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最後的騰房期限隻剩兩天時間了,可肖慧蘭一家一點也沒有要搬走的意思。看來,強製騰房是勢在必行了。


    強製騰房的行動方案李濟舟昨天就已經交上來了。陳默雷仔細看了一遍,方案本身沒什麽問題,隻是邀請見證執行的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會那邊還沒有最終定下來。


    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讓陳默雷不太放心,那就是給肖慧蘭一家安排的臨時住所。


    出於人性化執行的考慮,執行局在對被執行人的唯一住房進行強製執行而被執行人又沒有經濟條件時,都會要求申請執行人為被執行人提供臨時住所。至於房租,慣例做法是,如果房產是拍賣的,就從拍賣價款中預留出來;如果房產流拍並由申請執行人接手,就由申請執行人墊付。


    當初,穀少康曾經親口許諾,願意為肖慧蘭一家租賃臨時住房,並墊付半年的房租。當然,穀少康是絕對不相信肖慧蘭一家沒錢租房的,但如果真能騰空涉案的12號別墅,他也不在乎這點錢了。


    前幾天,穀少康打來電話,說他已經為肖慧蘭一家租好了一套臨時住房。


    說心裏話,陳默雷對穀少康提供的臨時住所並不完全放心,因為肖慧蘭一家是祖孫三代六口人住在一起,再加上別墅裏需要搬走的家具家電等物品,所以臨時住所至少得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才行,而穀少康出於節省成本的考慮,有可能隻提供一套兩居室甚至是一居室的房子。


    因此,陳默雷覺得最好還是去現場看一下,隻有看過了才算放心,於是他給李濟舟打電話,讓李濟舟安排人過去看一眼。


    大約一個小時候,李濟舟打回電話匯報說,穀少康提供的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足以容納一家六口,隻不過房子的位置有些偏,在城北的工業園。


    陳默雷心裏道,這個穀少康可真夠精明的,工業園的房租比城區至少要便宜一半,這樣算下來,他墊付的半年房租也沒多少錢。


    兩天後,強製騰房的日子到了。按說現在還是乍暖還寒的時節,出了汗很容易傷風感冒,可偏偏老天爺賞臉,這天剛好輕暖無風。陳默雷心想,這算不算一個好征兆呢?


    肖慧蘭有一個兒子,正在上初中,還有一個二胎的小女兒,還不到一周歲。陳默雷一直擔心肖慧蘭會抱著小女兒當護身符,那樣的話,執行幹警就很難控製她,騰房行動也很難開展。


    為此,在行動前兩天,陳默雷還曾派人前去探查,打算趁肖慧蘭及其小女兒都不在家的時候搞突擊騰房,可不想肖慧蘭連續兩天都待在家裏不出門,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執行局會有動作,隨時準備禦敵於門外。


    既然情況如此,那麽行動時間便沒必要調整了。


    參與此次騰房行動的幹警共湊了35人,執行局、技術室、法警大隊能調動的人陳默雷全都調來了。


    早上一上班,幹警們便在法院大樓前集結待命、準備出發。


    《百姓看法》電視欄目的兩名記者也早早趕到了。見到這麽大陣仗,主持人裴娜有些興奮,上次王金超那個案子沒能報道,她多少有些遺憾,因此,她很期待這次行動能為欄目創造一個不錯的收視率。


    8點30分,早高峰剛過,陳默雷便帶隊出發趕往巴黎花園小區。跟往常一樣,五輛警車一上路便立刻引來眾多目光。


    陳默雷仍是坐在打頭的越野車裏。他閉著眼一言不發,心裏一直琢磨行動方案還有沒有考慮不周的地方,行動過程中會不會出現什麽突發情況。


    要對付肖慧蘭這種極其頑固的被執行人,他必須盡可能把問題和應對措施考慮得再多一些,在仔細一些。


    8點50分左右,車隊行至巴黎花園小區附近的一條南北路,在路邊停了下來。


    幾分鍾後,來了一輛帶有公務標識的帕薩特轎車。陳默雷認得,這是東州市人大常委會的公務用車。


    車停下後,從車上下來兩個人,分別是亞龍公司的董事長柳亞龍和東州一中的校長閆好秋,而這兩人正是陳默雷要等的見證此次執行行動的人大代表。


    柳亞龍因為上次的那封匿名投訴信而心懷愧疚,見到陳默雷不免有些拘束,隻是禮節性地打了個招呼。


    陳默雷和閆好秋是高中同學,畢業後又都回東州工作,雖然平時忙於工作見麵不多,但一見麵,說話就沒個正形。


    閆好秋問陳默雷:“你說,你幹嘛非得讓我坐人大常委會的車過來?我開自己的車不是更方便嗎?坐人大常委會的車,我得把先把車開到人大常委會,等結束了,還得回人大常委會開車,然後才能回去。這多麻煩呀!”


