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雷知道,僅憑一張嘴,是很難跟肖慧蘭解釋清楚的。


    在肖慧蘭看來,如果法院真的已經將張立建送交公安機關依法處理了,她一家人自然也就不會再遭受半夜破窗的恐嚇了,可是現在,別墅的窗戶又一次被半夜裏打碎了,肖慧蘭自然而然地會認為,是法院在包庇張立建及其幕後主使。


    於是,陳默雷帶著肖慧蘭去公安局查閱了對張立建處罰的治安卷宗。


    辦案民警體諒執行幹警的難處,還主動出示了采集的張立建的指紋和血樣。


    從公安局裏出來,陳默雷不冷不淡地對肖慧蘭說:“要不要再去趟拘留所,看看張立建到底在不在裏麵關押著?”


    “那就不用了,這一點我還是相信你們的。看來是我錯怪你們了,我向你們道歉。”肖慧蘭不解地說:“可是,明明張立建已經關進去了,我家的窗戶怎麽又被人打碎了呢?”


    陳默雷輕輕搖了搖頭:“那就不好說了,這個問題恐怕隻有抓到新出現的半夜破窗的‘老鼠’,才能徹底搞清楚。”


    聽陳默雷話裏的意思,肖慧蘭猜到執行局可能又要組織一次捕鼠行動。


    對此,她心裏也有一絲於心不忍,可她現在要的是保住一家人居住的別墅,讓一家人安安穩穩地住在裏麵,隻要能把半夜破窗的人全部抓住,她也就顧不了這麽多了。


    至於執行局這邊就好對付了,到時候如果執行局的人來強製騰房,自己就接著撒潑打滾,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全都使出來,料想執行局的人也奈何她不得。


    於是,她隻說了句“麻煩你們了”,就走了。


    肖慧蘭心裏是怎麽想的,陳默雷豈會猜不到?所以,對於肖慧蘭那句不疼不癢的感謝,他也隻是一笑了之。


    雖然把肖慧蘭送走了,但問題還是沒解決:


    是呀,明明公安機關已經拘留了張立建,也收繳了他的氣槍,可那棟別墅的窗戶玻璃怎麽又被打碎了呢?很顯然,這說明有人想把肖慧蘭一家趕出別墅,而張立建隻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張立建這枚棋子折了,可以再換一枚棋子頂上。


    從人性的角度分析,人的決定性行為都是有動機的,都是經過利益權衡的。既然有人甘願以身犯險、甘願被關進拘留所,想必是幕後的人給了他更大的利益,無論是已經被拘留的張立建,還是下一個新出現的“張立建”,無一不是如此。


    那麽,這個幕後的人會是誰呢?是譚文明,還是穀少康呢?


    陳默雷首先想到的是穀少康。


    正所謂無利不起早,穀少康是案件的申請執行人,也是涉案別墅名義上的主人,為了能真正得到那棟別墅的所有權,他不是沒有可能做出出格的事來。


    然而,對於穀少康這個人,陳默雷實在知之甚少,他覺得有必要去見見這個遠近聞名的放貸戶,最起碼可以先探探底。


    李濟舟是肖慧蘭案的承辦法官,去見穀少康,李濟舟自然也是要去的。


    大概是心有靈犀,他剛準備李濟舟打電話,李濟舟就過來了,而且也是為了這件事。


    兩人一商議,決定明天一早就去見見這個穀少康。


    穀少康住在東州城南的雙陽花城。提起這個雙陽花城,可以說是大有來頭。


    雙陽山,是渤海與齊江兩市的界山——臥龍山的支脈。改革開放之初,東州的城區麵積還不到現在的一半,而雙陽山當時也隻是東州城南郊的一個山丘。後來,東州城區不斷擴張,雙陽山被劃進城區,並成為東州唯一的一座城中山。


    雙陽山坡勢低緩,適宜開發,地產商自然不會放過這塊風水寶地。


    兩年前,省城的一家房地產公司以最高價拿下這塊土地,用來建設高檔別墅小區,於是,就有了今天的雙陽花城。


    不過,東州的老百姓通常不管這裏叫雙陽花城,而是叫富人區,因為住在這裏的,絕大多數都是東州有頭有臉的大老板大人物。


    早上9點鍾,陳默雷、李濟舟帶著書記員楊樂到了雙陽花城。


    一進小區裏麵,陳默雷發現這裏果真是個養生的好地方,雖然位於城區,卻環境清幽,頗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感覺。


    李濟舟向門衛打聽到穀少康住在哪棟別墅,門衛指了指山坡東側的一棟單體別墅說,那棟18號別墅就是穀少康家。


    陳默雷心裏暗笑:一八一八,要發要發。看來,這個穀少康也是個越有錢越迷信的人,連選個別墅號都要圖個吉利!。


    進到穀少康家,陳默雷才見識到什麽是富豪的生活。


    三年前,陳默雷換了三室兩廳的電梯樓房,當時隻是簡單裝修了一下,後來每當有親友去他家,都說他裝修太摳門了,有的人還打趣地說,隻知道陳默雷摳門,沒想到他對自己竟然也這麽扣。


    去年,他一狠心花了一年的工資重新進行了一番裝修,自以為很上檔次了。為此,他還曾請朋友同事到家裏吃飯,借機炫耀了一番。


    可如今跟穀少康這富麗堂皇的別墅一對比,自己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恐怕他花的裝修費最多也就抵得上這棟別墅裝修費的零頭。


    穀少康接到李濟舟的電話,已經準備好紫砂的功夫茶具候著了。


    或許是因為有求於人,見到陳默雷等人,穀少康格外熱情,但他的熱情卻讓陳默雷覺得有些不舒服。


    陳默雷本以為穀少康是土豪式的人物,甚至是那種趕上好時候、撞了大運的暴發戶。但接下來的談話,卻讓陳默雷改變了看法,因為穀少康很會說話,而且很有分寸。


    扯了幾句閑話後,陳默雷便進入了主題:“你申請執行肖慧蘭那套別墅的案子,你還記得吧?那套別墅的窗戶被人大半夜裏打破了三次,這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


    “噢,我聽說過這事。”穀少康露出一絲關切的眼神,問:“查的怎麽樣了?有眉目了嗎?”


