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搭訕的人一時間竟然語塞。夏習清看都沒看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西裝,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樣自以為是的人,不徹底摧毀他可憐得如同泡沫一樣的自信,能糾纏個沒完。夏習清走過了一條街,攔了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回家的路上,夏習清繼續看著之前的微博,視頻的確是電影官博放出來的,網友們也的確是自發地在討論,但他總覺得,這件事到了後期一定會有資本參與進來,借此機會炒作一番。


    想到這裏,他就有些不高興了,回到自己回國後臨時租下的公寓洗了個熱水澡,倒頭睡在床上。


    果然,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的夏習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調成靜音的手機已經有了四十多個未接來電。他翻了翻,就連逢年過節也沒個電話的父母都打過來了。


    這一刻他甚至覺得有些樂在其中,自己現在這樣一下子紅了,被迫出現在所有人的視線範圍內,包括對自己毫無感情的父親,對他恨之入骨的繼母,能不見麵就讓他們氣急跳腳,似乎也是一件挺有成就感的事。


    收拾了一番,夏習清隨手把自己的額發紮起來,一個小揪揪立在頭頂,隨即換上了一件不怎麽幹淨的工裝服,坐在畫板的前麵,手邊是一個調得斑駁的顏料盤,紅的藍的混在一起,交融成髒兮兮的灰紫色。他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了那天晚上周自珩不屑的表情。


    如同漂浮的雲一樣,那些影像漸漸地從記憶的雲層裏滑入腦海,變得明晰。夏習清用線條將它捉住,圈禁在了畫紙上。


    立體的輪廓,鋒利過頭的眉眼,還有因為厭惡而微微抿起的唇線,都被油畫的厚重色彩抹在了平淡的平麵,變得無處可逃。


    夏習清拿著筆,整個人靠在椅子背,一隻腿曲著踩在工具桌沿,仔細地端詳著這幅稍顯隨意的速寫。


    說不出來哪兒不滿意。線條擬合出來的神態總是不及真人魅力的萬分之一,連厭惡的程度都無法模擬。


    手機再一次響起來,夏習清伸長了胳膊夠了夠,拿到手裏。


    是個陌生號碼。


    “請問你是?”他習慣性地虛假友好。


    “我們之前見過,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對方的聲音的確熟悉,夏習清幾乎隻反應了一兩秒便回想起來:“啊……你是蔣小姐。”


    “對,你記性真好。”電話那頭的蔣茵笑了起來,“最近是不是挺困擾的?你可是紅遍全網了啊。”


    夏習清笑了笑,伸了個懶腰,“還好,我一直在睡覺,你是我接到的第一通電話。”


    蔣茵有些吃驚,這個年輕人實在是淡定得過了頭,連她是怎麽得到聯係方式都沒有過問。


    兩個人約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咖啡廳裏人很少,橙色的陽光透過透明的落地玻璃窗,融進咖啡的濃重香氣裏,將夏習清包裹在裏麵。


    蔣茵手指捏著咖啡匙一圈一圈把奶泡的形狀攪散,眼睛打量著麵前這個年輕人。


    他深黑的頭發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光圈,精致的臉上掛著笑意,鼻尖上的小痣溫柔又迷人,上次沒發現,原來他的下巴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快要和下頜線重合,不太容易發現。夏習清比她想象中還要隨意,隻穿了一件髒髒的灰色工裝服,又大又舊,上麵全是沾染的顏料,新的舊的都有。


    不過蔣茵一下子就認出了衣服的牌子,這個潮牌相當貴,很多明星搞所謂機場fashion的時候非常青睞的品牌,他身上這一件似乎還是限量聯名款,也是舍得。


    “剛剛在畫畫?”


    “嗯。”夏習清低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外側上沾了一大塊暗藍色的顏料,他用手指搓了搓,弄不掉,於是頭也沒抬直接開口,“您約我出來有什麽事嗎?”


    蔣茵見他這麽直接,也沒有再客套什麽,開門見山道:“你沒想過出道?”


    夏習清的手指敲著咖啡杯的杯壁,眼睛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出道?”