    “我這都是為了你好,怕你的車停在執行現場不安全。”陳默雷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解釋說:“你想想,萬一被執行人把你的車當成我們的,或者當成申請執行人的,對著你的車劃上兩道或者砸壞兩塊玻璃,你心裏堵得慌不說,而且你堂堂的一中校長,麵子上不也不好看嘛,你說是不是?”


    閆好秋噢了一聲:“也對,還是你想的周到。”


    陳默雷看了看表,說:“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爭取早去早回,我可沒打算管你午飯。”說著,便要上車。


    “你等一下!”閆好秋突然喊住陳默雷說:“別急,再稍等等,還有個人沒到呢。”


    陳默雷一愣:“還有人?可我接到的通知就是你們兩個呀,難不成是人大常委會的哪個副主任也要來湊熱鬧?”


    閆好秋沒回答,而是買起了關子:“別急嘛,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過了將近3分鍾,閆好秋指著從南邊過來的一輛奔馳車,說:“瞧!咱們要等的人來了。”


    “這輛車怎麽看著眼熟呀?像是在哪兒見過。”等奔馳車靠近了,陳默雷才發現是譚文明的車,而且開車的正是譚文明。


    對於譚文明的到來,陳默雷多少有些意外,他問閆好秋:“這不是金石集團的董事長譚文明麽,他怎麽來了?”


    閆好秋說:“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是人大常委會臨時請來的。”


    陳默雷平時就與商人保持距離,自從上次初中同學聚會聽了譚文明一番“高談闊論”後,對這位董事長更是沒了好感。


    見譚文明停了車、衝自己招了招手,陳默雷猜到他接下來便要過來跟自己親切握手,說不定還會當著眾人的麵說他跟自己是發小和同學,關係有多麽不一般。


    陳默雷不想給他這個機會,隻是笑著衝他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接著,便鑽進了警車,繼續出發了。


    譚文明剛下車,看到陳默雷如此反應,隻好上了人大常委會的公車,跟在後麵。


    陳默雷雖然對譚文明沒什麽好感,但法學的辯證法告訴他,事物都是兩麵性的。他心裏琢磨,或許可以借此機會試探一下譚文明,看譚文明跟這起騰房案究竟有沒有關係,半夜破窗之事是不是跟他在後背指使。


    9點鍾出頭,車隊到達巴黎花園小區門口,比預計的到達時間晚了幾分鍾。陳默雷衝車窗外掃了一眼,東州市人民醫院的救護車已經趕在他們之前到達了。


    巴黎花園是高檔小區,每棟別墅都帶有獨立車庫,車也可以直接開到別墅跟前。


    但是,陳默雷沒有讓司機徑直把警車開到12號別墅前,而是在別墅以西30米外的路邊停了下來。這是陳默雷刻意安排的,為的是給肖慧蘭一個突然襲擊。


    下車後,陳默雷把身後的兩名法警招呼過來,對兩人囑咐了幾句,接著,兩名法警便悄悄向12號別墅摸了過去。


    按照行動方案,這兩名法警的任務是悄悄貼近別墅,趁肖慧蘭一家不備,迅速控製別墅門口,以防止肖慧蘭家從裏麵將門反鎖,阻礙執行幹警騰房。


    陳默雷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名法警的背影。隻見兩名法警順著牆根悄悄摸到別墅的西山牆後,又悄悄摸到別墅的西南牆角,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查看情況。


    然而,兩名法警剛探出頭去,接著就大喊一聲,朝向別墅門口方向跑去了。


    陳默雷一猜就知道情況不妙,立刻帶隊跟了過去。


    果不其然,他預想的第一個突發情況一上來就出現了——別墅的門被肖慧蘭一家從內部反鎖了。


    陳默雷意識到,自己的確有些低估肖慧蘭了。


    想必肖慧蘭是算好了日子,待騰房期限屆滿後,便天天守在門口看家,而就在剛才,當她看到法警探出頭來的那一刻,便立刻猜到執行局要來強製騰房,於是立即跑進別墅,把門給反鎖了。


