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年十一月,年僅十二歲的和碩柔嘉公主出嫁。今年的冬天冷得厲害,這一天卻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紅日當空,鼓樂喧天。


    接新娘的轎子從宮裏出來後幾乎是繞遍了整個京城,這才在新建成的駙馬府門前停了下來。


    公主出嫁,儀式冗雜繁多。容凰看得無趣,忍住打哈欠的衝動,沒精打采地與一旁的納穆福聊天:“哥,你說他們皇家人哪來的那麽多講究,又要射轎門又要跨火盆,那鑼鼓喇叭震得我腦仁兒都疼。”


    納穆福是輔臣鼇拜唯一活下來的兒子,但他長得一點都不像他阿瑪。在軍中,鼇拜素有“黑麵神”的稱號。而瓜爾佳氏多出美人,男子也十分俊美,這納穆福就是一位翩翩公子。


    “你懂什麽,婚姻大事,豈可兒戲。”納穆福裝模作樣地摸了摸下巴,頓了頓,忽然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睛:“不過小鳳凰你如果不喜歡這些儀式,將來我們成親的時候辦得簡單點就好了。阿瑪那麽疼你,肯定會順了你的心意……”


    “打住!”容凰輕咳一聲,以示嚴肅:“誰說我要嫁給你了?沒多久就要選秀了,指不定我還能進宮去混個娘娘當當呢。聽說皇上成婚不用這麽麻煩,一頂轎子就抬進去了?”


    納穆福聞言臉色頓時大變,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又驚又怒地說:“你,你要進宮?不行,絕對不可以!”


    容凰樂得看他這副窘態,直到納穆福急得臉紅脖子粗,她才笑嘻嘻地道:“瞧你緊張的,我隻不過隨口說說罷了。好端端地,我幹嘛去給人家做小妾。”


    當今皇上已經內定了輔臣索尼的孫女赫舍裏芳兒做皇後,不僅她這個穿越女知道這一事實,就連京城茶館裏頭說書的老頭都能把這一茬故事講得頭頭是道。何況容凰在現代的時候雖然不是專門研究曆史的,但拜眾多清穿小說和清宮電視劇所賜,康熙的後宮有多可怕她還是有些了解的。


    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有數不清的妃子,兒女……老實說,容凰是個比較現實的女人,在現代的時候她就不大相信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來到了古代,勉勉強強也能忍受三妻四妾。隻要不是特別愛那個男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可是後宮不同。想要在後宮過得好,就必須琢磨別人的心思,否則隨時都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那樣活得未免太累。


    其實真要說起家世來,容凰的身份也不比那位準皇後赫舍裏氏差。她現在的這副身子是四大輔臣之一遏必隆的女兒,同時還是鼇拜的義女。索尼老了,鼇拜在朝中的地位越來越重,儼然已經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輔臣之首。太皇太後內定了索尼家的小孫女做皇後,也不過是為了利用索尼再多牽製鼇拜幾年罷了。


    容凰是在三個月前來到這個世界的。她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不著痕跡地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周圍一些親戚的關係背景,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這裏。


    前世她在病痛中死去,能夠重新獲得生命已經是萬幸,對於能不能回到現代倒是覺得無所謂。如今她養尊處優,吃喝不愁,每天想的隻有參加什麽宴會,買哪家的新款首飾這種事,幹嘛還要回去做朝八晚五累死累活還要被猥瑣老板猥褻的小白領?她無父無母,無牽無掛,能在這裏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納穆福聽她說了沒有進宮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長籲了口氣。他剛要說話,一個著橘紅色旗裝的少女忽然走到容凰身側,嬌嬌喚了聲:“這位可是鈕祜祿姐姐?”


    對於“牛葫蘆”這一姓氏,容凰已經漸漸熟悉了,因而一聽到聲音就知道是在叫她,連忙抬起頭對來人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是我,不知你是……?”


    少女臉色微僵,顯然是個有身份的人,因為對方不認得自己而有些尷尬。她身後的婢女見了趕忙上前半步解釋:“我們家格格是赫舍裏氏的千金,輔臣之首索尼索大人的孫女。”說話的侍女年紀不大,說話間還帶著幾分天真的惱怒。


    容凰心中一突,沒想到這麽快就遇到了這位未來的皇後娘娘。出於對古代名人本能地尊敬,容凰站了起來,扯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原來是赫舍裏格格,不知您叫我可是有事?”


    芳兒抿唇笑笑,輕輕柔柔地道:“鈕祜祿姐姐客氣了,叫我芳兒便好。倒也沒什麽旁的事,隻是聽說鈕祜祿家一直養在盛京的大格格來了京裏,沒幾天就因為水土不服病倒了。芳兒憂心得很,一直想去府上拜訪,又怕擾了姐姐養病。今兒聽說姐姐來了柔嘉公主的婚宴,身子想是已經大好了,芳兒這才敢前來叨擾。”


    容凰耐著性子把芳兒的車軲轆話聽完,在心中默默地把自己的現代語言翻譯成古代版“甄痔濉保獠趴諍λ擔骸澳悴攀強推耍野18曖肽鬩u跡蠢硭滴頤薔透枚嗲捉┎攀恰v豢上葉钅鍔磣硬緩茫⌒5潰鄖耙恢倍劑粼謔14┦譚睢!