    “你的條件真的很不錯,很有觀眾緣,這次熱搜就能看出來。”蔣茵下意識擺出一副金牌經紀人的架勢,“其實在我們看來,藝人也分等級,最次的就是怎麽努力都得不到關注,這樣的人是這個圈子裏的大多數,好一點的,慢慢熬也能熬出頭,磨練演技,或者等待機會,總是會有小紅的時候。最後一種就是天分型選手,命裏帶火,就算一句話也不說,隻要有鏡頭,就能獲得極大的關注。”蔣茵身子向前傾了傾,“你就是最後一種。”


    外麵走過去一個小孩子,手裏拿著一個氫氣球,一個沒握緊,讓它飛走了,小孩呆呆地看著天空,突然哭了出來。夏習清看著看著,不禁笑出聲。


    感覺到被無視的蔣茵咳嗽了一聲,夏習清這才懶懶回過頭,看向她,“蔣小姐,在這個圈子您絕對是行家,但是再厲害的行家都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什麽意思?”


    “你現在就看走眼了。”夏習清向後靠在沙發上,懶得掩飾下去,“我不是最後一種。直接點告訴你吧,我是個大·麻煩。”他眼睛裏滿是笑意,墨色的瞳孔裏流動著窗外的暖光。“你會後悔的,如果你把我拉進這個圈子,我會源源不斷地給你找麻煩。”


    蔣茵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你不想出道,我可以理解。我還有plan b。”


    夏習清挑了挑眉,反正是無聊,不如聽一聽,“您說。”


    “最近有一檔真人秀,需要素人參加。”蔣茵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了一份策劃遞給了夏習清,“這個真人秀我也參與了製作,我想邀請你參加。”


    “邀請我?”夏習清翻開策劃,看到了幾個字,才終於明白,“原來你是在為周自珩打算,這其實才是你的plan a吧。”


    “你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蔣茵毫不掩飾自己的真正動機,“我猜到你不會同意出道,說了一定會被拒絕,隻是想試試。你應該知道,我是自珩所在經紀公司的股東,當然也有比股東更深的一層關係,我現在不方便說。自珩是我們公司現在力捧的一個藝人,他的演技和條件都非常優秀,但你也知道,童星出道的人普通存在一個問題,就是缺乏死忠粉,他的國民度一直都很高,但現在這個圈子早就不是靠國民度來換資源的時代了。”


    “你們需要流量。”夏習清用咖啡匙戳破了表麵的一層奶泡。


    “沒錯。”蔣茵的手指敲著桌麵,“憑著自珩的演技和外形,如果再有流量加身,會成為絕對的現象級。這就是我想要的。”


    夏習清理解了她的目的,可他覺得有趣,“那你覺得我可以為他帶來流量?”


    “不然我不會來找你。你要知道,流量來源於話題,說直白點,最快的方式就是炒cp。”


    “炒cp是能火,但是我覺得很奇怪,周自珩的cp也不少,有很多都是當紅小鮮肉,為什麽你偏偏找我這麽一個素人呢?”


    夏習清雖然這麽問,但他心裏也很清楚,明星之間的炒作所帶來的利益分配不均往往會引發更大的問題,像他這麽一個沒有粉絲基礎也沒有公司運營的素人,更適合拿來打配合。


    “現在的你自帶話題,你就是現在關注度最高的素人,光是看這幾天的熱搜就知道你這張臉的潛力有多大。”蔣茵一口奉承話說得漂亮好聽,“這個真人秀的最初策劃是真人密室逃脫向,但是被我否了,理由是缺乏話題度,之前也有過類似的節目但是都糊了。觀眾們有時候隻想看真正有意思的。”


    “比如?”夏習清手撐著下巴,表情沒太大的變化。


    “比如明星和自己的粉絲困在同一間密室裏,想方設法逃出去。”蔣茵用手撐著下巴,笑著看向夏習清,“如果這個粉絲也是一個帥哥,那麽我猜,那些小姑娘會更加感興趣。”


    原來如此。


    “所以昨天的微博熱搜,是你買的對吧。”當的一聲,原本捏著的咖啡匙靠倒在杯壁上,夏習清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被他戳穿的蔣茵也不覺得有什麽,氣定神閑地回道:“我隻是在你上熱搜之後推波助瀾了一下。不過我要事先澄清一下,最開始那個視頻被放出來是個意外,我其實在遇到你的時候就猜準了你會被注意到,但是沒想到會這麽誇張。”


