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草原的春天來的早,剛過上元,雪已經斷斷續續的融化了。車轍壓過泥水,濺出一股濕乎乎的味道,是初春來了。


    除夕剛過,格裏就整頓兵馬,舉兵壓境,直奔海城關。在這軍隊後麵還踉踉蹌蹌的跟著一個馬車,馬車中有一穿戴整潔的婦人,正是魏淑。顛沛流離幾日,麵容卻不見疲態,眼底帶著猩紅,是久別的激動,還夾雜著一絲,不安。


    海城關一如既往的靜謐,也默許著一眾人馬的到來。


    “把人帶上來”格裏幾個跨步就坐到了公審堂上,吉達立馬端了一杯茶水遞了過去。


    魏淑坐在東側的座位,靜悄悄的看向地麵,不發一言。


    跟在重羽後麵走來的,正是多日未見的李石大人。


    李石麵如死灰的走了進來,麵色照上次見幹瘦了許多,像是行將就木,再不能起死回生。


    “李大人,別來無恙”格裏抿了一口茶水,打量了一下他才道。


    一旁的魏淑聽了這話猛地抬頭,一眼就看到了定定站著的李石,眼光中似有水花綻放,身形有些顫抖。


    李石沒察覺此屋氣氛的不同,隻回答道:“別弄些彎彎繞繞打趣我,有言便講”


    站在格裏旁邊的重羽倒是先笑出了聲,格裏與他對視一眼才道:“我跟你沒話說,但是有人有”說著眼神示意他看向一邊。


    李石雲裏霧裏的看向自己右前側,頓時僵在原地,仿若一個木質雕塑。


    魏淑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死死的盯著李石,咬牙道:“李郎啊李郎,可還能認出我是誰”


    “淑...淑兒!?”


    “是我!”魏淑向前邁了幾步,“我今日就是來要你償命的!”


    李石歎了口氣,“當年的事是我對你不住,這命你要拿便拿去吧”


    “什麽要拿便拿?”魏淑聽了李石的話有些氣急,“像是我無理取鬧!”說著說著就留下眼淚來,“你這麽些年就沒念過我?我自己一個人嫁到南撻,你竟是一點都不在意嗎?我吃了多少苦...我受了多少委屈,你問都不問一句嗎?”


    “半截入土的人了,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李石自嘲道。


    魏淑搖著頭,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哭著說道:“你隻現在同我說,你是真心待我,我不會取你性命,你我二人就此遠離喧囂。我們去過...去過一直想要的生活...”


    李石眼裏的動容不是假的,可張了張嘴終究是沒說什麽。


    “父親!”


    堂外傳出一個孩童的喊聲,“父親!”


    李石聽了聲音連忙撒開魏淑抓自己袖子的手,又退後了一步。


    留滿臉婆娑的魏淑怔怔站在原地,手半懸在空中。


    “什麽人?”格裏抬眼向外看去。


    重羽回道:“應該是李石的妻兒”


    格裏聽聞挑了挑眉頭,饒有興致的看著李石。


    魏淑卻先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咯咯的像用琉璃杯盞劃蹭桌麵的聲音,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我居然妄圖讓你回心轉意!可笑...可笑啊!”魏淑便笑邊喊,“你這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手指著外麵,“娶了別人,還生了幾個小雜種...”


    “淑兒”


    “別叫我!”魏淑猙獰道:“你怎麽敢!你怎麽敢啊!”


    “我要把你們全殺了,我就讓你看看,看看你自己的妻子,兒子,是怎麽痛苦的死在我的手裏。”


    “不要!”李石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公主開恩,一切都是我李石的錯。當年負了你的是我,出賣你的還是我,千錯萬錯就是我,與他們無關。”


    “沒有外麵的賤婢勾引你怎麽會負我!”魏淑的聲音近乎於尖叫。


    李石拽住魏淑的裙底,咬緊牙關像是極度隱忍什麽:“公主難道想讓舊事重演!”


    “舊事!?”魏淑瞪著李石,聲音愈發顫抖,“我隻知你暗中勾連我的勢力,致使我謀劃敗北這一件舊事!我從萬人之上何等風光榮耀,一朝變成階下囚。隨隨便便就將我打發到南撻,你和那狗皇帝得什麽好了?不也把你打發到這偏遠邊關!”


    李石默默站了起來,一臉疲態,幹枯的身形像要吹散,“公主呢,你殺人如麻,草菅人命。官宦勾結,做過多少陰暗勾當,你就配做人上人嗎?”


    聽到魏淑冷笑一聲,他還是接著說道:“臣雖愛慕公主,但決不能任由北朝社稷落到你的手裏。當年事,你真以為隻是因為我隨隨便便策反幾個官僚大臣,你的計劃就失敗了?當今天子豈非庸碌之輩,你我皆是他棋盤上的黑白子,你空有魄力但心計不足,敗北隻是早晚的事。”


    “你說這麽多有什麽用?你還不是背叛我了!我如此信你!你呢!你又是怎麽回報我的呢!”魏淑吼道。


    李石無動於衷,冷冷的看向她:“公主當真信我?那當年李家四十三口又是如何被滅門的!”


