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樣的十二歲生日禮物?


    江逾白猜測道:“手工藝品。”


    林知夏點頭:“江逾白好聰明!”


    她從書包裏掏出一隻鐵盒子, 盒子上一如既往地貼著一根紅色緞帶和一封草莓賀卡。盒子裏裝著她自己製作的一遝木製書簽。她在所有書簽的正麵勾描圖畫, 在反麵寫下一首自創的詩歌, 詩歌的開頭都是“江江江江逾白”, 落款則是“林林林林知夏”。


    江逾白看清了書簽的個數——共有31張書簽。


    這一批書簽的原材料是一塊桃花心木的薄板。林知夏在爸爸的幫助下把木板切成31塊,仿照漆畫的工藝去塗描、上色、題字,最後拋光打蠟,並在頂部鑽出圓孔, 係上漂亮的流蘇穗子。


    林知夏告訴江逾白:“每一張書簽的右下角都有標號 ,從1開始,到31結束。每個月最多有31天,這些書簽, 可以陪你度過每個月的每一天。”


    江逾白和林知夏對視兩秒,才說:“謝謝。”


    林知夏原地一蹦:“不客氣。”


    江逾白拉開書包拉鏈, 把鐵盒子放進去, 再拿出一隻小狗毛絨玩具。他介紹道:“瑞士山地犬。”


    林知夏想起來, 江逾白和她說過, 今年暑假他要去瑞士度假。他每一次外出旅遊, 都會帶回來一件富有當地特色的禮物,比如這一次, 他選擇了一隻瑞士山地犬的玩偶。


    林知夏雙手接過這隻毛絨小狗:“我知道, 這種狗是瑞士特產的山地犬……其實就是瑞士本地的土狗, 就像我們這邊的中華田園犬一樣。”


    江逾白問她:“你喜歡土狗嗎?”


    “喜歡!”林知夏笑說,“超級喜歡。”


    林澤秋走到妹妹背後時,剛好聽見她說了一句:喜歡, 超級喜歡。


    林澤秋頓時感到大事不妙。


    他抬起一隻手,搭住妹妹的肩膀:“你在說什麽,林知夏?”


    林知夏抬頭看他:“土狗。”


    林澤秋簡直不能相信,他的妹妹,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罵他是個土狗。


    他滿身的血液一下子湧向頭頂,讓他的臉色泛白又泛紅。他強忍著衝天的怒意,聲調冷冰冰地說:“我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我是土狗,你也是土狗。”


    林知夏的眼神變得茫然,江逾白替她解圍:“我和林知夏討論了瑞士山地犬。瑞士山地犬是瑞士的土狗。你剛才問林知夏在說什麽,她隻不過回答了你的問題,沒有羞辱你的意思,你冷靜點。”


    林澤秋擋在林知夏的正前方,與江逾白距離極近。


    江逾白沒有後退一步。他直麵林澤秋的審視。他還說:“你是林知夏的哥哥,不應該隨便對她發火。”


    “你管的挺寬。”林澤秋評價道。


    江逾白隆重地介紹自己:“我是林知夏最好的朋友。”


    “是的!”林知夏承認道,“哥哥,江逾白是我最好的朋友。”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林知夏一溜煙跑了過去,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後。


    林澤秋的氣息被噎在了肺部。與此同時,林澤秋察覺出一絲端倪——江逾白以守護者的姿態保衛著林知夏。和她說話時,他進退有度、彬彬有禮,確實比林澤秋要好相處一些。


    林澤秋雙手揣進外套口袋,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高中部。


    林知夏喊他:“哥哥!”


    他朗聲答道:“你跟我過來!”


    林知夏卻說:“我要去初三年級的教學樓!”


    開學第一天,校園裏人山人海,人來人往。秋日的天空遼闊而高遠,雪白的雲朵蔓延至地平線,林知夏抬起頭,望見哥哥漸行漸遠。


    她心中有些奇怪。哥哥一直很反對她和江逾白接觸,為什麽今天的哥哥沒有抓著她進行一番新的思想教育?


    “他走遠了。”江逾白忽然冒出一句話。


    林知夏扭過頭:“我們去教室吧,江逾白。”


    江逾白和她同行。兩人穿過一條遍布樹蔭的石子路,聊起了雙方的暑假經曆。林知夏聽著江逾白的旅遊故事,又想起上一次被迫終止的博物館之旅,她覺得非常可惜,忍不住暗暗地盤算,什麽時候才有機會再和他一起出去玩呢?


