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程的火車上,陳默雷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冷世光夫婦到底是靠什麽收入維持生活的?要知道,西安雖然位於西北內陸,可畢竟也是省會城市,消費水平一點也不算低;即便現在兩人雖然去了鹹陽,可鹹陽也是座地級市,消費水平與同為地級市的渤海市差不了多少。在這樣的二三線城市,單是一套小戶型的房子,每個月的房租至少也得1000塊錢,這還不包括水電、物業等費用。但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冷世光和他老婆一年之內,光是網購消費就高達8萬元,這樣的消費水平可不是普通家庭能負擔得起的。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兩人有著相當的經濟條件,或者更準確地說,兩人有著相當的收入來源。之所以這麽說,因為生意人一般不會選擇坐吃山空,尤其是像冷世光這樣的聰明人,就更不會這麽做了。可是,兩人的收入又是從哪兒來的呢?陳默雷首先想到了那個綁定支付寶賬號的銀行卡,它應該是最有可能解開答案的那把鑰匙,但恐怕也是最後一把鑰匙。


    說不清是出於經驗還是直覺,聯想到那張銀行卡,陳默雷第一反應是,裏麵的錢是冷世光的股權收入,也就是說,冷世光在某一家企業持有股份,隻不過他是隱名股東或者是以他人的名義持股,否則他的股權早就被查封了。從邏輯上講,陳默雷這麽想完全合情合理,而且這也是逃避執行的一種常見辦法。據此,陳默雷又推出兩個結論:一是冷世光持股的這家企業經營效益比較好,最起碼是比較穩定,即使在這樣經濟相對疲軟的大環境下仍然能夠實現盈利;二是這家企業的老板比較講信義,或者是比較講究生意場上的信義,否則的話,冷世光早就被落井下石了。至於是冷世光持股的到底是哪家企業,企業老板又是誰,目前還不得而知。


    一路上,陳默雷都在記事本上寫寫畫畫,分析案情,思考下一步的執行方案。


    趙維山似乎是懶得看,隻顧著玩手機打發時間。


    一回到東州,陳默雷就立刻準備手續,去最近的農行網點調查那張銀行卡。經過查詢,那張銀行卡是冷世宏於5年前在工業園區支行辦理的,現在卡裏的餘額還剩131562元;在近兩年的時間裏,該銀行卡每個季度都會有20萬元左右的款項匯入,而匯款人正是啟順紙箱廠的老板廖啟昌。


    廖啟昌,匯款人怎麽會是他?陳默雷不由得吃了一驚,難道冷世光在廖啟昌的啟順紙箱廠持有股份?說實話,陳默雷不是沒想過這一點,因為在目前的經濟大環境下,廖啟昌的啟順紙箱廠仍然維持著相當好的經濟效益,這在工業園乃至整個東州都是為數不多的。但是,他第一個就把廖啟昌給排除了,因為在他的印象裏,這個廖啟昌一直是個極其精明而且唯利是圖的生意人,如果冷世光真的在啟順紙箱廠持股的話,這個時候廖啟昌應該是落井下石才對,可他卻反而繼續給冷世光分紅,這讓陳默雷實在想不通。不過,這事也要反過來想,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的話,以廖啟昌的精明,要想替冷世光保住這份財產的秘密,也絕非什麽難事。但不管怎麽說,這回都有必要再接觸一次廖啟昌。


    為了查明冷世光是否真的在啟順紙箱廠持有股份,也為了解開內心的困惑,第二天一早,陳默雷就帶著梁忠信和賀清書去了啟順紙箱廠。接到陳默雷的電話,廖啟昌就早早在廠裏的辦公室候著了。不過陳默雷耍了個聰明,他在電話裏是說,執行局今天在工業園有行動,其中有個被執行人據說是啟順紙箱廠的員工,他想順道過去核實一下。陳默雷之所以這麽說,為的是不讓廖啟昌有任何防備,否則的話,想要問出真相,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見麵之後,廖啟昌才知道上了陳默雷的當,因為陳默雷要找的那個人,早在3年前就從啟順紙箱廠辭職了,這事他隻要費點時間就能自己打聽出來,而且說完這件事後,陳默雷就直接把話題轉到了冷世光的案子上。


    廖啟昌嘴上不說,心裏卻在抱怨:這個執行局長也太不厚道了,竟然這麽對我搞突然襲擊,這擺明了是不相信我嘛。


    即便心裏再有怨言,廖啟昌也不好當著陳默雷的麵說什麽。他嘿嘿一笑:“陳局長,你這都是聽誰說的?這都是沒影的事。是!我是認識冷世光,可我跟他也僅僅是普通朋友,還沒熟到合夥辦廠的地步。我這個紙箱廠純粹真的是我個人投資開辦的,這在工商局都有登記的,不信,你可以去工商局查嘛。是要查到冷世光在我廠子裏有股份,你們執行局該怎麽執行怎麽執行,我絕無二話!”


