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迷蒙中,鄭明隻身趴倒著,不知過了多久,才腦袋略有所輾動的蘇醒過來。


    眼睛幾度睜合後,鄭明才算緩過勁來,卻隻看到一片迷蒙,如同身處夢境,腦袋亦是一片混沌。


    “嗯鞥……”他頭昏腦漲得厲害,在扶著額頭坐起來好一會兒之後,才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但腦袋中的昏沉和脹痛感,卻始終無法散去。


    待穩住心神後,他稍舉目一顧四周,見仍是看不開迷霧,便就此打消了探尋的念頭。他昏昏沉沉得用力甩了甩腦袋,而後又盤膝在原處坐了下來。


    他坐下良久,卻仍感頭腦昏沉脹痛,整個軀體亦麻木非常,令他感覺一切如夢幻泡影,極不真實。


    待頭腦好不容易清醒了些許後,他顧無可顧之下,便垂目看向自己攤放在腿窩裏的雙手,隻這一看,就好像是怔出了神,久久回不過神來。


    他望著他的手,厚實、纖長,他從未這麽仔細地觀察過自己的手掌,這一看下去,就好似魔怔般無法自拔,以至於令自己出現了幻象——他正望著自己的右手時,突見自己平日裏收縮起來的指甲自己伸展了出來,且逐漸向獸爪衍變!就連自己的手背上,也開始生長出銀白色的毛發!


    他一怔,後頓時大驚得站起來、向後退去,仿若他的右手,變成了可怕的怪物!


    他眼見著自己的右手、乃至右臂都在不斷地生長變化,他感到震驚而無法置信,逐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左手,想要尋一個對比。隻是,這不看不要緊,他一看去,竟連他的左手也開始產生了同樣的變化!


    “什麽……”他有些琢磨不懂這變化因何而出,但這一遲疑之後,他突然目中瞳仁一震,此後便見他如同陷入靜止,在其目中毫無靈動可言時,更一抹腥紅悄然地覆沒了他的雙眼!


    嘭!


    突然,他腳下的蒼茫大地,轟然爆裂、裂現出眾多的漆黑裂縫!而與此一瞬,他的身體也如同爆炸般瘋漲起來!


    吼——!


    蒼茫瓦解、天崩地裂時,一聲腥凶鎮魂的獸吼聲,將昏厥在山頂的鄭明徹底驚醒了過來。


    他初一睜眼,便猛地坐了起來,但他起勢太猛,以至於差點跌下懸崖,若非他及時用手撐住了崖邊,可能就要一頭栽落下去。


    嘩啦……


    有碎石從被他按壓住的崖邊散落,去而無聲地跌入這天淵腹下的雲海,久久不見回聲。


    酒葫蘆,也還在那裏,但已經沒有酒水流溢。


    “……”鄭明默默地望著下方的雲海,良久才回過神來。但他又在那裏呆坐了良久後,才好似剛剛清醒過來地站立了起來。


    高寒夜下,星辰抖擻,有風起時,是從他身後而來,在鼓舞他的衣裝和發絲時,也將這黎明前的黑暗從他身後開始驅散回去。


    轉眼間,旭日東升,清晨迎新。


    他默默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當日出的光彩傾斜到他的臉上時,他才轉目看去。


    入目紅霞處,霞月陽共舞。


    紅風爛漫時,絕頂.我獨書。


    “霞月陽……”鄭明怔怔地望著那裏,靜靜地看了許久,直到魚肚白清晰,紅霞隱天際。


    此後,他一默而垂目,隨後便拾起酒葫蘆離開了這裏。


    山頂方寸間,隻見昔人去,不見故人來。


    這天淵一宿,多事隨風去,隻在他心中。


    上山容易下山難,對多數人而言,上山時的景色不太眷戀,這下山時的妙麗,自然也不在心間。但當他們映入鄭明這種願意瞻仰之人的眼簾時,卻終於綻放了它的盛顏。


    初上山時,每遞進一層雲海,都如同撥開迷霧,令人更想探究其上,登上時,也不太過留意身下的景象。此番下山來,鄭明多有叢雲如海之感,更能俯瞰這一層山海間的層層疊疊,和光景稀疏。


    他本不美妙的心境,此時也隨著越往下去,越發的通暢起來。


    當行過第三層雲海後,見眼下景色之曠麗時,他不由會心一笑,便背負著雙手站到了階梯的邊沿,就那麽俯瞰著腳前那深不見底的雲層。


    不多時,他突然一笑,隨之便向前傾身倒去,與那白雲臉貼臉的擁進了雲層裏!