    她不傻,如何聽不出芳兒剛剛的話中有話?容凰的額娘是她阿瑪遏必隆的側福晉,因為身子不好一直都留在盛京老家養病。而芳兒偷換了概念,弄的好像容凰是因為庶出不得寵才被留在盛京的,而且還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


    容凰雖說不是個聰明絕頂的,但好歹也在辦公室裏混過幾年。光憑芳兒說話的神色和語氣,容凰就能斷定絕對不是她想多了。


    赫舍裏芳兒,未來的孝誠仁皇後,她就算再聰明早慧,此時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半大孩子,還不會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緒。


    芳兒聽了容凰不卑不亢的答話,意識到這個鈕祜祿氏不是個簡單人物,於是收起了剛剛的輕視之心,笑吟吟地道:“原來是這樣。今日雖是初見姐姐,但不知為何倍感投緣,不知姐姐可願移步與芳兒一敘?”


    容凰還未開口,芳兒突然瞟了一眼剛剛被晾在一邊的納穆福,收起笑容說:“姐姐乃是未嫁之身,又是待選的秀女,這樣堂而皇之地坐在男子身側,未免於理不合。”


    瞧瞧,還沒做上皇後,就擺出訓導妃嬪的架勢了,未免太多管閑事了些。容凰並沒有入宮為妃的打算,可芳兒明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假想敵。


    納穆福是什麽性子,一聽這話就不幹了,差點拍案而起:“赫舍裏格格這是什麽話,小鳳凰是我阿瑪的義女,就是我的妹妹,兄妹鄰座可有不妥?”


    麵對這樣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芳兒倒是顯得從容不迫,頗有氣度地道:“義女畢竟不是親生,男女七歲不同席,難道公子也不懂這個道理麽?”


    納穆福還要再說,卻被容凰抬手止住。穿越以來,容凰一直被爹娘寵著,義父疼著,哥哥慣著,可短短幾個月的幸福生活並沒有讓她養成驕縱的性格。和準皇後吵架這種事,他們沒必要做。


    況且容凰身為穿越者是知道“康熙除鼇拜”這件大事的,一直以來她也在思考怎樣才能阻止鼇拜倒台,好給自己一個安穩的靠山。納穆福在她的計劃裏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容凰不能讓他自恃身份,輕易得罪權貴。


    康熙策劃多年想要除掉鼇拜,不就是因為鼇拜功高蓋主,飛揚跋扈麽?眼下離那件事的發生還有好幾年的時間,她一定有辦法逆轉的……


    想到這裏,容凰忍住心中不快,對芳兒溫柔地笑了笑:“芳兒妹妹說的是,剛剛是我想念哥哥,忍不住與哥哥說幾句話來著,倒是疏忽了,多虧妹妹提醒。正好堂中無趣,我們不妨到外頭走走,也見識見識駙馬府的氣派。”


    容凰在七歲那年被鼇拜收為義女,後來她額娘回了盛京養病,容凰便跟著過去,直到這次回京才與納穆福等人重逢,因而性格上的小變化幾乎沒有人發覺。


    芳兒見容凰讓步,滿意地點了點頭,二人便攜手一起往外走去。沒走多久,芳兒便說出來時間長了怕額娘擔心,該回去了。其實她不過是想在容凰麵前亮個相罷了,初次見麵的兩個人,哪有多少悄悄話可聊。


    容凰心中樂得芳兒一邊呆著去,麵上卻佯作不舍,還邀她哪天來府上做客。芳兒應了,這才帶著侍女離去。


    見她主仆二人走遠了,容凰的貼身侍婢茹蘭忍不住低聲埋怨:“格格何必對一個‘滿洲下人之女’那般客氣,皇上選誰做皇後還不一定呢。”


    容凰搖了搖頭,卻是不答話。康熙一定會娶赫舍裏氏做皇後,別人不確定,她心裏卻明鏡似的。不但如此,赫舍裏芳兒還會因為難產而亡,然後康熙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就是後來的廢太子胤i……


    在她的印象中,康熙好像不止立了這一位皇後,可是她記不清了。影視劇中講的最多的就是這位赫舍裏氏,據說她與康熙的感情最深,所以康熙才會立她唯一的兒子做太子。


    “唉。”容凰忽然歎了口氣,不無自嘲地低聲自語道:“我想這些做什麽呢,總是與我無關的事情。”按照她的原定計劃,嫁個世家子弟做嫡妻,好好相夫教子就是了。


    茹蘭見主子不搭自己的話,連忙又尋了個話頭:“格格,咱們要不要去瞧瞧新娘子?”


    容凰搖搖頭:“不瞧了,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茹蘭不解,想了想便問:“公主是安親王的女兒,是先帝和孝獻皇後收養的金枝玉葉,嫁的又是耿王爺的公子,怎麽會是可憐人?”


    容凰剛要開口,忽然想起什麽,掃了周圍一圈,見此處空曠無人耳目,這才放心道:“為安撫三藩之一的靖南王,順治十五年,年僅六歲的和碩柔嘉公主就被許配給耿聚忠,十二歲便正式下嫁……說到底,這不過是一場政治婚姻罷了。”


    茹蘭似懂非懂地看著她,正不知該說些什麽,忽見不遠處的樹幹後繞出兩個少年來,不由驚叫:“格格,那邊有人!”


    容凰被她唬得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隻見兩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在前方站定,其中一人麵如冠玉,雖年歲不大,卻已能看出眉目俊朗,五官英挺。他一身明黃馬褂,外罩石青色氅衣,衣裳前後都繡了一團明晃晃的龍紋。


    她初來古代,尚看不懂這衣服是皇帝穿的還是王爺穿的,一旁的茹蘭已經是“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微微顫抖著喊道:“奴婢叩見皇上!”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容凰裙子的側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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