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雷行事向來雷厲風行。出了院長辦公室,他便直接去了梁忠信的辦公室,把信件和信封甩給梁忠信,要他安排人挨個郵局網點去一趟,找到收發這封信件的快遞員。


    找快遞員做什麽?梁忠信一開始還納悶,但他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信封,馬上就猜到了陳默雷的用意。於是,他當即將此事交給江立軍和孔尚武去辦。


    把任務交給這兩個執行經驗豐富的“老油條”,梁忠信向來很放心。


    接到這個任務,江立軍和孔尚武首先想到的是位於東州工業園的郵政網點:宮延亮的老家在東州工業園的宮家灣村,這封信件很有可能就是從那裏的郵政網點寄出的。於是,兩人立刻趕了過去。


    出示公務證並說明來意後,孔尚武提出要查看收發信件當天的監控錄像。


    網點經理接過信封,先是安排工作人員查詢快遞的收發記錄。查詢過後,網點經理說,我看你們也不用看什麽監控錄像了,這個快遞應該是上門取的,你們要想知道什麽,隻能去問當時取件的快遞員了。不過,這個快遞員不是我們網點的,而是城關雲河橋網點的,你們還得去那邊跑一趟。


    於是,兩人又去了雲河橋郵政網點。網點經理查了一遍收發記錄,說,這個信件的確是他們網點的快遞員小胡上門攬的件,但小胡出去送件了,大概要11點鍾才能回來。


    孔尚武看了看時間,現在才10點15分。他對網點經理說:“這事是我們領導安排的,你能不能讓小胡先回來一趟?耽誤不了多少工夫的。”


    “您這就有點難為我了。”網點經理的語氣中透著些許無奈:“現在的客戶越來越不好伺候了,送件要是送晚了,說不定會被投訴的。要不這樣吧,我去給小胡打個電話,讓他盡可能早一步趕回來。”


    打完電話後,網點經理給兩人端上來兩杯茶。


    孔尚武雖然性子急,可見這位網點經理如此禮貌,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和江立軍坐等快遞員小胡回來。


    兩人有些無聊,便看著手機打發時間。孔尚武在朋友圈裏看到外地一家法院扣押了一條日本柴犬,覺得這事挺新鮮,便跟江立軍閑聊起來。


    將近一個小時後,一個20歲出頭的男快遞員推門進來,他的頭發被風吹的有些淩亂。網點經理說,他就是小胡。


    小胡用手簡單整理了一下頭發,說:“請問,兩位領導說的是哪個信件呀?”


    顯然,網點經理已經在電話裏跟他交代過了。


    “是這個,你還有印象嗎?”孔尚武把快遞信封遞過去。


    小胡仔細回憶了一下,說:“我想起來了,這個寄件人是個男的,他要我去人民商場路口取的件。我當時還納悶,他怎麽不選小區或者單位門口,反而選了那麽個地方?”


    寄件人如此謹慎行事,很可能是怕暴露了住所,孔尚武據此斷定那個寄件人很可能就是宮延亮。他從卷宗裏取出宮延亮的身份證複印件,遞給小胡:“你看一下,寄件人是不是他?”


    小胡隻瞅了一眼,便搖著頭說:“不是,不是他。”


    孔尚武一怔:“你再仔細看看,你確定不是他?”


    “不是,肯定不是。”小胡的語氣非常肯定。


    這時,江立軍提示說:“你看清楚點。這個身份證是2005年辦的,過了十來年了,人的相貌肯定是有變化的。”


    “肯定不是他。”小胡非常肯定地說:“那個寄件人年紀跟我差不多大,也就20歲出頭,可身份證上這個人都40多了,怎麽可能是一個人?”


