們中途脫離天下會,這天下會的兄弟們定然生份不少,或心中多有怨恨和疏離,沒想到兄弟們如此熱切地前來參見,陡然間熱血上湧,虎目含淚,抱拳還禮。


    而那聶遠,見此番王爺征召,往日多年未見的北方綠林十八寨的老兄弟,甚至還有不少當年的敵人,也都拿著英雄帖,紛紛朝他拱手叫道,老寨主,往去多年,可想死兄弟們了。一句老寨主,頓時讓他熱淚盈眶,過去無論是非恩怨,都是江湖過往。此番不計前嫌,悉數來戰,可見這些人心中都藏有俠義。


    當即抱拳道,兄弟們,此戰靠你們了!我和秦將軍,為大家撩陣!


    當即有人跟著抱拳道,此番我等若戰死,望老寨主將我等葬於梅山。


    “我等此生便再無遺憾!”


    秦風見這些江湖豪傑,一個個麵色堅毅,一副視死如歸,當即不忍心道,爾等可明白,此戰隻許敗,不許勝!


    眾人啞然失笑道,我等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能活著回去。家業也都散盡,兒女也都安排妥當。隻盼著能早點與那梅山之上的兄弟們一聚。


    頂替聶遠的北方綠林十八寨主李勝,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抖了抖手中血紅的英雄帖,朝著群雄嚴肅問道,什麽叫英雄帖?為國為民、為俠義者視為英雄。此番我等既然認領了這英雄帖,便是北方江湖的俠義之士。老王爺曾經說過,北山的兒郎是死不絕的。此戰王爺有令,隻許敗,不許勝。但咱們敗也要敗個樣子,決不能讓那蠻子占到咱們半分便宜。打不贏,咬都要咬上他兩口。殺不贏,咱們便與他們玉石俱焚。蠻子打我北山草穀多年,多少北山兒娘慘遭毒手,慘不忍睹。這口氣,我們積怨了多年,也該是以血還血的時候了。


    秦風見這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端是一番不怕死的好漢,暗自點頭,北方江湖果真是有骨氣、有血性。非一般江湖草莽可比。又掃了一眼群雄,見獨獨少了華山派和崆峒派,他這才信服天殘的話沒有錯,隻怕這兩大門派,早已經加入了殺秦盟。


    “殺!殺!殺!”


    “以血還血!”


    “給北山兒郎報仇!”


    “請將軍下令!”


    “請將軍下令!”


    秦風注視這群不畏生死的江湖豪傑,目光中閃動著淚光。他生來其實也很羸弱,若不是這亂世,他又怎能殺出血性。他心知,這群人看似個個都是豪傑,但在訓練有素的北國鐵騎麵前,也隻能是一堆炮灰。可即便是死,這些人也毫不改色,當真是令人歎服和佩服。


    由此可見,這北山對蠻子的恨意該有多深。


    他一把扶起躬身跪拜在地的李勝,再提起抬頭,朝著群雄連連三鞠躬。


    群雄連忙製止道,將軍,折煞我等了。


    這些老江湖,自來便是人精。他們看得很明白,秦風雖然是個少年,但如此年輕,便躋身將軍,可見王爺該有多重視此人。而自古,官便是官,民始終是民。秦風連連給他們深鞠躬,頓時讓他們大為感動。這娃兒,是真把他們當成了英雄在看待。而且他們也深知,這三鞠躬,也遠非個人情感,而是代表著北山萬千的父老鄉親。


    “拿酒來!”


    秦風突地一招手,朝著身後的輕騎營吼道。


    宋義和聶遠含著淚,連忙招呼輕騎營的將士們,從馬背後搬下酒壇子和酒碗。宋義和聶遠搶著要去給群雄敬酒,卻被秦風搶先一步,他一一走到群雄麵前,恭敬地一一斟滿。


    再回到馬匹前,秦風端起手中的酒碗,恭敬道,天可忘,地可以忘,但北山不會忘,北山的父老鄉親、北山的群山雪地不會忘!這碗敬諸位英雄好漢!幹了!


    見秦風含淚幹掉了手中的烈酒,揚起空空的酒碗,猛地朝著地上一摔,那股子殺氣騰騰的殺氣衝天而起。


    群雄也群情激奮,當即將碗中的烈酒,一飲而盡,也猛地將手中的酒碗,摔了一地。


    “青山可鑒,長刀可鑒!我等兄弟定不負將軍所望,不負北山所望!兄弟們,殺!”