    魏淑皺了皺眉,愣在原地。


    “我李石乃錢塘李家,三代為官,母輩經商。你接近我,是因為什麽呢?是因為我一首陳詞濫調的破詩,還是因為我盤踞東南的顯赫家世能為你奪權帶來便利?當年先帝在世,徹查遼北遼南據鹽私賄之事,你怕東窗事發,急急為我李家按了罪名,鏟除我李家四十三口。我李家為你魏淑做了多少事!為你鋪平多少路!這就是公主所說的信我!”


    陷入久久的沉默,靜立一旁的吉達表情都豐富起來,像是看一出極有意思的戲劇,就差拍手叫好。


    “那又怎樣”魏淑一臉無所謂的開口道:“我留了你一命啊!這還不夠嗎?奪權的路上,誰不是踏著鮮血過去的!萬萬條人命,你偏要我為你那四十三口償命嗎!?”


    李石一臉痛苦的搖了搖頭:“沒有要你償命,隻是不甘啊!”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的錘著自己的胸口:“該償命的是我啊!就是因為我這個紈絝子弟,害了李家啊!”


    格裏覺得吵得頭疼,後來就沒再聽下去,陳年舊事無論再去如何糾結,結局都不可能改變。


    北風蕭瑟的夜晚,獨自一人站在海城關的城牆上,看著沒入黑夜的遠處,思緒不明。


    “你年紀不大,但是行為卻總是很老成。”重羽悠悠的走了上來。


    格裏不用轉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誰,笑著開口道:“很粘人啊你”


    “嗯”重羽挨著格裏坐在了牆頭上,“時刻關係王上的安全,省的我又得換謀生。”


    “你怎麽沒接著聽?你應該很感興趣啊”


    重羽擺了擺手,“我跟這愛恨情仇可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快了”


    格裏收斂了笑意,擺弄著自己腰間的腰帶,喃喃道:“是啊,快了”


    “怎麽感覺你一點都不高興”重羽看向格裏,順便打量著他擺弄腰帶的手,“尤其是這次出兵,我看不到你的欲望,甚至感覺...”猶豫著還是道“你好像很痛苦”


    放下來回擺弄腰帶的手,回看重羽,那眼神裏藏著重羽看不懂的神情,“就是一種預感,像是要到了什麽時候,不強烈,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擔心結果?”


    “嗬”格裏輕笑了一聲,“我從不擔心這些”抬手拍了一下重羽後背,向城下走去,落入月色下的身影,帶著遺世的孤立。


    最終魏淑也還是沒有要了李石的命,隻是帶在身邊,任打任罵的,不知道玩的什麽把戲。


    格裏下令軍隊就在海城關休整,雙乎不明白打仗那些彎彎繞繞,就隻是每天摘摘花,曬曬藥的,也算閑適。隻要沒有吉達這個小賊老來纏他。


    “大巫醫!”吉達一臉笑意的奔著雙乎跑了過來。


    雙乎一聽這聲音,渾身都難受起來,轉身就要走。


    吉達趕忙拉住他,“去哪?”


    “嘖,你老來纏我幹嘛?”雙乎煩道。


    “就你最閑。其他人就算不閑的時候,也一溜煙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我就能找到你”又聳了一下肩,“我也沒辦法不是”


    “行”雙乎抱臂說道:“找我陪你也不是白找的,給我試藥吧”


    吉達撇嘴說道:“少來!我有命試沒命回啊”


    “沒事,我一定留你一命”雙乎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攔著就要往裏屋走。


    “別別別!”吉達趕緊抵住腳步,“我有別的用處”笑嘻嘻的繼續說道:“我說故事給你解悶兒”


    雙乎靠在門邊,“什麽故事?我要是不感興趣,就把你拎出去。”


    吉達神秘兮兮的擋在雙乎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咱們軍隊出了內鬼”


    聞聲雙乎直接皺起眉頭,打量著吉達:“格裏說的?”


    “王上和重羽哥哥說的,阿日斯大人也知道。”


    雙乎又看向四周,也低聲說道:“你竟是瘋了,這話也敢拿來跟我講?隔牆有耳!”


    “巫醫大人不應該先擔心自己嗎?”吉達一臉狡黠道。


    雙乎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喔~那吉達大人就是專程跑一趟來試我的嘍”


    “嘿嘿,不敢不敢”吉達笑嗬嗬的說道:“這回能讓我在這安全的呆著了吧”


    雙乎白了他一眼徑直往裏屋走,“別亂動東西!”


    吉達歪頭笑了一下,跟著雙乎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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