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曆一三五七年,二月中旬。


    在風王治蘇醒的第二日,太子秦尚為慶祝風王治絕兆康複,附從大宗元秦衛惲在風國祖廟祭天,並詔令大赦天下,舉國歡慶。然,作為王室宗親的梁王秦元林,卻不曾現身參加祭祀大典。


    自這一年開始,梁王秦元林在長達三年的時間內都不曾現身示人,梁王府長久敞開的大門也慢慢被灰塵附滿,又藤虎攀繞。


    時年,風王治已經年近三百歲,但其一生隻血養秦尚一子,然王室宗親卻不止一脈,又見太子在垂簾聽政時的氣色日益衰弱,朝野權重自然也引起暗湧,已暗中危及太子之位。


    以大宗元秦衛惲為首的王室宗族力挺魏王長子秦裕,每每在私下裏廷議重立太子一事,更頻頻以宗族聲勢對風王治間接脅迫和灌輸憂患觀點。


    以丞相孟離為首的部分文團勢力附從太子秦尚,更有王城禁軍統領施仁德伍並其中。此外,作為王室直屬軍的黑風軍也對太子秦尚暗行擁護,這無異於是風王治對親子的暗中相持和佐助。


    雖然太尉祖元號召軍權中立,但上將軍左衝之、林杏等在朝在野者卻站入了禦史大夫夏靖康、內務總管林公常等擁立蜀王秦元泰的隊伍當中,便是郎中令黎靖也暗中相持。


    除此之外,王室曆往分封的各大貴族派係也在暗中起勢,乃在明麵上支持蜀王秦元泰,實則意欲推翻秦室王朝的統治。


    然,這諸方勢力盡管私下裏動作頻繁聲勢浩大,但在朝野之上直麵太子秦尚時,卻無一人膽敢逾矩多言。


    時年,太子秦尚不過一十一歲,但其生性當中的冷峻和在座的威嚴,卻讓一眾異心策動者噤若寒蟬。


    區區一名弱子,竟然令滿朝文武敬畏至此,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然,卻無人知曉太子秦尚為何在深宮內深居簡出,亦不知太子為何身體無恙但神態和氣色卻日益衰減,更是無人知曉……秦尚每日所承受的蝕骨之痛和刺腑瘡痍。


    一三五七年,七月。


    風王治體脈漸衰,麵對朝政之憂也日益有心無力,便將朝野政事全權交由太子處理,並詔命丞相孟離、太尉祖元和禦史大夫夏靖康從旁協助和監政。


    因風王治謝朝、太子羸弱的緣故,各大派係日益在朝堂上抬起頭來,尤其是力挺魏王一係的大宗元等王室宗親,更是在外散布“太子惡疾纏身,或將殃及家國氣運”的謠言,以此來借助民怨和天災來向風王治請奏及彈劾太子秦尚。


    蜀王一係在明麵上對此秉承靜觀其變的做法,但卻在暗中大肆的集結各方勢力,而蜀王秦元泰更是曾親自去往梁王府尋求一見。


    然,麵對雜草重生、幽暗滲人的梁王府,秦元泰卻妄妄不敢孤身犯險。而梁王秦元林遙遙傳入秦元泰耳中的話語,更是將秦元泰嚇得肝膽俱裂,即便是被下屬攙扶離去時也寒顫不斷、惶恐莫名。甚至在此之後,秦元泰在長達五年的時間內都一病不起,更是不敢上朝參議。


    眼見朝野之中的明爭暗鬥日益深重,丞相孟離和太尉祖元乃禁不住率領屬臣進宮覲見風王治。但風王治卻一直閉門不見,若非群臣在門外長跪三天,風王治亦不會放任太子一個人從寢宮內走出來。


    彼時,是秦尚第一次“無緣無故”的陷入昏死境。時長,三天。


    孟離等人因苦苦守候三日卻等出氣宇更近噩兆的太子而怔愣無言,但秦尚隻微微一笑便將事情簡單帶過,乃將群臣驅散。


    但,直到目送群臣遠出宮外後,秦尚才漸變陰沉地攥住了背負在身後的右手。


    自當日之後,太子秦尚便傳詔風王治的口諭卸除了孟離等人的協政之命,就此一人專政,乃將朝堂上的派係紛爭全麵掀起。


    然,異心在天權之下焉敢造次?更遑論秦尚在一人專政的第一日……便將大宗元秦衛惲當眾賜死。


    秦衛惲所獲之罪名,在於禍亂王室威名、敗壞王室風氣和誣陷當朝太子、引怒野怨民變,逆反和謀叛之心更是證據確鑿。


    彼時,秦尚隻是在座巡視朝野,便無一人膽敢與之對視,尤其是與大宗元秦衛惲苟同一派的大臣更是惶惶顫抖。至於這被褪袍卸冠的秦衛惲,更是惶恐跪拜而不敢出聲求饒。


    一如當日,卻又有不同。大宗元秦衛惲在被押到大殿廣場上就地處斬時傳出的慘叫,令整個朝野畏身下跪,妄不敢起。


    事後不過茶盞,被秦尚當朝詔令免罪及赦罪的大宗元一係宗親……全部在王室祖廟之上集眾祭祖時葬於火禍。


    來報者的言辭令群臣深受震懾,秦尚的冷酷和絕情更令朝野的派係紛爭在被完全掀開的一瞬間徹底啞火,乃至於在日後長達近十年的時間之內都無人膽敢造勢。盡管秦尚的體脈隨同風王治的病體一道持續衰弱,盡管秦尚在此後長達三個月的時間內屢屢在朝堂之下陷入昏死。