    上百人的北方江湖群雄,趁著夜色沉重,連夜衝下虎丘,朝著遠處的高闕塞摸索了過去。


    秦風偷偷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迎著寒風,遠遠地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心中暗自祈禱,兄弟們,可千萬要盡量活下來啊。


    宋義和聶遠走到他的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秦風皺了皺眉頭,發出一聲歎息,難為他了。


    轉身他翻身上馬,朝著輕騎營命令道,分隊出列,按照之前的命令,立即執行。


    宋義和聶遠當即帶著隊伍,沿著群雄的路線,悄悄地跟了上去。


    老王爺這招圍魏救趙,是拚著命,要將戰場擺回北山,利用北山的地理位置優勢,集結北山衛、定遠衛和虎豹軍,在虎丘再來一場當年秦王秦山的壯舉。


    而秦風這撩陣的活,並不好辦。既要讓蠻子摸不準老王爺的套路,還得充分保障這群敢死隊的殺傷力。好在在這群江湖豪傑之中,並非都是意氣用事的草莽,而大都是像李勝這樣的江湖老手。論陰謀算計,他自信,十個蠻子也不是李勝的對手。


    但蠻子訓練有素,又善於突擊作戰。要想用這點人弄出大動靜來。難,而且非常難。


    這是秦風領兵的第一戰。


    天殘和地缺大都抱著旁觀的心態,躲在一旁隔岸觀火,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輕易出手。因為他們一旦出手,熟悉他們的北國將領,定然會龜縮不出,反倒是壞了老王爺的大計。


    老王爺給這幫江湖客下的命令,是盡可能滋擾和搗毀蠻子的輜重糧食和馬匹。而不是單單去殺人送死。


    至於隻許敗,不許勝,卻是這個度的拿捏。


    因為眼下,北國狼牙還沒有公開攻擊大秦帝國,他雖為王爺,未得兵部命令,也不能擅自挑起兩國大戰。否則,他即便是有一千顆人頭,或者是個殺不死的九頭蛇,也不夠朝廷殺。那麽要想保全北山衛,隻能激將,讓蠻子率先開戰。


    秦風連夜思來想去,最終決定采用化整為零、圈點打援、草木皆兵三計。


    宋義帶著部分輕騎營化整為零,隨時支援,隨時斬殺敵人的有生力量;他帶著主力,在外圍做好圈點打援,阻止敵人短時間內將這群江湖豪傑消滅,而聶遠則帶著其餘的輕騎營,潛伏四周,一旦出現不可預見的情況,迅速造出北山關佯攻的架勢,威迫敵人不敢輕易闖關。同時,給他和宋義打好掩護,便於及時撤退。


    高闕塞地處大漠與北山山脈的交界處,遠沒有北山關高大。


    雖有雪水從旁經過,但北國狼牙卻從未修建護城河。寬闊的河麵,直達關塞之下。加之城牆也不高,對於普通的兵來說,比較難,但對於這些江湖高手來說,反而極為輕鬆。這也是老王爺,之所以動用英雄帖的原因。


    此戰,就看李勝這個大寨主和郎青這個堂主,如何將這群江湖豪傑化整為零,偷偷潛入高闕塞。隻要能夠潛入一半的高手進去,高闕塞的守軍必然大亂,定會引起關塞之後,北國狼牙鐵騎的注意,一旦輜重被搗毀,國師努爾泰所帶來的鐵騎必然會前來支援,此戰便達到了老王爺的目的。


    說白了,老王爺就是想畫地為牢,讓北國鐵騎固守在高闕塞與他周旋,而不是將戰火燒到整個邊疆。


    如此這般,他既有戰略縱深,又能夠迅速集結所有力量。與當年衝動好戰的秦越不同,多年的戰爭生涯,讓他更加地老練。


    他算準了北國此戰定然準備不足,如此冒然前來,並非單單是因為毗伽女王與秦越的個人恩怨,而是北國內部矛盾糾葛,加之罕見的雪災,不得不用戰爭來獲取財貨,轉移矛盾。


    蠻子經過這番折騰之後,彈盡糧絕,必然會急於與他決戰。而到那時,他隻需要固守和襲擾,便可以拔得頭籌。一旦時機成熟,再來展開最後的決戰。


    老王爺羅成老謀深算,算無遺策。


    但自古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關鍵就看這群江湖豪傑的執行力了,究竟他們的破壞力能夠對這場戰爭造成多大的影響了。


    因此,秦風身上背負的壓力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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