    呼!


    沉悶的呼嘯聲中,鄭明其人也自上方的雲層中砰然落出。見他背負著雙手,麵上帶著爽朗的笑容,且隨風急墜,麵向下方雲海相迎。


    噗!


    當落入這一層雲海後,鄭明頓感心馳意動,心情歡暢大好之下,也調整了身姿,以腳在下開路的“衝”出了迷霧。


    噗!


    落勢遞增,速度越來愉快,鄭明自信非常,每洞穿一層雲海後,便借用山體上的階梯或邊沿卸力、發力,用以調整自己下落的勢頭和方位,以避開天柱山這越是向下、越是粗壯的山體。


    且到起興時,他甚至沿著山體的坡度、繞著山體一路向下狂奔,直到落勢和速度快要不可掌控時,他才開始緩衝、借力和調整下山的方式,可謂是驚險之極且刺激、歡暢之下又緊張。


    這下山一途,便就此一路,直到穿出最後一層雲海後,他才開始一層梯道、一層梯道的向下縱躍,直到最後穩穩地落在黑火的麵前,將黑火驚嚇得揚蹄勒馬、驚叫出聲:“嘶嘶嘶——!”


    “哈哈哈……笨蛋。”鄭明哈哈大笑,拉住韁繩便跑,直拽得黑火差點摔跤,令得黑火氣急敗壞地朝他的頭上頂了一腦袋以作發泄。


    “哈哈哈……”鄭明歡笑,硬是牽著韁繩跟黑火賽跑。


    “嘶嘶嘶——!”黑火因受韁繩的束縛,自是跑不開腿,被鄭明拽得氣急敗壞,連聲嘯叫。


    “哈哈哈……”


    一人一馬漸遠去,無獨有偶見人來。


    那人,牽著一頭毛驢,看起來有些迷途,許是摸路不清,迷失到了這裏。


    “你看這峰!咱們上去看看!”那青年才俊,見天柱山而大喜。見他背著書篋,許是進京趕考的書生。


    “嘶嘶嘶——”但那小毛驢可是不願,硬是不肯前進,一個勁兒地要往回走。


    “誒呀!走——嘛!走——吧!來都來了,還不去看看,那得多虧欠哪!”那青年才俊硬是拽著小毛驢要往山上去,但卻敵不過小毛驢的力道,硬是被小毛驢給拖拽下山了。


    “誒誒誒……你等等我……”書生氣急敗壞,卻不得不被小毛驢給帶了回去……


    當二者原路返去時,於天柱山另一側的山體上,那濕潤的山壁上,突開始發芽破土、萌出生命……且在它更後方的山中矮地上,那蔓延了數裏的小溪,也在快速的幹涸後,催生出一片不斷生長的植株……


    另一邊。


    “哈哈哈……”鄭明已經撒開韁繩,正與黑火在山林中競賽,雙方你超我趕,又擇捷徑,可謂是好不要臉、不擇手段。


    “嘶嘶嘶——!”黑火最是喜歡撒歡和賽跑,鄭明這下可是入了它的道兒。


    河陽郡,風來客棧,二樓鄰窗一角。


    此時,那老者正於此處品茶,當鄭明和黑火競速出天柱山一帶時,他似有所感地頓了一下杯子,逐微一笑,淺酌了一口杯中清茶。


    此後,他先溫煦一笑,在將茶杯輕放在桌麵後,便轉目看向左前方的梯道,含笑道:“久候了,道一。”


    聞聲,那剛來到二樓、正向此處看來的執扇青年也灑然一笑,逐頓步,向這老者抱拳拜見道:“師尊……”