    所以幹脆就拿來利用好了?真是可怕的職業病。


    不知道那位受益方知情後作何感想。


    說到受益方……腦子裏不由得又浮現出周自珩那副厭惡至極的表情。


    夏習清忽然饒有興致地坐直了身子,手撐著下巴衝她笑道:“你的提議的確還挺有意思,但是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偶像現在非——常——討厭我。”


    非常兩個字被他特意拉長,說完了還眯著眼笑了笑,好像挺驕傲的樣子。


    蔣茵不太明白,“你們私底下見過麵?他怎麽會討厭你,他對粉絲都很好的。”


    “嗯……私底下不小心遇到過,怎麽說呢……”情形過於尷尬,夏習清一時間想不到什麽合適的解釋方式,隻好作罷,“總之事情就這麽發生了。我敢跟你打賭,他如果知道是我,一定不會答應上這個節目的。”


    蔣茵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我說服了他呢?你會來嗎?”


    原本盯著指尖顏料的夏習清抬起頭,眼睛裏流露出愉悅的光,“來啊。”他的尾音也很輕快,讓蔣茵覺得好奇,這實在是太幹脆了。


    “真的?”蔣茵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你這麽快就同意我倒覺得有點奇怪了。”


    夏習清又點了點頭,“真的啊,我同意。”


    一想到周自珩明明討厭自己,還不得不跟他住在一起的場景,他就覺得興奮。


    興奮是創作欲的來源。


    “對了,這種需要智商的真人秀節目,你確定要邀請我?”夏習清笑起來,“萬一我一點忙也幫不上,純粹拖周自珩的後腿呢?”


    夏習清說這話也不是毫無根據,怎麽說他也是周自珩的粉絲,多少了解他。周自珩當初高考毅然決然放棄藝術院校,去了p大物理係,把夏習清都給驚著了,沒想到這個小童星竟然還是個高智商理科男,還以為他要就此放棄演藝圈事業,投身社會主義科研道路,誰知道之後還是出來接戲了。


    不去所謂科班,戲照樣演得好。上帝給一個人開了扇門,大概率會把他所有的窗戶都敞開,要麽一點兒縫也不給露,暗得像間禁閉室。


    現實就是這麽殘酷。


    “本來我是這麽想的,自珩聰明就夠了,你在旁邊襯托他一下更好。”蔣茵笑了笑,毫不掩飾自己最初的小算盤,“可是我還是調查了你一下,職業病嘛。真是讓我驚訝,你竟然是佛羅倫薩美院的,啊對了,我還不小心看到了你以前參加himcm的記錄。”


    不小心?


    這女人太可怕了。夏習清臉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心裏卻由衷地佩服起她的偵查能力,參加數學建模大賽都是高中時候的事了,居然還能查到,何況是他這樣的家庭。


    “我覺得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成為拖後腿的那一個。”蔣茵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夏習清,夏習清也回了虛情假意的微笑,“我盡量吧。”


    和蔣茵告別之後,夏習清決定去找許其琛,路上經過一家新開的蛋糕店,順道買了幾款新出的蛋糕,動作之快,比挑選入眼的調情對象有過之無不及。


    “所以你真的要上電視?”許其琛嘴裏含著蛋糕,含含糊糊又帶著些許驚訝地問道。


    坐在地上的夏習清點了點頭,伸展開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他忍不住吐槽,“上電視這種說法是不是太老套了一點,我是去參加真人秀。”


    “都一樣。”許其琛吃得太快,有些噎得慌,從沙發上下來跑去冰箱找飲料。


    夏習清看著他的背影嘖了一聲,“你又光著腳,還沒被夏知許念叨夠啊。”說完瞟了一眼毫無審美的牛奶包裝盒,還是忍不住問道,“有酒嗎?”