    行動方案中明確,發生這種情況,要分兩步處置。


    李濟舟首先采取第一步,他舉著大喇叭勸了半天,但不管他怎麽勸,肖慧蘭一家就是不開門,於是,他隻好采取第二步,聯係開鎖公司強行開鎖。


    大約20分鍾後,一名開鎖師傅騎著摩托車趕了過來,但開鎖師傅鼓搗了一通,卻說這鎖他開不了。


    你是開鎖公司的,竟然開不了鎖?!陳默雷心裏懊惱,也不知道這位開鎖師傅是真的開不了鎖,還是怕開了這鎖會惹上麻煩。他沒好氣地埋汰了開鎖師傅幾句,便讓其離開了。


    行動還沒開始,就被一道門給攔住了。


    很顯然,勸肖慧蘭主動開門是行不通的,為此,陳默雷已經在心裏做好了最壞打算——用電鑽強行破門,但這是也迫不得已的辦法,而且多少也帶有點危險性。


    那麽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嗎?陳默雷在絞盡腦汁地思考。


    這時,陳默雷想到了鄭旭東,開鎖行業是由公安機關主管的,說不定這個公安局的副局長就能幫忙找到個開鎖能手。


    打通鄭旭東的電話後,他開口便說:“你趕緊給我找個開鎖能手來,一定要快!”


    “什麽事這麽急呀?”隻聽電話那頭的鄭旭東不慌不忙地說:“我這兒馬上要開會了,能不能等我開完會再說呀?”


    鄭旭東沒有一口回絕,看來他或許真的有門路。


    陳默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情況緊急!我把地址發給你,你趕緊找個開鎖能手過來。”這麽說了,他還覺得不踏實,又加了一句:“你要找不著人,我就跟你絕交!”


    鄭旭東知道陳默雷是個急性子。他曾跟陳默雷開玩笑說,你這個性子不適合做法官,當警察倒是挺適合的。


    說實話,陳默雷這邊的情形倒也說不上十萬火急,可話說回來,這麽多執行幹警被一扇門擋在外麵,傳出去的確好說不好聽。


    等了大約20分鍾,隻聽遠處傳來一陣轟鳴的摩托車聲,接著便見一個男子騎著一輛摩托車趕了過來。


    男子停下車,走到陳默雷跟前,笑嘻嘻地說:“您就是陳默雷陳局長吧?我在電視上看見過您,一直久仰大名,今天可算是見到真人了。我叫田小伍,是公安局的鄭旭東鄭副局長叫我來的,您叫我小伍就行。”


    陳默雷打量了一眼田小伍,此人大概三十歲出頭,尖嘴猴腮,眼睛雖小卻透著世故精明。


    觀其相貌言行,陳默雷便猜到這個田小伍以前是幹什麽的,心裏不免生出一絲厭惡,可他現在畢竟是有求於人,於是客客氣氣地說:“辛苦你跑這一趟了。”他指了指別墅的門鎖:“這鎖你能開嗎?”


    田小伍一臉的得意,說:“陳局長,不是跟您吹,東州的鎖就沒有我田小伍開不了的,再難開的鎖我也開過,就這種鎖,小菜一碟,我分分鍾就能打開……”


    陳默雷沒心思聽田小伍吹噓,打斷他說:“好哇,既然你有這麽大本事,那就有勞你趕緊把鎖打開吧。”


    “好嘞,您瞧好吧。”田小伍走到門前,很客氣地請所有人回避,說是這一行的規矩。然後,不知道他用什麽東西鼓搗了幾下,隻聽哢嚓一聲輕響,門鎖就輕輕鬆鬆地打開了。


    人品和過去暫且不論,單是這一手絕活,就讓陳默雷對這個田小伍刮目相看。


    田小伍非常知趣地讓開門口,對陳默雷說:“陳局長,您忙著,我先走了。以後您要是再有需要,直接吩咐就行,我保證隨叫隨到。這是我的名片。”說著,遞給陳默雷一張名片,一分錢沒要,便一溜煙地騎車走了。


    陳默雷看得出來,田小伍這是有意要送他一個人情。


    一個執行局長雖然算不上多大的官,但在這個小小的縣城還是有些能量的。若是換做別人,此番或許會對田小伍心懷感念,但作為法官,陳默雷更習慣從人的行為分析藏在背後的動機,以及由此可能給自己帶來的後果。比如商人向官員行賄,有的官員看到的或許隻是花花綠綠的鈔票,而他看到的卻是冰冷的手銬,這樣一來,就難免看到人心醜陋的一麵。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一向對這種“慷慨解難”的人沒什麽好感。


    這次也是如此,陳默雷的第一反應是等田小伍走後便把名片扔掉,可他轉念一想,如果以後再會遇到像今天這種情況,說不定還用得著這個田小伍,於是又把名片裝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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