    一三五七年,十一月二日。


    這一天,是秦尚第一次在主持朝政時陷入昏死狀態。時長,九天。


    在這九天之中,朝野動蕩?不,罕見的齊心協力,罕見的相互監察和恪守本則。


    秦尚始不曾繼位,但他卻在弢滅大宗元一室後的第十七日重構了風國的國法和政製。


    謂之國法,嚴酷無情。謂之決心,天子同罪。


    但終究,是針對於有罪之人,無罪之士自然喜聞樂見。


    謂之政製,秦尚非但將丞相一職分左右,還破天荒的將郎中令黎靖晉升成了右丞相,又將太尉祖元的軍務權力一分為三,更將禦史大夫夏靖康調離朝野,且將禦史大夫這一職位的其他職權完全分割,唯負責監察執法。


    至於下級職權,更是被集權製分割到更細的一位一職,新增設的官位、獎懲製度和節度廷議令文武百官不敢疏忽值守,層層串聯共濟、逐級監察連帶的職權變革,更是將各方派係的牽連關係全部疏遠和打亂。


    此事,古今未有。


    然,對於這位弱冠太子的敬畏或恐懼,才是讓文武百官不敢拾用眼下天賜良機的根由。


    短短幾月之中,秦尚在他們的心中根植下了一種名為“天權在上,我即天權”的天子心象。


    一三五七年,十一月九日。


    沉睡在床的秦尚自額頭開始向全身蔓延出一叢叢黑色的血線,乃將進來侍藥的施仁德震駭到鬆落了手裏的托盤和湯藥。


    施仁德是為凡武強者,但任憑他衝過去為秦尚運功逼毒又嚐試幾何都徒勞無果,至終也隻能掐按住秦尚的人中向室外怒吼。


    然,不等太醫率領禦醫隊伍惶惶趕至,秦尚卻在身上的血線突然回溯消隱下惺忪轉醒。


    施仁德為之惶恐驚喜,乃慌忙下地跪拜,更是禁不住喜極而泣。


    秦尚沉默,後啞然一笑,便就此帶過。


    風曆一三五八年,六月。


    當日,秦尚在從風王治的寢宮庸為殿告退後遣退了在外候命的施仁德,乃獨自逛離。


    王宮甚大,但內居之王室卻唯有秦治這一支嫡脈,所在東宮。這一點,倒是不同於不少其他的國度。


    西宮的大部院,是為王宮所有內侍及內衛的住所。


    而北部的後宮,則是一座禦花園,但其內,卻有一處特異的靈地。


    一棧廊道至湖心,石蓮盛開白水底。


    千百荷葉自漂遊,蓮台盞盞有標注。


    一線遙牽遠固定,景色非凡更森嚴。


    有者駐足有者觀,更有在滴心頭血。


    這裏,名曰生靈湖。乃為王宮之人涅育血子的聖地。


    然,眼下蓮子數千百,但卻不見一盞位於這廊道盡頭的水下石蓮之中心,即——湖心這座蓮花形狀的三丈水圃內。


    這水圃的下方就是石蓮的花蕊,而這作為圍欄限界的,則是石蓮盛開出湖麵的花瓣。


    它自然是被特意孤立出來的,因為它是這宮中王族的血養地,名曰:聖靈池。


    秦尚之所來,是因漫無目的地閑逛,但他在廊道下的停留,卻令所有遇駕者和遠見者紛紛頓首敬候。


    秦尚微微點頭示意眾人免見,但眼睛卻一直在遠望著“聖靈池”這邊。


    一旦得到秦尚的旨意,各類遇駕者和遠見者便向秦尚深深俯首謝駕,隨之巡者自巡、行者自行,不少忙於照看血蓮者也在微微一笑後各忙其事。


    事實上,風王宮有些不同於其他國度,它的內裏沒有甚多的約束和規矩,尤其是在生活之中,當遇到帝王或上級時隻需敬見心懷便可,若非對方親召一詢或令伴行,則一切都無需避諱,更不像某些國度一樣“王之不離,妄不能動”。


    時下,秦尚也在略有一默後轉目看向了右前方的生靈湖西岸。


    那裏,獨有一位身著黑色便服的中年男子蹲在岸邊:他麵帶微笑,正在向手裏扶著的湖蓮滴灌指尖血。


    見之笑容,秦尚深為沉默。但見之血注,秦尚又不由一牽嘴角。


    他之所以留意到對方,是因為對方沒有留意到自己。在場之人甚多,他是唯一沒有察覺到秦尚到來的人,自然也沒有向秦尚遠敬。


    遠觀那最後一滴鮮血也被骨朵吸收而骨朵也更加鮮活後,秦尚不由微微一笑,乃轉身循原路而回。


    眼見蓮朵欲綻,這人也不由微微一笑,隨後便將蓮荷輕輕推向了湖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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