    機會很快就來了。


    開學幾天後,張老師在班上對同學說,初三競賽班要組織一場秋遊活動,地點就選在本市最大的遊樂場……張老師話音剛落,初三(十七)班爆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聲。


    段啟言拍著桌子,嗷嗷嚎叫。


    林知夏有樣學樣,也拍響了桌子。她的心情非常激動,因為她從沒去過遊樂場。每當爸爸媽媽帶她出門,問她要去哪裏,她的首選永遠是省圖書館或者大學城。


    而現在,她能和初三(十七)班的全體同學一起遊覽本市最大的遊樂場!


    這是一次多麽令人振奮的集體活動!


    經過林知夏的不懈努力,她掙到了上萬元的獎學金,絕大多數都被她交給了媽媽。她自己偷偷藏了大概一千塊錢,滿足她的日常開銷。


    本次的秋遊活動,就讓林知夏從她的小金庫裏掏出兩百元巨款。她拎著一個小籃子,在自家的超市裏購物,往籃子裏裝了薯片、燕麥餅幹、草莓蛋糕卷、旺仔小饅頭。然後,她抱著籃子走去收銀台,找爸爸付款。


    爸爸疑惑又驚訝地問:“夏夏,你這是在幹嘛?”


    “買東西。”林知夏略顯靦腆地回答。


    爸爸合上報紙:“你想拿就拿,夏夏,爸爸讓你拿。”


    林知夏搖頭:“我有錢。我付得起。”


    她把一張一百元放到爸爸的麵前。


    爸爸微微皺眉,手裏抓著報紙豎起來:“你哪兒來的一百塊?”


    “羅馬尼亞大師賽的獎學金,我自己偷偷藏了一點點。”林知夏向爸爸透露道。


    爸爸輕抽一口涼氣:“別讓你媽媽知道。”


    “嗯嗯,爸爸不要跟媽媽說,”林知夏點頭,“我努力攢錢,是因為我不想經常問媽媽要錢。”


    爸爸對林知夏幾乎沒有任何要求。女兒瞞著父母藏錢這件事,在他看來,也是女兒聰明的表現。他的女兒聰明的無與倫比,無人可及,攢個百把塊錢,有什麽問題呢?他同意幫林知夏保守秘密。


    爸爸還把林知夏誇了一頓,說她可愛、善良、有大智慧、懂得為父母著想,她是爸爸的小天使,爸爸不能拿小天使的錢。


    林知夏被爸爸誇得心花怒放,沒再堅持付款。她抱著零食回家了。


    隔天一早,林知夏背起一個裝滿零食的書包,興衝衝地奔向學校。省立一中的兩輛校車將初三競賽班的所有學生送到了省城遊樂場,在這個陽光明媚的禮拜四早晨,競賽班的學生們得到了老師的許可,他們能在遊樂場自由活動。


    張老師舉著喇叭,高聲說:“十七班和十八班的全體同學,你們要注意,不能走出遊樂場,聽到沒,不能走出遊樂場!有誰遇到問題了,身體不舒服了,立刻來找老師,找我和王老師都行!秋遊是讓大家放鬆的活動,你們一定要給我記住,你們的安全最重要,千萬別去人少的地方!”


    競賽班的同學們齊聲應好。


    張老師講出一句“解散”,七十多名學生立刻湧向了四麵八方。


    林知夏拽住江逾白的書包帶子:“我們去玩過山車吧,江逾白!”


    沈負暄跟在江逾白的背後,附和道:“過山車好玩,我們先去玩過山車,再去玩跳樓機!”


    江逾白回頭看了一眼沈負暄。在江逾白的印象中,沈負暄的身體素質不算很好,每一次的一千米體育測試結束之後,沈負暄都會像一張麵餅一樣軟軟地癱倒在地上。


    既然如此,沈負暄為什麽敢玩過山車,還敢玩跳樓機?


    江逾白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過山車。


    車上坐滿了一群成年遊客。他們扯著嗓子,放聲尖叫,臉上帶著害怕又惶恐的表情,這讓江逾白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來,如果他自己也在坐車時流露出一絲緊張,頭發被狂風吹得亂七八糟,那他在林知夏心目中的形象……可能會大打折扣,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於是,他推拒道:“我不玩過山車。”


    簡潔有力的拒絕,包含了他的諸多考量。


    段啟言卻像一條瘋狗般跑過來,熱情地招呼道:“喂,你們幾個,跟我去玩過山車吧?”


