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風雨交加, 天空黯淡不明, 大學校園裏的幾座教學樓都亮起了燈, 朦朧燈影中雨絲斜飛, 空氣濕潤而涼爽,竟然有了江南煙雨的意境。


    林澤秋的頭發和衣裳都被雨水淋濕。他一個人提著兩隻行李箱,快步走在前方,爸爸喊了他一聲:“秋秋, 不要急啊,秋秋回來,爸爸幫你拿行李。”


    林知夏跟著喊道:“哥哥!我也可以幫你拎東西!”


    林澤秋回過頭來瞥她一眼:“一陣風就能把你吹跑。”


    林知夏雙手抱住媽媽的手臂:“不會的,我站得很穩。”


    林澤秋冷眼看她:“你是纏媽媽纏得很穩吧。”


    “我才沒有纏媽媽。”林知夏倔強地爭辯道。


    林澤秋忍不住問她:“你覺得你自己像不像個大學生?”


    林知夏鬆開媽媽的手臂, 冷靜地說:“人無完人,每個人都有缺點。我的缺點之一就是我十五歲了還喜歡撒嬌, 不夠成熟, 可是我沒有妨礙別人, 我不打算改正。”


    林澤秋意識到他剛才的語氣又有些凶, 激發了妹妹的逆反心理。他不想再跟她鬥嘴, 索性服了個軟:“你高興就好。”


    林知夏再次挽住媽媽的手臂:“媽媽,你嫌我煩嗎?”


    媽媽輕聲說:“傻孩子, 爸爸媽媽哪裏會嫌你們煩。你們兄妹倆都上大學了, 你在媽媽的眼裏還沒長大呢, 和你小時候一樣。”


    爸爸接話道:“我們夏夏才十五歲,是沒長大啊,她就是上學早了點……”


    爸爸看著這一對兒女, 心中總有一股自豪感。他的祖上十八代沒出過一個秀才,可他的兒子和女兒都考進了名牌大學——這消息在他們老家早就傳開了,人人都說老林家的祖墳冒了青煙,他的親戚朋友都打來電話,討教他的教育方法。


    他有什麽教育方法?他幾乎沒管過孩子。


    林知夏不到三歲時,識字就比爸爸多了。林知夏四歲通讀文言文,還可以給爸爸講故事。


    爸爸回憶著女兒和兒子年幼時的模樣,臉上掛滿了笑容,對誰都是樂嗬嗬的。他手裏舉著一把傘,傘柄偏向林澤秋,為他的兒子遮風擋雨。他還說:“秋秋十八歲了,上大學了,秋秋長大了。”


    林澤秋的手指被重物勒出一道紅痕。他停下來,抹了一把臉,應道:“你和媽媽再等四年,我就能賺錢了,每年能賺十多萬,給我們家換個大房子,大客廳,在客廳裏擺一張長沙發……”


    他半低著頭,絮絮叨叨地說話。


    林知夏仰起臉來看他,聽他說出樸素的願望,她的心裏忽然又酸又澀。她想起了省城的家,想起梅雨季節反潮的牆麵和地板、防水膠帶裹住的老水管、容易在夏天跳閘的電力係統。


    “我來負責買房!”林知夏忽然宣告道。


    媽媽笑著問她:“你才多大啊?你哥哥好歹成年了。”


    林知夏不管不顧地說:“再過三年,我就成年了。我申請了提前畢業,2012年我本科畢業以後,可能會去劍橋讀博士。劍橋有個量子計算實驗組,那個組的教授的研究領域包括數學、物理、化學……學科交叉,這是我想要的方向。我會在哥哥大學畢業之前,念完博士。”


    林知夏講完這句話,林澤秋愣住了。他定格在男生寢室的門口。


    潮濕的棉質t恤黏住了他的後背,他心中一梗,渾身都不爽利。他猛地提起一口氣,扛起行李箱連跑幾級台階。林知夏還在誇獎他:“哇,哥哥的身體素質真好,大學體育考試肯定能得滿分。”


    寢室樓裏人來人往,忙碌的家長隨處可見。他們積極地照顧著各自的兒子,而林澤秋的情況卻反了過來——他不讓父母幫他收拾東西。他自己熟練地鋪床,還削了兩個蘋果拿給爸爸媽媽吃。他沒給林知夏,因為林知夏對蘋果不感興趣。


    爸爸媽媽見他如此獨立,很快放下心來。


    這天傍晚,爸爸媽媽和林知夏告別林澤秋,踏上了他們的歸路。爸爸媽媽還把林知夏送到了她的大學門口,在校外和她揮手作別。


    她就像一隻離巢已久的鳥,記得父母給予的庇護,卻不能飛回她的老巢。她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到爸爸媽媽走遠了,才轉身踏進大學的校門。


