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鄧莎莎預料的那般, 今年的期末考試不太容易。


    考完最後一門課, 鄧莎莎隻剩下半口氣。她腳步虛浮地走回寢室, 癱倒在床上, 哀歎道:“《數學分析》卷子的幾道題我都看不懂,你們考得怎麽樣?”


    林知夏剛從超市買回來一瓶草莓酸奶。她喝了一口酸奶,扭頭與馮緣對視。


    為了不傷害鄧莎莎的脆弱心靈,馮緣真心實意地撒了個謊:“《數學分析》好難!”


    林知夏立刻附和道:“好難呀!”


    鄧莎莎質疑道:“夏神, 你都說難,我不是要完蛋了?”


    林知夏欲言又止地望著她。


    《數學分析》似乎是一門很恐怖的課,就連林知夏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


    鄧莎莎整個人如墮冰窖。她的希望破滅了,還有一種被數學背叛了的感覺, 她的心頭湧動著酸澀、淒涼、悲哀、無奈的滋味——就像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卻發現薛平貴娶了別的女人。


    鄧莎莎倍受重創, 自言自語道:“這一個多月, 我天天學數學……《數學分析》要是掛了怎麽辦?”


    林知夏安慰她:“你不會掛的, 我幫你複習了, 我保證你能及格!”


    馮緣隨意地說:“你不要東想西想啦。”


    隻有袁薇拿出了一份《本科學生辦理重修的工作程序》, 鄭重地交到了鄧莎莎的手裏。鄧莎莎含淚閱讀了一遍,做好了重修這門課的心理準備。


    考試結果出來的那天, 鄧莎莎和袁薇都有些驚訝。她們的最終成績都比她們預料的要好上很多, 鄧莎莎也不用重修《數學分析》了。


    鄧莎莎掏出手機, 打開通訊錄,找到“林知夏”,將她的備注改為“夏神”。要不是林知夏太低調, 鄧莎莎都想把她供起來。


    又過了幾天,“夏神”的名號在本專業的qq群裏也傳開了。林知夏和另外幾位大牛同學都考出了全科績點滿分的恐怖成績。對他們而言,大學考試的gpa滿分是多少,他們的平均成績就是多少。


    林知夏依然收斂著鋒芒。她認為,大一的學科比較基礎,此外,任何考試題目,都不能全麵地展現一個人的數學研究功底。她鼓勵鄧莎莎從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會做科研”和“會做題目”這兩件事。


    林知夏和她的三位室友們就讀於數學學院的“信息科學係”,這個專業意在培養數學與計算機的交叉應用型人才。


    鄧莎莎明確表示,她遲早會放棄數學理論,轉投計算機和軟件工程的懷抱。她相信,編程再難,難不過《數學分析》,代碼再煩,煩不過《解析幾何》。


    林知夏沒做評價,隻是鼓勵鄧莎莎大步往前走,堅持她自己的選擇。


    林知夏在同學麵前很謙虛,可她一見到媽媽,就迫不及待地說:“媽媽,媽媽,我期末考試考得特別好。”


    寒假即將來臨,林知夏的媽媽專程來北京接她。母女倆買了兩張火車臥鋪票,帶著一個旅行箱,踏上了返回省城的路。


    林知夏開心極了。她終於可以回家了。


    她興高采烈地登上火車,還從書包裏拽出小企鵝,抱著小企鵝坐在車廂的下鋪。


    火車的車輪沿著鐵軌行駛,車輪與車軌相撞,產生了富有節律的“咣當咣當”的響聲。濃重的方便麵的香味充滿了整個車廂,就像火車的“咣當”聲一樣揮之不去。


    快到中午了,有一名乘務員推著餐車來賣盒飯,那盒飯20元一份,在白米飯上配幾樣小菜,葷素具備,冒著騰騰熱氣。


    林知夏靜靜地看著餐車,媽媽就說:“來一個吧。”


    乘務員問:“隻要一份?”


    媽媽遞出去一張20元的紙鈔,還對林知夏說:“媽媽不餓,夏夏先吃吧。”


    林知夏歪了一下頭。她也拿出一張20元,招呼乘務員:“你好,請你再給我一份盒飯,謝謝。”


    媽媽將鬢邊的碎發挽在耳朵上,嗓音略帶沙啞地囑咐道:“夏夏,有錢不能亂花,米飯多,菜少,你一個人吃不完。”


    “那我也不想讓你吃我的剩飯。”林知夏直接說道。她輕易地看穿了媽媽的心思,因此而感到幾分難堪。


    盒飯的單價是20元,媽媽隻舍得買一份。媽媽想讓林知夏先吃完,她再吃剩下來的米飯——就著菜油和菜湯,她大概能填飽肚子。


    等到火車乘務員走遠後,林知夏忍不住小聲說:“為什麽?為什麽媽媽還要這樣省錢?我賺的獎學金幾乎都給家裏了,我自己隻留了不到一萬塊錢,我還會接著賺錢的。我的學長一年能掙十五萬六千塊,我不會比他差。你們再等我兩年,等我年紀更大一點,賣出專利,做出學術成果……”


    桌上擺著兩份盒飯,誰都沒有動筷子。媽媽歎了口氣,才說:“夏夏,你給媽媽的錢,媽媽幫你存起來了。你掙的錢是你的,誰也拿不走,你哥哥都不能拿。你還小,媽媽要替你打算啊,你以後想去哪個城市,在哪兒買房,萬一你留在北京了,那北京的消費多高?”