    兩年初中生活的磨礪,讓段啟言完全忘記了昔日的“師範附小第一戰神”。他不再是那個孤傲、獨特、自力更生的第一戰神,他徹徹底底地融入了集體,平常下課去男廁所都要找人結伴,更何況是坐過山車呢?


    他充滿期待地摟住江逾白的肩膀:“江逾白,咱倆一起去玩唄?”


    江逾白正準備一口回絕,卻見林知夏和沈負暄已經買完了票,走向了過山車的檢票口。江逾白的勝負欲立即被點燃,恰如熊熊大火一般燃燒。他不甘落後,轉變態度說:“可以。”


    段啟言又問:“喂,江逾白,你害不害怕坐過山車?”


    江逾白嗤笑一聲:“我恨不得天天坐。”


    “走!”段啟言興奮地高喊道。


    江逾白趕上了林知夏的同趟列車。排隊檢票前,他問林知夏:“你恐高嗎?”


    林知夏搖頭。隨後,她反問他:“你猜,坐過山車的時候,是前排比較刺激,還是後排比較刺激?”


    江逾白不假思索道:“前排。”


    林知夏指了指後排座位:“我讀過一篇文章,模擬結果顯示,後排比前排更驚險,主要是在最高點和下坡路段,後排的垂直加速度帶來的刺激更大,前排在上坡路段會比較難受[1]……江逾白,我們坐第一排吧!”


    每一排隻有兩個座位。


    江逾白答應了她。他緩慢地坐進那個位置,係好防護措施,扣上安全鎖,沈負暄和段啟言就坐在他的後麵。過山車還沒啟動,段啟言就問:“你們會不會尖叫啊?”


    林知夏誠實地說:“我從來沒有玩過,所以我很想試一試。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尖叫。”


    林知夏話音落後,過山車發動了。他們沿著軌道緩慢爬坡,越升越高,直至頂點,陡然向下俯衝,極速飛馳帶來的強烈失重感,讓江逾白覺得他正在遨遊宇宙。他聽見沈負暄撕心裂肺的呐喊,就連段啟言都在說:“我不玩了放我下去工作人員在哪……”


    江逾白偏頭看著林知夏,林知夏閉著雙眼,咬緊牙關,縮在她的座位上。她和段啟言一樣後悔,她隻是沒有像段啟言一樣把心聲說出來。


    狂風灌入江逾白的衣領,他的頭發被吹亂了。他高喊道:“別怕!”


    林知夏睜開雙眼,空氣刮過她的耳朵,她回答道:“江逾白!你在跟我說話嗎?”


    過山車緩速衝向另一個高峰,江逾白想方設法地鼓勵她:“林知夏,你別怕,你體驗到了垂直加速度……”


    “我不怕!”林知夏努力地說服自己,“我一點都不怕!”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後一刻,過山車終於返回了起始點,微風吹拂著林知夏的臉頰,她臉色發白,雙腿發軟,一步一頓地走出了座位。邁下台階時,江逾白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看起來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林知夏的心裏充滿了敬佩。


    段啟言緩過勁來,就站在一條長椅的附近拉伸四肢。


    林知夏環顧四周,問道:“我看見了遊樂場的小商店,你們想喝什麽飲料嗎?”


    “我去買飲料,”江逾白提議道,“你坐在這裏,我很快回來。”


    說完,他背著書包走向了商店。


    十八班的兩位女生迎麵跑過來,跟在他的身邊,亦步亦趨,他側目瞥了她們一眼。他對十八班的同學有點印象,但他和她們並不熟,他不太懂這兩位女同學為什麽要尾隨他——應該不是要打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還是競賽班的校友,不至於做出打劫的行徑。


    江逾白正在猜測她們的動機,十八班的那一位女生忽然催促道:“盧薇,你快把信拿出來吧……”


    另一位女生滿臉通紅又含羞帶怯地將一張粉紅色的信封遞給了江逾白。


    江逾白當著她們的麵,拆開了信封,隨後,他定格在了原地。他看見信上寫道:十七班的江逾白,我是十八班的盧薇,交個朋友吧,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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