    即便如此,孔尚武還抱有一線希望,或許寄件人是宮延亮的兒子也說不定。於是,他又問:“那你再看看,寄件人跟身份證上的人是不是有些相像?”但話一出口,他就知道這話問錯了:宮延亮的兒子還在上初中,肯定不會是20歲出頭,自然也不會是那個寄件人。


    好在小胡對案情一無所知,他又仔細地看了看身份證複印件,然後,又一次非常肯定地說:“不像,一點也不像。”


    東州城區有20萬人口,想要尋找那個寄件人,幾乎相當於大海撈針。線索和希望在短短的半分鍾裏化為破影,孔尚武和孔尚武很是失落。同時,兩人也感覺到,這個宮延亮比一般的被執行人要難對付的多。


    孔尚武心裏很不痛快,便把氣撒到了小胡身上:“你們郵政係統不是去年就實行快遞實名製了麽,你攬件的時候,怎麽不核實寄件人信息?”


    “這……寄件人不給我看身份證,我總不能硬搶吧。”小胡一臉無奈地說:“我就是靠這行吃飯的,現在很多寄件人都不給我們看身份證,難不成這些單子我們都不接了?我們還指望著工作掙錢養家糊口呢……”


    “你還有理了……”孔尚武剛要跟小胡爭論,就被江立軍拽出了營業廳。


    上了車,孔尚武仍火氣未消,他對孔尚武說:“你幹嘛攔著我?難道那個快遞員沒錯嗎?”


    “有錯歸有錯!可現在爭論這個問題還有什麽意義?”江立軍歎了口氣,說:“走吧。還是先回把情況跟梁庭匯報一下,看他怎麽處理吧。”


    當天下午,梁忠信就跟陳默雷匯報了江立軍和孔尚武的調查情況。


    陳默雷聽了,自嘲說:“這個宮延亮給了我們一悶棍,本來還想著也給他一悶棍,至少先報了這個仇。這下倒好,連根棍子都找不著了!這事上哪兒說理去?”


    見陳默雷如此反應,梁忠信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他試著問:“陳局,你是不是想抓住宮延亮,然後再找人大常委會批準我們對他實施司法拘留?”


    “我的確是這麽想的。宮延亮是東州的人大代表,要想拘留他,必須要經過人大常委會的批準。”說到這裏,陳默雷氣的敲桌子:“現在的問題是,我們不僅被宮延亮告了黑狀,而且連宮延亮躲在哪兒都不知道。說起來,真是窩囊!”


    梁忠信安慰陳默雷,也安慰自己說:“咱們執行局一年的收案有3000多件,如果每個案子都生一次氣,那氣也氣死了,所以我覺得,沒有必要在這一件事上過於糾結。”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其實,我倒是有個想法。涉執行案件的人大代表不止宮延亮一個人,我們完全可以向人大常委會提出建議,建議他們以人大常委會的名義向東州所有的人大代表發出倡議書,督促涉案的人大代表盡快履行法律義務,並且在倡議書中予以明確,拒不履行法律義務的不得參選下一屆的人大代表。這樣以來,也就不會再有牛鬼蛇神借著人大代表的身份惹是生非了。”


    “牛鬼蛇神?”陳默雷不禁一笑:“別說,你這四個字倒是挺貼切的。不過,你倒是和上官想到一塊去了。前兩天上官也跟我說過這件事,並且她們執行三庭已經在起草建議了。不過,我還是有點不甘心呐,要是能抓住宮延亮,再把他拘留就好了。畢竟,還是殺雞儆猴的威懾力更大一些。”


    兩天之後,經過東州法院黨組會議的研究表決,關於督促涉案人大代表盡快履行法律義務的建議被呈報至東州市人大常委會。


    讓陳默雷沒想到的是,人大常委會在這件事上的速度出奇地快,第二天,就向東州所有的人大代表發放了倡議書。更讓陳默雷沒想到的是,還不到一周的時間,倡議書就起作用了。


    這天,梁忠信興衝衝地來到局長辦公室,對陳默雷說:“陳局,咱們給人大常委會的建議奏效了,昨天有兩個人大代表履行了法律義務。不過,有一件事你絕對想不到,宮延亮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還是第一個履行義務的人大代表。”