    北京的房價,可比省城貴多了。


    林知夏根本沒考慮過定居和安家的問題。


    她略一思索,大言不慚道:“我以後一定會做教授。等我做了教授,我可以住在學校安排的職工宿舍裏。我掙到手的錢……有很多用途,我想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環遊世界。”


    “夏夏,你要有一個家啊,”媽媽又說她,“你還要結婚……”


    林知夏打斷道:“不,這些不是人生的必經之路。對我來說,科研才是必經之路。”


    媽媽拆開一雙竹筷子:“快吃飯吧,菜都涼了。媽媽不該跟你講這些,夏夏年紀還小。”


    林知夏充滿儀式感地掀起盒飯蓋子,所有的負麵情緒一掃而光。她慢慢地品嚐著今天的午飯,心裏還在盤算她的掙錢計劃。她這學期的在校表現優異,肯定有一筆不菲的獎學金。她還有一篇和量子計算有關的論文正在反複修改中。如果,她能在今年發表這一篇論文,她又會得到一份額外獎勵。


    總之,林知夏不會缺錢。


    她滿懷信心。


    火車在第二天清晨抵達省城。


    林澤秋和爸爸都來火車站接人了。


    分隔半年的一家四口再度團聚,爸爸的眼眶竟然微微泛紅,總是在說林知夏變瘦了,是不是食堂不好吃啊?經常在大學餓肚子啊?


    林知夏報出一串菜名。她頭頭是道地分析:“我們大學食堂裏的菜,種類挺多的,我喜歡吃海南雞飯和三色魚丁飯。我們寢室每個月都會在外麵聚餐。”


    “室友對你怎麽樣?”林澤秋最關心這個問題。


    “很好呀,”林知夏說,“她們會照顧我。”


    林澤秋左手抓著林知夏的書包,右手提著林知夏的行李箱。他是移動的行李架,他不讓父母和妹妹拎一點重物。回家路上,林澤秋沉默寡言,遠沒有林知夏想象中的熱情。


    林知夏猜不透林澤秋的想法。


    林澤秋是一名高三在讀生,已經年滿十八歲了,正式踏入了成年人的世界,他和林知夏又有四個多月沒見過麵——自從林知夏出生以來,她從沒和林澤秋分別過這麽長的時間。


    林知夏在家的時候,林澤秋經常嫌她煩。


    林知夏懷疑,她去北京上大學的這四個多月裏,林澤秋起初還會想念她,後來,他樂得清淨自在,悠閑輕鬆,無憂無慮,更不用幫她做家務。乍一見到林知夏回家,林澤秋的好日子就到頭了,所以他不太願意和林知夏說話。


    這也沒關係,林知夏心想,她理解哥哥的領地意識。


    走進家門之後,林知夏像一隻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衝進她的臥室。她的房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床單、被罩、枕頭套都是昨晚洗好、今早晾幹的,還是她最喜歡的粉紅色草莓純棉款式。


    臥室裏的一切陳設完好無損,就連擺放的位置都沒有變化。


    “哥哥幫我整理房間了嗎?”林知夏問道。


    林澤秋站在她的臥室門口,仍然不應話。過了足足一分鍾,林澤秋才說:“像在做夢,你回家了。”


    林知夏顛兒顛兒地跳到他的麵前:“哥哥,你夢見過我嗎?”


    “夢過很多次,”林澤秋的語氣頗為不耐煩,“你在夢裏逮著我寫試卷。”


    林知夏自誇自讚道:“原來我這麽負責任,在夢裏都會督促你學習。”


    “那又不是什麽好事。”林澤秋冷冷地評價道。


    “怎麽不是好事呢?”林知夏和他詭辯,“你聽說過霍桑效應嗎?當一個人受到額外的關注,他會不知不覺地變得更努力,成績就會上升。”


    林澤秋好久沒和他的妹妹抬過杠了。他懷念從小到大的每一次兄妹鬥嘴。雖然他記不清鬥嘴的內容,但是,他記得林知夏小時候的樣子,她像個雪白的糯米球,小小一團,看起來又乖又軟。


    林澤秋立在門邊,胳膊緊挨著門框。他打量著林知夏,自言自語道:“你長高了。”


    “我現在一米六三。”林知夏驕傲地說道。她主動問他:“哥哥多高?”


    林澤秋麵無表情地回答:“一米八七。”


    林知夏鼓掌:“哥哥好高。”


    林澤秋摸了摸她的腦袋:“行了,我去學習了,你睡一會兒吧,中午吃蝦仁水餃和草莓。明天爸爸會做牛肉刀削麵,牛肉也買好了……”


    “太好啦,”林知夏盤算道,“對了,哥哥,後天我要去參加朋友叔叔的婚禮。後天我不能在家吃飯,如果他們婚禮上發紅雞蛋和紅糖饅頭,我幫你帶幾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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