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回來後,王愛香就一直悶悶不樂。原先,她家和苗建春家的關係一直很好,當初,苗建春向信用社貸款的時候,找她作擔保,她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如今,她替苗建春償還了貸款的本金和利息共計20萬元,卻隻是從苗建春那裏要回來5萬元,按照和解協議,本來她還指望著三年內能把剩餘的15萬元也收回來,可現在看來,這15萬元怕是沒指望了。15萬元呐,那可不是天上掉來的,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而是她兩口子起早貪黑掙出來的,如果真的就這麽說沒就沒了,她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心。


    中午吃飯的時候,王愛香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她把碗筷一放,說:“不行,我得去法院問問,我辛辛苦苦掙的錢可不能就這麽打了水漂!”


    丈夫苗來順怕她鬧事,趕忙攔住他:“清書不是說了麽,讓咱等他的消息,你就不能先等幾天嗎?”


    王愛香一把推開丈夫,氣衝衝地說:“等等等,你就知道等,照這麽等下去,得等到什麽時候?要等你等,我可不想再等了。”說著,便摔門而去。


    王愛香一直是家裏的一把手,強勢慣了,丈夫攔不住他,也隻好由著她去了。


    路上車流稀少,王愛香騎著電動車,下午1點鍾出頭,就到了法院。還不到上班時間,她便坐在大門口的台階上等著。其實,她也不是完全氣昏了頭,她早就聽外甥賀清書說過,說他們的執行局長陳默雷坐不住辦公室,但凡哪個案子遇到了阻力,他心裏就總記掛著,隻要有空,他就一定會過去看看。王愛香盤算著,自己早點過來,就能早點見著陳默雷,如果到了上班時間再來,那就不一定能見到他了。他已經打定了注意,今天說什麽也要見到陳默雷,就算見不到他,至少也得見到賀清書的庭長。說心裏話,她不是信不過賀清書這個外甥,更不是瞧不起他,而是這個外甥隻是個科員,說話不夠分量,也不夠頂用。


    門衛從窗戶裏瞅見大門口的台階上坐著個婦女,過來問有什麽事。王愛香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門衛一聽是來反映案子的,說,反映情況歸反應情況,那你也不能坐台階呀,這台階就這麽寬,隻能走一個人,你坐在中間,這不是擋道嗎?可無論門衛怎麽說,王愛香就是不挪地方,沒辦法,門衛隻好撥打了執行局的值班電話。


    這天正好輪到楊文韜值班,他正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午休,這才剛睡著一會兒,就被刺耳的電話給吵醒了。簡單問了問情況後,他使勁搓了搓臉,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便下了樓。


    楊文韜早就聽說過賀清書有這麽個小姨,這次總算見到真人了,不過,他也領教到了王愛香的嘴上功夫。王愛香說起來就沒完,幾乎沒有給他留下說話的機會。


    過了大約20分鍾,從西邊駛來兩輛警車。透過車窗,王愛香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頭車副駕駛上的陳默雷,於是,她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撲了上去:“陳局長,你可得為我做主呀!”


    陳默雷一看是來找他的,便下了車,問王愛香有什麽事。


    王愛香哭天搶地般喊道:“俺們村裏那個苗建春可是把我害苦了,我是真的沒指望了,才來求你呀。”


    陳默雷剛執行完一起騰退店鋪案件回來,什麽情況都不清楚。聽王愛香說了半天,才大致明白怎麽回事。他還不了解交通事故的情況,便說:“行,你說的情況我知道了,回頭我再聯係你。”


    一起騰房案件,從早上8點鍾開始,一直持續到下午1點鍾才結束,陳默雷連午飯都沒吃,又餓又困,此刻,他最想解決的不是王愛香案子的問題,而是吃飯睡覺的問題。可王愛香可不了解情況,她正是情緒激動的時候,以為陳默雷是在搪塞她,便伸著胳膊攔住陳默雷,說:“不行,你今天必須要給我一個交代。案子是你們判的,也是你們執行的,現在我的錢要不回來了,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


    王愛香的聲音尖銳刺耳,陳默雷聽得頭都大了,他實在不耐煩了,便說:“情況我還沒核實清楚呢,我拿什麽給你交代?你總得給我點時間吧。好了,先這樣,你先回去吧,到時候承辦人會跟你聯係的。”說完,他便要上車,可他剛拉開車門,就被王愛香一把拽住了胳膊,非要討個說法不可。陳默雷急了,瞪著眼說:“你要幹什麽?把手鬆開!”


    王愛香死抓著不鬆手,腫著眼說:“陳局長,你知道我多冤嗎?我替苗建春還了信用社20萬的貸款本息,可我跟他簽協議的時候,一分錢利息都沒跟他要呀。現在他出了車禍住了院,那他欠我的錢怎麽辦呀?案子是你們執行的,協議也是你們讓我簽的,我的案子你們法院可不能不管呀,我可就指望你們了!”


    陳默雷越聽越來氣:和解協議是自願簽的,又不是我們逼著你簽的,就算協議履行不了,那也是當事人出了問題,憑什麽怪到法院的頭上?這些話他不好說出口,便努力控製著情緒說:“你的心情我理解,我會盡可能地幫你。你先回去吧,等我消息,好吧?”