    “廖老板,別把話說的那麽肯定嘛。”陳默雷給賀清書使了個眼神。


    賀清書心領神會,從卷宗袋裏取出一摞厚厚的材料,擺在廖啟昌跟前。


    陳默雷指了指那摞材料,對廖啟昌說:“廖老板,你還是看看這些材料吧。我想,等你看完了,你就不會再這麽說了。”


    廖啟昌心裏咯噔一下,他知道,陳默雷既然這麽說,肯定是有根據的。他拿起材料一份份地看,裏麵有銀行的轉賬記錄,有從阿裏巴巴總部調取的材料,有西安市碑林區自來水公司出具的證明,還有西安市碑林區長樂坊街道那個房東的筆錄。


    廖啟昌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放下那些材料,問:“陳局長,你們是怎麽查到這些的?你們是不是抓到冷世光了?”


    “沒有,但我想,這一天已經不遠了。”說完,陳默雷讓賀清書大致講了講他們是如何從一張兒童床一步步追查到這些財產線索的。


    聽完之後,廖啟昌歎了一聲,感慨地說:“看來,我還是太低估你們了。沒想到,你們辦案子竟然這麽拚命,也難怪你們能發現這個秘密。”


    廖啟昌這話,實際上等於承認了他的啟順紙箱廠有冷世光的股份。


    陳默雷問廖啟昌,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廖啟昌知道瞞不下去了,也知道繼續隱瞞下去是什麽後果,隻好一五一十地全說了。他說,他是1995年開辦的紙箱廠,那時紙箱廠還是個小作坊,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當年,他購買機器設備的錢還差3萬塊錢,便向堂兄廖文昌家借錢,本來他以為堂兄家開著鑄造廠,不差這點錢,可沒想到對方一塊錢都不肯借,說什麽外邊有好多賬都沒要回來,所以臨時沒錢,還說廠子不是那麽好幹的,勸他再好好想想,說白了,其實就是怕他做買賣虧了還不了錢。當時,私營經濟很難從銀行貸到款,更別說他一個小作坊了,為此,他整日發愁,愁的頭發都快白了。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飯局上認識了冷世光,兩個人相差不到5歲,也聊得來,漸漸地就混熟了。後來有一次,廖啟昌酒後對著冷世光大吐苦水。冷世光聽了廖啟昌的處境和誌向,對他很是佩服,說年紀輕輕就敢想敢幹有勇有謀,這樣的人將來必有一番作為,就衝著這一點,這個忙兄弟一定幫。本來,廖文昌以為冷世光隻是酒後隨口一說,可沒想到幾天後,冷世光真就把3萬塊錢拿來了。廖啟昌知道冷世光的父母都是供銷社的員工,也知道供銷社的工資福利都很高,但他沒想到冷世光會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幫他。要知道,在那個年代,東州還不是縣級市,哪個村出了萬元戶,都是一個不小的新聞,可想而知,3萬塊錢在當時是個什麽概念。更讓廖啟昌想不到的是,冷世光還格外慷慨地說,這錢你先拿去用,要是賺了錢,就按銀行存款的利息還他,要是賠了錢,就隻還本金,而且什麽時候還清都行。那年年底,廖啟昌在給冷世光打電話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那3萬元是冷世光的父母給冷世做生意的本錢,可冷世光還沒想好什麽生意,就把錢借給了他救急,為此,冷世光還跟父母吵了一架,年少氣盛的冷世光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去了深圳闖蕩。那次要不是冷世光喝醉了,恐怕廖啟昌這輩子也不會知道這件事。他勸冷世光回東州。冷世光卻說,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要混出個樣來再回去,他要向父母證明自己絕不是他們口中那個吃幹飯的白癡。因為這件事,冷世光內疚了好一陣子,但沒辦法,3萬塊錢已經都投進去了,他隻能等掙了錢再還,要不然他所有的心血就都白費了,大不了,到時候雙倍償還就是了。