    陳默雷沒有回答,而是話裏有話地問:“難道你僅僅是聽說過嗎?”


    穀少康給陳默雷的杯子添上茶水,恭敬地說:“陳局長不會是在懷疑是我幹的吧?我上周出國旅遊了,這件事我也是昨天才聽說的。當然,我說這話您不一定信,因為我是案件的申請執行人,如果有人懷疑是我背後指使的,也很正常。


    可實話實說,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幹的。一來,我放貸是為了掙錢,而不是為了進局子,為了一套別墅,去幹違法亂紀的事,再把自己搭進去,這種傻事我可幹不出來;二來,說句誇大的話,我穀少康在東州大小也算是個人物,僅僅為了一套別墅而去做這種雞鳴狗盜的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在陳默雷看來,穀少康的話有道理,也沒有道理。


    有道理,是因為穀少康如果考慮自己的人身自由和名聲,也許不會為了一棟別墅而冒此風險;沒有道理,是因為這畢竟涉及到經濟利益,穀少康放貸就是為了賺錢,為了實現債權,他也不是沒有可能指使他人行半夜破窗之事。


    陳默雷笑了笑,含糊其辭地說:“照你這麽說,這事真不是你指使的嘍。”


    “當然不是。”穀少康賠笑說:“我是生意人!這做生意呢,既要圖個穩當,也要圖個名聲。我要是真那麽做,以後誰還敢來找我借錢呀?這不是自斷財路嗎?再說了,我也不差肖慧蘭欠我的那點錢,就算打了水漂,我也是賠的起的。”


    “可你不還是申請執行了嗎?”陳默雷說:“這樣看來,借給肖慧蘭的那筆錢,你也不想讓它打了水漂嘛。”


    穀少康嘿嘿一笑,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嘛。肖慧蘭欠錢不還,我當然得申請執行了,這可是我的權利呀。當然了,你們也有你們的難處,這我理解!所以,我也就一直沒催你們。”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不過,話又說回來,肖慧蘭這個案子,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執行下來。你們也知道,那套別墅現在鬧出這麽大動靜,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呢。如果這個案子執行不下來,再有其他債務人跟著效仿的話,恐怕我後麵借出去的錢就都要打水漂了。所以呢,這個案子還得麻煩你們受受累。


    不過,請你們放心,我不會讓諸位兄弟白白受累的。等案子執行完畢,我一定重重表示感謝。”


    陳默雷笑了笑,說:“那就不必了。我們雖然收入水平一般,卻也不貪這點便宜。你如果有這份心,倒不如捐給禺山鎮的希望小學。”


    穀少康連連點頭,說:“是是是,陳局長說的是。還是你們法官覺悟高,是我太世俗了。”


    穀少康的回答圓滑世故,讓陳默雷的問題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陳默雷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了。於是,他隻好讓楊樂給穀少康做份筆錄了事。


    做完筆錄後,陳默雷便要起身離開,穀少康連忙出門相送。


    走出別墅後,陳默雷有意再次試探一下穀少康,便說:“既然錢不好要,那你有沒有考慮把這個案子的債權轉給別人呢?那樣的話,你不就省心了嗎?”


    穀少康點了點頭,說:“嗯,這倒是個不錯的建議。轉出去也好,多少還能撈回點兒本錢來,總比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要強的多。”


    穀少康如此回答,也在陳默雷意料之中,但他仍然多少有些失望:穀少康這句話等於否認把債權轉手給了別人,但誰又敢保證這話是真的呢?被執行人會撒謊,難道申請執行人就不會撒謊嗎?這種事以前又不是沒發生過。


    在返回法院的路上,陳默雷獨自坐在後排,一言不發。


    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李濟舟明顯感到車內的氣氛有些沉悶壓抑,便找話說:“陳局,穀少康的話你怎麽看?”


    見陳默雷不說話,李濟舟便知趣地閉上了嘴。


    可沒想到,剛過了大約一分鍾,陳默雷卻又開口說:“我覺得,穀少康應該沒有說謊。我剛才仔細想了想,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要想從事放貸這一行,名聲的確很重要,就算違法,也應該有個最起碼的底線,不至於太過分,否則這一行幹不長久的。


    可現在的問題是,這次的破窗事件已經涉及到氣槍了,這可是嚴重的治安違法行為。如果這事真是穀少康指使的,一旦傳出去,肯定會影響他的放貸生意,所以,我想他應該不會鋌而走險做出這種事來。”


    李濟舟點頭嗯了一聲,表示讚同。


    接著,陳默雷又提出一個問題,他若有所思地說:“穀少康今天的表現似乎有點奇怪。按理說,他應該很關心案子的執行情況才對,可他好像對案子不是很關心,而且對騰房的事一點兒也不著急。”


    李濟舟回想起來,穀少康今天的話基本上都是在為自己辯白,直到最後才提及騰房之事,現在仔細想想,跟其他案件的申請執行人相比,穀少康的表現的確有些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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