    餓困交加,又加上生氣,說這句話的時候,陳默雷已經開始覺得有些心慌了,他把手扶在車門上,支撐著身體。


    “陳局長,你總說等,可我要等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呀?你們除了要我等,還會幹什麽?”王愛香終於憋不住了,說起話來一點也不留情麵:“苗建春欠了信用社的貸款,你們查了半年,什麽財產都沒查到,硬是讓我替他還了30萬。等到我向他追償的時候,你們先是讓我簽協議,現在又讓我回去等,你們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等到我死了,案子不用管了,你們就省心了?”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陳默雷被王愛香一激,脾氣瞬間就上來了,針鋒相對地說:“為了你的案子,我們忙前跑後費了多少工夫,你知道嗎?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


    “我憑什麽不能說?”王愛香本來心裏就有氣,這回見陳默雷衝她發起了脾氣,便越聽越覺得陳默雷有問題,指著陳默雷說:“我還想問你呢,苗建春種了那麽多年的花,少說也得有10萬塊錢的積蓄了,當初你們怎麽說隻查到了幾十塊錢?你們到底是怎麽查的?是你們沒有認認真真地查,還是你們跟苗建春有勾結?”


    陳默雷氣壞了,手往車頂上重重地一拍,說:“你住口,別胡說八道!”


    “你憑什麽讓我住口?是不是害怕了,心虛了?讓我說中了吧……”王愛香的上下嘴唇還在不停地碰撞,但陳默雷卻在一瞬間什麽都聽不清了,他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接著,隻聽耳朵裏嗡的響了一聲,他便沒有意識了。


    陳默雷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他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頭頂上方掛著一瓶點滴,長長的輸液管垂直而下,無色透明的液體正順著輸液管流進他手腕的血管裏。他緩緩地坐起身來,看見自己身上蓋著一床薄被子,潔白如新的被子上赫然印著東州市人民醫院的字樣和圖標。


    不用想,肯定是自己在跟王愛香理論的時候暈倒在門口了,同事們把自己送到這兒來的。陳默雷心想:他們也真夠大驚小怪的,就這麽點小事,還把我送到醫院來了!


    “默雷,你怎麽起來了?”門口方向傳來熟悉的聲音,陳默雷一看,是執行局副局長趙維山,手裏還拎著一個暖瓶。趙維山把暖瓶放在床頭櫃上,讓陳默雷趕緊躺下休息。


    “沒事,我靠著牆一樣休息!”陳默雷往後挪動了一下,靠在潔白的牆壁上。


    趙維山給陳默雷倒了一杯溫水,陳默雷喝了一口,問:“你怎麽也在這兒?”


    趙維山唉了一聲,打趣地說:“咱們整個執行局,大概就我一個閑人了,我不是員額法官,也不辦案子,整天待在辦公室裏,悶都快悶死了。我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不,我這把老骨頭就主動請纓,過來照顧你了。”


    陳默雷嘿嘿一笑:“看來,我這個病號的待遇還不低呀。行!回頭等你住院了,我也去照顧你。”


    “不用了,你少咒我兩句就行了。”說著,趙維山從床頭櫃裏取出全麥麵包,遞給陳默雷,說:“這個點沒有買飯了的,你將就著吃點吧。晚上,我讓你嫂子給你燉排骨吃。”


    趙維山是炮兵出身,轉業到法院後,先後幹過執行員、法警、法警隊副大隊長和大隊長,現在他是執行局副局長,是陳默雷的副手,但私底下,兩人更像是哥哥與弟弟的關係。


    陳默雷被任命為審判員的那年,趙維山也隻是一名普通的法警。有一次,陳默雷審理一起承攬合同糾紛,需要到外省查封一家機械廠的生產設備,法警隊安排趙維山和現任的法警隊長丁茂原協助他前去查封。對於那次外出辦案,陳默雷至今記憶尤深:那次,他們特意選了周末時間,因為那天機械廠的老板不在,廠裏也沒多少工人,就算遇到阻攔,也不至於多麽激烈。三人到達機械廠後,先去向值班的副經理送達查封裁定書,副經理說要向老板匯報一下,結果過了不到半個小時,100多號工人拎著木棍鐵管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三人見情勢不妙便想走為上計,但剛出值班室,卻發現廠門已經被員工們堵得嚴嚴實實了。情急之下,趙維山翻上牆頭,把陳默雷和丁茂原拉了上去,三人跳牆出去,一口氣跑出了五裏路,甩掉了追在後麵的工人,這才算安全了。在返程的火車上,趙維山開玩笑說,經曆了這次劫難,他們三個從今以後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說是生死之交,未免言過其實,但從那以後,陳默雷就跟趙維山、丁茂原混熟了,私下更是以兄弟相稱。所以,這次趙維山主動來照顧陳默雷,陳默雷也不跟他客氣。


    陳默雷正跟趙維山聊著天,手機吱吱地響了兩聲,他拿起來一看,是賀清書發來的一條短信:陳局,我剛從青島辦案回來,現在才知道今天的事。今天的事是我小姨做的不對,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放心,我小姨那邊的工作我會去做。您好好休養,祝您早日康複!


    看完短信,陳默雷忽然覺得從心底湧上一股暖流,這不僅是同事之間的情分,更是戰友之間的理解。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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