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國慶節後的第一個工作日,淩晨4點25分許,黎明前的夜色還未褪去,城區主幹道兩旁的路燈依舊亮著昏黃的燈光。當市民們還處於深度睡眠狀態時,東州市人民法院的大院裏卻已是燈火通明。


    莊嚴肅穆的辦公樓前,執行局執行一庭的幹警們整齊列成兩隊。在他們身後,六輛警車一字排開,紅色與藍色的警燈交替閃爍,映在他們身上忽明忽暗。再過5分鍾,今天的執行行動就要正式開始,庭長李濟舟正站隊伍前,講述此次執行行動的注意事項。


    這時,楊樂騎著一輛山地自行車急匆匆地趕來,他將自行車停在警衛室門口,車都沒鎖,就跑到李濟舟跟前,氣喘籲籲地說:“對不起,李庭,我遲到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有下次了。”


    第一次參加執行行動就遲到,楊樂本以為這頓罵是免不了了,沒想到李濟舟卻非常平靜地對他說:“小楊,這次行動你不用參加了。上班後,去一趟陳局的辦公室。”


    楊樂是東州法院去年新錄用的政法幹警,也是第一批90後幹警,調到執行局還不到一個月。在這以前,他是民一庭的書記員。


    他早先就聽說李濟舟庭長對待下屬,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調到執行局的執行一庭後,他立刻就感受到了這一點。


    一周前,他在打印一份法律文書時錯了兩個字,李濟舟不僅批評了他一頓,還讓他把那份文書貼在牆上作為警示,如果兩個月後他不再犯這樣的低級錯誤,才能揭下來。當然,他也知道,這都是為了他好。


    這回,楊樂以為李濟舟又是生他的氣了,便低聲求饒說:“李庭,我就遲到了5分鍾,你也不用找陳局親自訓我吧。要不你罵我兩句出出氣,實在不行,我寫檢查還不行嗎?”


    李濟舟很認真地說:“不是遲到的事。”


    楊樂一聽,頓時糊塗了:“那……那是什麽事?”


    “我也不清楚,等見到陳局,你就知道了。”接著,李濟舟又神神秘秘地提醒他:“你今天說話做事,一定要謹慎小心著點!”


    李濟舟是楊樂的頂頭上司,也是經驗豐富的老法官,楊樂雖然不知道庭長為什麽會這麽提醒他,但想來一定有原因的,便點頭答應說:“好的,我知道了。”


    接著,李濟舟突然提高了嗓門,對他說:“小楊,既然你突然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勉強自己。這次行動你就不要參加了,去辦公室休息吧。”


    楊樂聽得出來,李濟舟這是在給他打掩護,一來讓他有個台階下,二來也不至於引起同事們胡亂猜測。


    楊樂把自行車停到車棚裏,然後去了辦公室。


    空蕩的辦公室裏隻有他一個人,顯得格外冷清。透過窗戶,看著六輛警車依次駛出法院大門,他心裏叫不出什麽滋味:今天本來是他第一次參加淩晨的執行行動,卻不明不白地被“拒之門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也想不明白。


    也許是犯困了,想著想著,楊樂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把他吵醒了。這時,天已經大亮,他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一看,正是執行局長陳默雷打來的電話,於是趕忙接通:“您好!陳局。”


    電話那頭傳來陳默雷熟悉的聲音:“小楊,你在辦公室嗎?”


    想到李濟舟對他說的那番話,楊樂心裏不免生出一絲緊張,他試著問:“我在。我聽李庭說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陳默雷的聲音似乎猶豫了一下:“電話裏說不清楚,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吧。”


    “好的,我馬上到。”此時楊樂已經困意全消,掛斷了電話,他心懷忐忑地去了局長辦公室,沒想到他剛到門口,陳默雷卻要自己跟他一起去監察室。


    監察室?那不是法院查處違規違紀的部門嗎?找我去做什麽?楊樂心裏一驚,隱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局長辦公室與監察室隻有一層之隔。


    路上,楊樂一直在心裏不停地琢磨:他才剛剛接觸執行工作,所辦的案子掰著指頭都數得過來,而且他從沒向這些當事人伸過手,雖然有兩個執結案件的申請執行人說要請客答謝,但那顯然都是客套話;在民一庭工作期間就更不可能犯錯了,他一個小小的書記員,什麽權力都沒有,能犯什麽錯?