    “你說什麽?宮延亮履行義務了!你沒搞錯吧?”對於這個消息,陳默雷有些難以置信。


    “這麽大的案子我能搞錯嗎?”梁忠信說:“人大代表可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我想,宮延亮肯定是聽到了風聲,怕當不成下一屆的人大代表了,這才主動履行義務的。”


    梁忠信的分析不是沒有道理,可陳默雷對宮延亮突如其來的轉變還是有些不可思議:“這麽說的話,那他的轉變也未免太快了吧!他那個案子的執行款可是200多萬呐,很多人辛辛苦苦一輩子都掙不到這麽多。他以前躲了那麽久,這回怎麽就這麽痛痛快快地割肉了呢?”


    梁忠信懶得想那麽多,他更傾向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陳局,你就別多想了。反正宮延亮這個案子已經執結了,以後咱們也不用費盡心思地去找他了。”


    陳默雷點了點頭:“嗯,說的也是。”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總覺得這裏麵另有文章。


    次日一早,按照梁忠信的安排,賀清書給穀少康打電話,讓他到法院領取執行款的支票。


    接電話的是穀少康的司機,他說,穀少康現在不方便接電話,他會代為轉告。


    然而,賀清書沒想到,過了一個小時,他等來的不是穀少康,而是周磊。而且,周磊還向他出示了穀少康簽字的債權轉讓合同。


    賀清書仔仔細細地把合同看了一遍,發現合同的簽訂日期是一周之前,也就是宮延亮交納執行款的前5天,而且債權轉讓的價額隻有130萬元。


    這麽大一筆款項,賀清書不敢確定合同的真假,於是向穀少康打電話核實。


    這回接電話的是穀少康了。穀少康說,合同是真的,他的確把債權轉讓給了周磊。


    事關重大,賀清書立刻向梁忠信做了匯報。


    梁忠信仔細看了一遍合同,說:“按照法律規定,他們債權轉讓合同是合法的,他們既然申請變更申請執行人,那就該按照程序辦理。不過保險起見,你還是應該去見一下穀少康,給他做一份筆錄,把情況詳細調查清楚。畢竟,200多萬的執行款可不是一筆小數,不能僅憑一個電話就給他們確認了。”


    “是,我知道了。”賀清書說:“我今天就去找穀少康。”


    當天下午,賀清書便拉著劉明浩一起去了雙陽花城,給穀少康做了筆錄。


    回來之後,賀清書向梁忠信匯報情況:一個月以前,周磊主動找到穀少康,提出以四折的價格購買本案的債權;穀少康覺得太低了,連本金都收不回來,就沒答應;但穀少康也覺得這筆債八成是要不回來了,就沒有說死。後來經過討價還價,穀少康最終同意以五折的價格轉讓,於是,就有了這份130萬元的債權轉讓合同。


    梁忠信覺得這件事陳默雷可能會感興趣,便帶著賀清書一起去跟陳默雷匯報。


    陳默雷聽完之後,問賀清書:“你給穀少康做筆錄的時候,他是什麽反應?”


    賀清書仔細回憶了一下,說:“他沒什麽反應,但我覺得,他好像有點不高興。”


    “他當然不高興了。”梁忠信插話說:“當初他轉讓債權的價格這麽低,可他沒想到,宮延亮現在卻連本帶利一塊兒把錢給交了。穀少康這個人向來精於算計,吃了這麽大的一個啞巴虧,他要是高興才怪呢。”


    陳默雷看完筆錄後,還給賀清書,說:“這事我知道了。既然這樣,那你們按程序變更申請執行人吧。變更之後,把支票交給周磊就是了。”


    梁忠信和賀清書走後,屋裏隻剩下陳默雷一個人,他靠在辦公椅上,心裏不禁生出一連串問號:周磊這個人怎麽又出現了?這事會不會跟譚文明也有關係?為什麽這兩個人總是陰魂不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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