    事實證明,廖啟昌的眼光是正確的。雖然紙箱廠的起步並不順利,但廖啟昌堅持認為紙箱廠的前景是光明的,因為市場經濟越是發展,生產的產品就越多,需要的包裝紙箱也就越多。果不其然,沒過兩年,東州的經濟尤其是工業經濟開始騰飛,廖啟昌的紙箱廠也迎來了春天。1998年春節前夕,廖啟昌拿著6萬塊錢去冷世光家還錢。在當時,6萬塊錢相當於東州一個普通工人10年的收入。借出去的錢兩年翻了一番,冷世光的父母高興地合不攏嘴,這可比把錢存在銀行裏劃算多了。廖啟昌本是想報答冷世光,可他沒想到,冷世光第二天就知道了這件事,還專門從深圳趕回東州,把多出來的3萬塊錢退給他。他說,朋友之間談錢就俗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朋友,就把這3萬塊錢收回去。冷世光話說到這個份上,廖啟昌也隻好同意了。冷世光還說,他這次回東州就不走了,他已經考察過了,打算在城裏開個摩托車行,至於本錢,他已經攢夠了。事實證明,冷世光的眼光也很準,摩托車行開業就賺錢,後來摩托車行變成了摩托車商城,冷世光也成了東州數得著的大老板。可是5年之後,摩托車市場開始走下坡路,冷世光沒有及時轉型改行,幾乎一夜之間全折進去了。廖啟昌知道冷世光陷入債務危機後,主動向他提出,當初退回來的那3萬塊錢,早就算作了他在紙箱廠的股份,原先的份額是10%,加上這些年的分紅都原封不動地算進了股份裏,他的股份已經增加到了20%,隻不過,他的股份一直掛在自己名下。廖啟昌怕冷世光不信,專門拿了紙箱廠的賬目給他看,同時,他還拿了份入股合同對冷世光說,當初我有難處的時候,是你幫了我,現在你遇到了難處,我也該幫你,你要是還認我這個朋友,就把這合同簽了,你放心,你是隱名股東,這件事隻有咱們兩個知道,不會損了你的麵子。冷世光已經是窮途末路,顧不了那麽多了,也就領了廖啟昌的情,簽了那份合同。剛開始,冷世光每個季度都能分到2萬元左右的分紅。後來,東州的快遞和物流業逐漸興起,廖啟昌敏銳地察覺到了商機,及時更新了生產設備,生產能力和產品質量都有了大幅提升。如今,快遞和物流業已經遍地開花,紙箱廠的生意也跟著水漲船高,冷世光每個季度的分紅也漲到了20萬元。


    廖啟昌還說,分紅原先都是直接打入冷世光的銀行賬戶,後來,冷世光聽說債權人要起訴他,他怕銀行賬戶被封,就提供了另一個銀行賬戶,而那個銀行賬戶的登記持卡人就是他的堂兄冷世宏。


    這個情況陳默雷早就猜到了,但他還有一個疑問,他問廖啟昌:“我有點搞不明白,冷世光在你這裏每個季度的分紅是20萬,那一年就是80萬。照這麽算下來,最多四年的時間,他就能把欠宮延亮的本金利息連同遲延履行金全都還清,而且以後還能照樣維持體麵的生活,可他為什麽還要是跑呢?”


    “這個我不太清楚。”廖啟昌回答說:“也許他還欠著別人的債吧。”


    陳默雷並不讚同廖啟昌的說法,他說:“不見得吧,在東州法院,涉及冷世光的案子可就有這一件呀。”


    廖啟昌輕輕搖頭,說:“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那些債主覺得冷世光沒錢,起訴了也沒用,就幹脆不起訴了。”


    “那,你知道冷世光現在住哪兒嗎?我說的是具體地址。”陳默雷又問。


    “不知道。”廖啟昌說:“他沒說,我也沒問。”


    不清楚,不知道,僅憑這樣的回答,陳默雷就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了,也許是廖啟昌真的就知道這麽多,也許是他想隱瞞些什麽。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聯係冷世光。既然廖啟昌和冷世光是這樣的關係,而且啟順紙箱廠又有冷世光的份額,那麽自然的,廖啟昌也會有冷世光的電話號碼。法院的電話他不接,可廖啟昌的電話他應該不會不接吧。


    廖啟昌知道這事瞞不過陳默雷,便按照陳默雷的要求,撥打了冷世光的電話。電話打通了,沒等他開口,手機那頭就先說話了:“哥,你猜我在哪兒呢?你一定猜不到,我在黑龍江呢。聽說這裏是中國最早下雪的地方,我和媳婦今年早早趕了過來,希望能在這裏迎接今年的第一場雪……唉,哥,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呀?”


    這是陳默雷第一次聽到冷世光的聲音,那聲音無憂無慮,仿佛這件案子從來就與他無關,仿佛他就是個局外人。


    廖啟昌遲疑了一下,然後非常認真地說:“世光,看雪的事不急,你還是先回趟東州吧。”


    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行者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坽望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坽望月並收藏執行者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