    這麽仔細一想,他心裏踏實了不少。


    可是,監察室絕不會無緣無故地找他,而且還是執行局長親自陪同,這麽看來,這裏麵的事應該不小,但到底是什麽事呢?


    楊樂忍不住問了一句:“陳局,咱們去監察室幹什麽呀?”


    陳默雷腳步不停,邊走邊說:“小楊,你不要有思想壓力,實話實說就好。隻要你自己清白,就不用害怕任何調查。”


    調查?是針對我的嗎?雖然心裏已經有所準備,但聽到這兩個字,楊樂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再往前幾步就到監察室了,此時此刻,他就算想問,也已經來不及了。


    陳默雷的語氣冷靜而又堅毅,似乎是在向他傳遞著某種信任和力量,讓他增添了不少底氣。


    進到監察室,楊樂發現在場的除了法院的紀檢組長杜清明和監察室主任郭貴清,還有一老一少兩張陌生而嚴肅的麵孔:年長的看起來40歲出頭,年輕的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杜清明介紹說,這個兩人是紀委執法監察室的工作人員,年長的叫方樹坤,是紀委執法監察室的副主任;年輕的叫鄧寅,是紀委執法監察室的科員。


    看起來,杜清明與這兩人比較熟,想必是以前打過交道。


    方樹坤走到楊樂跟前,態度隨和地說:“你就是楊樂吧。我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簡單了解一下情況。你不要有什麽顧慮,實話實說就好。”


    楊樂雖然年輕,卻也知道這隻是客套的開場白罷了。紀委的人登門造訪,一定不是好事,而且一定是掌握了什麽證據,或者接到了實名舉報,否則,也不會有這樣的開場白。


    他的大腦又不由地運轉起來:國慶放假前,他在跟一名申請執行人解釋案件終本(終止本次執行程序,是對被執行人暫無履行能力的案件的一種結案方式)時,跟申請執行人頂了幾句嘴,申請執行人因此懷疑他收了被執行人的好處,說要去告他。


    可天地良心,他連被執行人的麵都沒見過,又上哪兒收的好處呢?


    所以,應該不是那個申請執行人舉報,因為他根本不可能拿出任何證據,況且這種情況頂多算是作風問題,不算上違紀,更不用勞駕紀委的人親自登門。


    接下來,隻聽方樹坤跟杜清明說:“杜組長,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們現在開始吧。”


    杜清明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對麵的小型會議室裏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你們帶小楊過去吧。”


    方樹坤點了點頭,用眼神示意鄧寅,後者隨即走到楊樂跟前,做了個請的手勢:“楊樂同誌,請吧。”


    接著,方樹坤和鄧寅一左一右帶著楊樂走向對麵的小型會議室,當走到陳默雷跟前時,陳默雷突然來了一句:“方主任,調查歸調查,你們可不要亂扣帽子、冤枉好人。”


    “默雷!”杜清明瞪了陳默雷一眼,提醒他注意措辭。


    陳默雷也知道自己這麽說不太合適,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而且說出這話後,他反而覺得心裏痛快了不少。


    方樹坤微微一笑:“我們的工作原則就是,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這一點陳局長請放心。”說完,便跟鄧寅帶著楊樂進了對麵的小型會議室。


    陳默雷看著楊樂仍略顯青澀的背影被帶進對麵的會議室,接著,隻聽砰地一聲門被關上,如同把他和楊樂隔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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