    此時的雨勢變小,水珠從高處的屋簷滑落,滴在水窪中,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林知夏望著這一副景象,又想起九歲那年她接種完乙肝疫苗就發燒了,爸爸媽媽連夜把她帶到了醫院,她在病床上打著點滴,耳邊隻有一片淅淅瀝瀝的夜雨聲。


    林澤秋來到了北京,距離林知夏很近。他每周都會把林知夏約出來,和她見個麵,請她在附近的小吃店吃一頓飯。


    林知夏早就實現了財務自由。她隻靠獎學金,就能過得很滋潤。


    而林澤秋的大學生活費是父母給的,每個月一千塊錢,直接打進他的銀.行卡裏。他的日常開銷很少,除了買書、吃飯,幾乎沒有別的用處。他不玩遊戲、不買新衣服、不談戀愛——雖然他們學校有幾個女生追他追得很凶。


    林澤秋推己及人,難免擔憂道:“你們學校有人騷擾你嗎?”


    林知夏正在吃一隻烤雞翅。她含糊地回答:“什麽騷擾?”


    林澤秋想起女同學大膽而直白的發言。他緊緊地皺起眉頭:“有沒有什麽人,非要你做他的男朋友?”


    林知夏擦了擦嘴:“男朋友?”


    林澤秋握緊可樂瓶:“我口誤。”


    “哈哈,恐怕不是口誤,”林知夏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們學校有女生追你,想讓你做她的男朋友嗎?哥哥,你十八歲了,馬上就十九了,可以談戀愛了。”


    林澤秋卻說:“浪費時間。”


    他冰冷而頑固的語氣,擋不住林知夏的好奇心:“你知道女生為什麽會喜歡你嗎?你相信愛情嗎?你覺得兩個人的意識能相互契合嗎?”


    林澤秋繞開了那些話題:“別扯這些沒用的,多花點功夫去做你的實驗吧,你不是說你要在三年內讀完本科嗎?”


    “對呀,”林知夏靠上椅背,“我這段時間好忙,幾乎每天都去實驗室。”


    林澤秋又開始了他的古板說教:“這就對了,你在學校裏,要多學習……”


    他講了一長串的話,林知夏聽得心不在焉。她知道年輕男女多少都會有一點萌動的情愫,對“靈魂伴侶”有一種懵懂的向往,連她自己也逃不過這個魔咒——這是為什麽呢?


    林知夏想找一個人和她一起探討這個問題,江逾白似乎是最好的人選。他溫柔有耐心、見識廣博、包容力強、思維清晰又敏捷,他是林知夏最喜歡的聊天對象。


    十月底的某一天晚上,林知夏和江逾白qq視頻聊天的時候,林知夏沒有任何鋪墊地突然問他:“如果有人喜歡你,你知道她為什麽會喜歡你嗎?你相信愛情嗎?你覺得兩個人的意識能相互契合嗎?”


    她為什麽會喜歡你?


    你相信愛情嗎?


    你們的意識能相互契合嗎?


    台式電腦屏幕裏,仿佛激發了一道光,光線落入江逾白的眼中,他的思緒被炸得紛亂,像是經曆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宇宙大爆炸。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酸奶。


    他表現得非常淡定。


    這幾個月以來,江逾白的家庭教師為他總結了劍橋的麵試題型、應答策略以及心理戰術。那位老師曾經在歐洲任教多年,熟知劍橋牛津的麵試流程。他不僅拓展了江逾白的思路,還傳授了一套待人接物的方法。


    江逾白知道,林知夏正在詢問他的觀點,等待他的解答,她並沒有任何旖旎遐思,也沒有談情說愛的傾向。他不能讓她發現……他目前的心態。


    江逾白擺出了應對麵試的嚴謹態度。他抬起頭,朝著屏幕,流利作答:“以下是我個人的理解。假如我喜歡你,‘喜歡’是動詞,表達了我的願望……”


    “什麽願望?”林知夏插話道。


    江逾白說:“想和你待在一起。”


    林知夏雙手捧臉:“我們現在就在一起了,我們是好朋友。”


    “是的,”江逾白附和道,“我們確實是朋友。”


    江逾白開口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他應該避免談到自己對林知夏的觀感。他在“愛情”的話題上講得越多,越容易露餡,他對“愛情”本身一無所知,全憑一腔孤勇在感情的路上摸黑瞎走。


    林知夏並未察覺他的心理變化。她從哲學的角度入手,和他分析“靈魂伴侶”的意義與可能性,或許是她的錯覺,今晚他看她的眼神格外專注,她思考的速度變慢了,幾乎融化在他的目光裏。


    “靈魂伴侶”才剛講到一半,她竟然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


    她轉而問起了江逾白的麵試。


    江逾白說,他大概會在今年十二月參加麵試。


    麵試的淘汰率較高,他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我有預感,你會通過的,”林知夏告訴他,“我打算申請劍橋的博士,我們可以在那裏一起度過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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