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大半個晚上,岩山煤礦的庫存煤才算基本清空了。


    次日一早,六輛滿載的掛車拉著最後一批煤炭,駛向最近的貨運火車站。直到中午,確認亞龍公司那邊收到剩餘匯款後,執行幹警們這才開始返程。


    像來的時候一樣,午飯還是在車上解決。


    返程途中,張向傑仍舊開著商務車,跟在車隊後麵。


    一路上,他高興地合不攏嘴:預付的煤款被一次性追回,這次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肯定是要被董事長柳亞龍記上一功的,說不定,年底還會獲得一筆豐厚的年終獎。


    但是,就在他接了柳亞龍的一個電話後,卻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事情是這樣的。兩天前,亞龍公司的財務經理何美靜私自向東州市紀委寄了一封匿名投訴信,稱東州法院執行局收了岩山煤礦的好處,對他們公司的案子不管不問,要求紀委迅速調查並嚴肅處理。


    柳亞龍說,這事他也是剛剛知道的,雖然現在誤會澄清了,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執行局剛剛為公司追回了損失,公司不好裝聾作啞,必須主動向執行局承認錯誤並承擔責任,否則麵子上是說不過去的,更何況公司還有案子需要法院處理。


    柳亞龍雖然隻說了這些,但他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這個責任不能由何美靜承擔,而要由他張向傑來背。


    張向傑心裏明白,這個黑鍋他不背也得背,因為財務經理何美靜是柳亞龍的老婆。如果這個責任由何美靜承擔了,會讓人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匿名信是柳亞龍在背後指使的。


    柳亞龍是本就愛麵子,當選東州的人大代表後,更是把愛麵子發揮到了極致。所以,就算匿名信真是他背後指使的,他也絕對不會承認。


    目前看來,張向傑的確是背鍋的最佳人選,因為追討煤款的事一直是由他負責的,為了追回煤款,他完全有可能采用匿名投訴的方式向執行局施壓。


    張向傑也想過把這個黑鍋甩給公司的某個無名小卒,可問題是,員工的工資還照常發著,誰又會閑著沒事操這份閑心?恐怕說出來也沒人信。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張向傑已經沒的選擇了。


    返回東州法院時,天色已經黑了。


    院長秦懷遠站在辦公樓前的台階上迎接大家。他說,食堂特意為大家準備了晚飯,雖然不算豐盛,但也有葷有素,就算是為大家慶功了,不過說過好了,酒是沒有的,要想喝,隻能喝茶或者白開水。


    大家陸續去了食堂,秦懷遠和陳默雷剛要跟著去,卻被張向傑攔住了,非要要請兩位領導去紫雲閣大酒店吃飯,以示感謝,順便澄清個小誤會。


    陳默雷一再推脫,秦懷遠卻看出了端倪,他問張向傑:“張經理,你說實話,那封匿名投訴信不會是你的傑作吧?”


    張向傑無奈地承認說:“是我寫的。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是我太想追回煤款了,才犯下這種錯誤。我請兩位領導去紫雲閣吃飯,一來是代表公司對你們表示感謝,二來也是向兩位領導賠罪,還請兩位領導賞個薄麵。


    不過,請兩位領導放心,明早一早,我就去紀委澄清事實,把投訴信收回來,這回我不僅要還你們清白,還要給你們送錦旗、寫表揚信。而且我保證,這種錯誤以後我再也不犯了。誰要再犯,誰就是烏龜王八蛋!”


    說最後一句話時,張向傑表麵罵的是自己,實際上罵的卻是何美靜。而且說出這句話後,他心裏一下子舒服了不少。


    陳默雷雖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卻聽得出端倪:“匿名信!什麽匿名信?”


    秦懷遠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陳默雷:“昨天你們剛走,紀委的匿名投訴信就轉過來了。信裏說,咱們的幹警拿了岩山煤礦的好處,故意拖著亞龍公司的案子不給執行,導致員工的工資發不下來了。


    不過,我已經跟紀委說明了情況,紀委也沒有正式立案。


    本來,我不想給你添這個堵的,但既然張經理已經承認了,那,這封信就拿給你看看吧。”


    陳默雷抽出信來看了起來,結果越看越氣,拿著匿名信,質問張向傑:“我們在前方為你們衝鋒陷陣,你卻在背後給我們捅刀子!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對不起!”張向傑連連道歉說:“我一時糊塗,看我們公司的案子一直沒有進展,就動了歪心思。


    你們也知道,最近經濟形勢不景氣,我們公司又是資金密集型企業,需要充足的流動資金,前期我拿了部分流動資金從其他地方采購煤炭,導致流動資金不足了。這樣以來,公司運營和職工的工資福利就可能受到影響,而且我也不好跟董事長交代,所以,我才出此下策的。