    “少喝點酒吧,你們夏家人不是煙就是酒,一堆不良嗜好。”許其琛把牛奶塞到他手裏。


    夏習清不情不願地拿過牛奶,一臉壞笑地看著許其琛,“還好意思說,那小子這輩子最大的不良嗜好就是你。”


    “你才是不良嗜好。”許其琛隨口懟道,“你別笑,一物降一物,遲早輪到你。”


    夏習清聳了聳肩,“那就看看是哪個倒黴鬼染上我這種不良嗜好咯。”


    許其琛想起真人秀的事,“那個製作人為什麽會找你,這種解密類的真人秀好像挺少的,嘉賓一般都不好請吧。”


    “那人不知道從哪兒找到了我以前和夏知許他們參加比賽的記錄,加上上次熱搜的事。”夏習清頭疼地捏著牛奶紙盒,“所以我說我討厭互聯網。”


    “不過話說回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許其琛笑著靠在沙發抱枕上,“如果你參加了那個節目,不就可以跟你的偶像近距離接觸了。”


    “不是偶像,是性幻想對象。”一說到這個夏習清就來勁了,“可算是說到重點了,要是擱之前,我估計還不會答應,一舉一動都要被機器記錄下來,感覺也挺惡心的。但現在周自珩似乎很不喜歡我,這就有意思了。”


    許其琛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當初那張vip票究竟促成了什麽,更搞不明白夏習清的腦子裏在想什麽。


    被喜歡的人討厭,竟然還覺得興致勃勃?


    “你不是抖s嗎,我怎麽覺得你是抖m呢?”


    夏習清笑了出來,捏了捏許其琛的臉,“琛琛你太天真了。你難道不覺得,看著一個討厭自己的人,被迫壓抑情緒,在鏡頭下和自己齊心協力甚至友好相處,很……有趣嗎?”


    其實他在措辭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原本的預備選手是“性感”。在他的腦子裏,周自珩忍耐著對自己的厭惡而被迫表演出毫無架子的親近感,那副畫麵真的非常性感。


    讓人想要竭盡所能挑釁他偽裝的底線。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手機裏又是一個陌生電話打進來,夏習清隨手接了,卻發現對方竟然是他的繼母。


    這種時候給他打電話,夏習清真是想不到任何有說服力的理由。


    “習清,你回國了都不說一聲?”


    對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虛偽做作,夏習清將手機開了免提,隨手擱在一邊。


    “早知道你從佛羅倫薩回來,應該提前說一聲,我和你爸爸好派人去接你,現在我們都還要從電視新聞上看到你,還真是不容易啊。”她的聲音滑膩得像條魚,黏了滿手的腥氣,“你怎麽說也是夏家的兒子,總不好一直在外麵,還上什麽電視,多給你爸爸……”


    夏習清冷哼一聲,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給自己拿出一瓶冰水,擰開灌了幾大口,冰涼的水流入肺腑,五髒六腑都是冷的。


    “說夠了嗎?鳩占鵲巢的夏太太。”


    對方明顯滯了一滯,再開口的時候都少了許多底氣,“你何必這麽咄咄逼人,我也是關心你……”


    “咄咄逼人?”夏習清砰的一聲關上冰箱門,“你跟我這假慈悲了這麽久,究竟想幹什麽,讓我想想,我媽的財產是不是要轉移了?還是說夏昀凱要分家?”


    “你!”


    看來是真的說中了。


    夏習清笑了笑,“你有功夫跟我這兒惺惺作態,倒不如去求求你老公,讓他少在外麵沾花惹草,弄出更多的私生子跟你兒子分家產。我這個建議夠中肯吧。”


    “你……”對方的一言一行都被夏習清看穿,不由得惱羞成怒,之前裝出來的慈愛溫柔統統被她撕破,“你這個不要臉的浪蕩玩意兒,跟你爸一路貨色,你、你們,成天就知道在外麵亂搞!”


    “如果他不亂搞,你又怎麽能進夏家的門?”夏習清的語氣溫柔極了,“你得心懷感恩。”


    對方再一次破口大罵,說來說去也無非就是那幾句,你和你爸一樣都是不要臉的浪蕩子,你們都不會有好下場,難聽的話夏習清從小也沒少聽,早就習慣。


    靜靜地等她將自己的潑婦嘴臉展示完畢,夏習清將手裏的瓶子放回到桌麵上,轉了個身背靠著流理台,終於再次開口。


    “不。”


    對話那頭的人愣了愣,“你說什麽?”


    呼吸不太順,煩悶。


    夏習清單手解開了襯衫上的第一顆扣子,再一次重申:“我說,我和夏昀凱不是一路貨色。”


    這才算舒服了點。


    “他搞女人,我搞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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