    ……


    蒼雲山脈,外圍。


    此間,鄭明正牽著黑火徒步向前。這裏,仍屬於山脈中的山地,但離開山地的山口,已經遙遙在前,不足一裏地了——那是一道天塹,一線天。


    這一路奔襲,黑火已經跑得盡興也累了,鄭明便隻牽著它,在前麵慢步前行。隻不知為何,這一人一馬之間的氛圍,並不如往常那樣輕鬆閑樂。


    可能,因鄭明的沉默,可能,也因黑火表現得太過安靜。


    短短一裏地,他們走得很慢,鄭明沒有講話,麵上既沒有表情,步子也不曾淩亂。黑火一直勾著頭,很安靜地跟著他往前走。


    夕陽西下,如串珠般落進那一線天的中間,雖仍在頂端,但已經有愈發絢爛的霞光,開始傾瀉進那一線天中。


    “唪。”見之,鄭明稍一駐足,隨之一笑,目視著遠方的紅日道:“你看,太陽下山了。”


    “唪鞥……”黑火噴了一口鼻息,也抬頭看向那裏的紅日。


    紅日漸落,但它越是往下,映射過來的光彩便愈發爛漫,且聚成一束光線。而這一人一馬,也不曾動過,隻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直到紅日落去,夕陽也去。


    這裏的天,有些長了,盡管夕陽已去,但天仍亮著,隻有些蒙蒙的昏色。


    “唪。”待夕陽餘景過去後,鄭明微微一笑,見他舉目觀望了一下天色,隨之便輕輕地牽動了一下韁繩,逐向前而去道:“走吧。”


    “唪鞥——”黑火用輕盈的鼻息聲作以回應,便邁動步子跟上了前方的小個子。


    路漫漫,終也到近前,當走到一線天前時,鄭明稍有駐足,黑火也隨之停下陪伴。


    見他舉目觀望了一眼前方那長近半裏的狹道,盡頭的光亮令他和黑火的眼睛格外出彩。


    這一停留,便有些久,但他終也邁出了步子,嘴角含笑地牽著馬兒向那裏走了過去。


    嗒、嗒。


    腳步聲,馬蹄聲,很是安靜,很是輕盈,餘音寥寥,直到那通道盡頭的出口處。


    當僅差一步便能走出通道時,鄭明卻隨之停住了步子。前方的開闊,隻映亮了他的臉龐,卻照不到位於他身後的黑火身上。


    他垂著目光停立頗久,最後才灑然一笑地鬆開了韁繩。


    “唪鞥。”黑火發出一聲輕弱的鼻息聲,而後向前挪了兩步,用腦袋頂了頂鄭明的後背,又蹭了蹭他的後腦勺。


    鄭明微笑,隨之從肩上背去左手,輕撫著黑火的麵頰,嘴角含笑地柔聲說道:“黑火於此自由,我若成修,則無須再來……我若不遇,則再來陪你。”


    “唪鞥……”黑火輕輕釋息回應,逐閉上眼睛蹭了蹭鄭明的頸背。


    “唪……去吧。——你自由了。”鄭明微笑,輕輕地撫了它兩下。


    “唪鞥。”黑火輕釋鼻息,在輕輕拱了拱鄭明的後腦勺後,便慢慢地退行開了步子。隻它沒有見到,在它退開時,鄭明那突然想要攥握住它的左手。


    嗒、嗒。


    鄭明沒有回頭去看,他的左手也還懸在那裏,似在與黑火揮手告別。他知道黑火在後麵退走了一小段距離,也知道它一直停在那裏望著自己,但是……


    嗒、嗒……


    當馬蹄聲再次響起時,他知道黑火已經轉身離去,是以,他才輕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左手,也一直保持著嘴角的笑意。


    嗒嗒、嗒嗒……


    終於,後方傳來的馬蹄聲漸行漸遠、也漸急促,他知道,黑火離去了。


    他隻站在那裏,直到當黑火頭也不回地從一線天中奔出隙道,直到他還站在這裏,卻聽不到後麵再傳來任何聲響……


    後來,他微一笑,也邁步離開了這裏。


    他神色從容,走得也不緊不慢、很是平穩,直到隱入沿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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