    前兩天,我們董事長跟我說,要我帶著司機跟你們去岩山煤礦執行案子,我才知道自己錯了,可是,匿名信發的是快遞,預留的電話號碼又都是編的,沒法攔截,所以……實在是對不起!我誠懇地向你們道歉。”


    說完,向秦懷遠和陳默雷深深地鞠了一躬。


    “道歉?你說的輕巧!”陳默雷氣的把匿名信往地上一扔:“你知道考慮自己,怎麽就不知道體諒一下我們?我們的兩名幹警為了你們的案子,去了岩山煤礦,結果讓人家給變相劫持了,可我們沒法取證,隻能白白地吃這個啞巴虧。


    你倒好,遇到點事就去投訴,你們公司的案子就這麽急嗎?就不能等兩天?


    為了你們公司的這個案子,我們這幾天忙前忙後地設計方案、調集人手,你就這麽報答我們的嗎?”


    陳默雷越說越氣:“還說什麽考慮職工利益!說得好聽,你怎麽不拿自己的錢給職工發工資呀?”


    張向傑不再解釋,隻是低著頭。


    秦懷遠估陳默雷的脾氣發的差不多了,站出來打圓場說:“默雷,人家張經理都說對不起了,而且這事也沒造成什麽影響,你就大人大量、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再說了,亞龍公司畢竟是東州的規模企業,人家是亞龍公司的銷售經理,也是要臉麵的。我看,這事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陳默雷指著張向傑,對秦懷遠說:“我扇他一耳光,再跟他說聲對不起。你問他,他願不願意讓這事過去?”


    秦懷遠一愣:“你這個比喻,打的不合適吧。”


    陳默雷哼的一聲:“我覺得差不多!”


    秦懷遠看了看表,已經7點多了。張向傑已經認錯了,再這麽耗下去也沒什麽意義,於是,他用近乎命令的語氣說:“天也黑了,今天就到這兒吧,有事明天再說。張經理,你先回家吧。明天別忘了去紀委為我澄清事實。”


    在這種氣氛下,這頓飯肯定是請不成了。


    張向傑臨走前,一再表示改天再請客賠罪,還說要報請董事長親自來法院慰問執行幹警。


    秦懷遠客套了幾句,讓他走了。


    院長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張向傑離開,陳默雷不好攔也沒理由攔,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上車走了。


    “行了!說也說了,罵也罵了,你的氣也該消了吧。”秦懷遠拍了怕陳默雷的肩膀:“我想你也該餓了,咱們先去吃飯吧。要不,我破個例,陪你喝兩盅?”


    陳默雷瞥了秦懷遠一看:“不餓!早氣飽了!”


    秦懷遠由著陳默雷的性子:“那你說,你怎麽才能消氣?隻要我辦得到。”


    這時,隻見陳默雷眼珠一轉,說:“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秦懷遠問:“噢?那你說,什麽辦法?”


    陳默雷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奸笑:“給我分兩人唄。”


    秦懷遠一聽要人就頭疼,果斷地回絕了:“沒有!”


    陳默雷伸出一根手指頭:“那,一個也行呀!”


    秦懷遠有些不耐煩了,說:“黨組秘書劉明浩都安排給你們執行局了,院裏哪兒還有人分給你?”


    陳默雷發起了牢騷,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執行局本來就忙,到年底就更忙了!實在是人手緊缺呀!”


    秦懷遠有些不高興了:“就你們忙?其他部門就不忙,就不缺人手了?你怎麽就知道顧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陳默雷不依不饒,央求秦懷遠說:“你再想想辦法嘛!”


    秦懷遠愛莫能助地歎了一聲:“全院就你們執行局人多,再給你調人,其他庭室該有意見了!我是真的沒辦法了!”


    陳默雷急了,說:“咱們院一年要審理將近7000件民商案件,這裏麵至少有三分之一要進入執行程序。新收案件加上恢複執行的案件,平均下來,一個執行幹警每年要辦理250多起,而且這裏麵還有不少是需要異地執行的。


    就這種工作強度,我們都累成孫子了!秦大院長!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們還不行嗎?”


    “剛好,其他庭室的情況也差不多,要說是孫子,大家都是孫子。”秦懷遠把臉一拉,學著陳默雷耍起橫來:“我這麽跟你說吧,要人沒有,要命不給!”


    “哼,沒勁!”說完,陳默雷便朝著食堂的方向走去,看樣子,是肚子餓了要去吃飯。


    秦懷遠追上陳默雷,故意氣他說:“你不是氣飽了嗎?還去食堂幹嘛?”


    陳默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我就算再生氣,也不會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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