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的那一段話, 在林澤秋看來, 正如晴天霹靂一般。


    “開放式關係”這五個字, 恰如一把尖銳的大刀, 狠狠戳進林澤秋的雙眼。


    開放式關係!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下流、浪蕩的東西!


    簡直聞所未聞!駭人聽聞!


    林澤秋剛洗完澡。他用一塊毛巾蓋住腦門,冷靜了幾秒鍾,手指“劈裏啪啦”地狂敲鍵盤。


    他鄰床的哥們名叫詹銳。


    詹銳麵目俊秀,心思聰穎, 隻可惜他天生口吃,說話結巴。他盯著電腦屏幕,磕磕絆絆地說:“你、你、你妹妹……”


    林澤秋沒有回頭。他肅聲警告道:“這是我家裏的事,你別往外頭講。”


    詹銳連忙答應:“我、我、我不……”


    另一位室友扯著嗓子喊道:“秋哥的妹妹怎麽了?”


    水珠順著發絲往下淌, 落在形狀分明的鎖骨上。林澤秋擦了一把脖子,歎聲說:“沒事, 你們睡你們的, 我這兒有點家務事要處理。”


    三位室友都見過林知夏。他們都知道, 林澤秋有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妹妹。他們可以開林澤秋的玩笑, 但不能調侃他的妹妹, 誰敢開口調侃,那就隻有一個“死”字。


    此事涉及了林知夏, 室友們紛紛裝聾作啞。


    安靜的環境有利於思考, 林澤秋洋洋灑灑地寫了八百字, 毫不留情地痛批“開放式關係”,嚴詞警告林知夏遠離她那個垃圾學長。如果學長敢對她出言不遜、動手動腳,那林澤秋一定會讓學長付出代價。


    林澤秋打完最後一個字, 頭腦逐漸清醒了。他重新閱讀了一遍妹妹發給他的消息。他注意到,妹妹說:“以前我們探討過愛情……”


    他和林知夏探討過愛情嗎?


    他仔細回憶,好像是有那麽一次,林知夏問他相不相信愛情?說實話,他根本不相信虛無縹緲的“愛情”。他隻相信自己的雙手雙腳。他要靠勞動賺錢,打一輩子光棍,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林澤秋胡思亂想了很久,林知夏仍然沒有回複他。他給她打了個電話,然而她的手機關機了。


    這也難不倒林澤秋。


    林澤秋去探望林知夏的時候,碰巧遇見過林知夏的室友鄧莎莎。林澤秋要來了鄧莎莎的手機號,以防林知夏在學校遇到什麽意外,無法接聽他的電話。


    眼下,機會來了,林澤秋很禮貌地發了一條短信給鄧莎莎:“鄧莎莎,你好,我是林知夏的哥哥林澤秋。我問一下林知夏在寢室嗎?明早七點我去學校門口等她。”


    鄧莎莎正躺在床上吃薯片。


    手機震動了兩回,鄧莎莎喊了兩聲:“夏神!夏神!你哥哥找你!”


    林知夏從被子裏鑽出來:“我哥哥找我?”


    鄧莎莎嘴裏含著薯片,口齒不清地說:“你哥哥問我,你在不在寢室,明早七點,他要來學校門口等你。”


    林知夏慌了起來:“完蛋了。”


    “你怕你哥哥嗎?”鄧莎莎好奇地問道,“你哥哥挺帥的啊,話不多,不煩人。”


    林知夏在床上躺平,蓋緊她的被子。她的床單和被罩都是純棉的,淺白色為底,印著幾顆粉紅色草莓。她躺在草莓編織的世界裏,懷中抱著小企鵝,一本正經地說:“你沒見過我哥哥話多的樣子。明天早晨,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學校門口。”


    鄧莎莎在腦中幻想了林澤秋喋喋不休的模樣。她捏住薯片袋子,憧憬道:“夏神,我向你許願,保佑我能遇見一個和你哥哥同檔次的帥哥。”


    林知夏謙虛地說:“不,我哥哥不算最帥。”


    “你哥哥這個帥的程度剛剛好,”鄧莎莎感歎道,“更帥一點的男人,我掌控不了,我和他相處的時候,容易變成舔狗,迷失自我,那樣不好。”


    臨近十一點,寢室熄燈了,昏暗夜色侵染了狹窄的空間,室內漆黑一片。林知夏側躺在床上,暗自回想她和江逾白相處的時候,有沒有迷失自我呢?她的意識在黑暗中變得混沌。她逐漸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鄧莎莎把林知夏喊醒。


    林知夏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起床洗漱。她穿上毛衣和外套,忽然發現鄧莎莎正在對鏡梳妝,馮緣在給鄧莎莎紮頭發。


    鄧莎莎指揮道:“梳高點,往高了梳,顯得精神。”


    馮緣一手抓著她的頭發,帶著一絲起床氣,不耐煩地問:“你要不要紮衝天炮?”


    鄧莎莎高聲發問:“夏神,哥哥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


    林知夏哪裏知道她哥哥對異性的喜好?依她所見,她哥哥和女生起碼要保持三米左右的間距。三米之外,不分男女。她隻能說:“不用特意準備,做你自己吧。”


    “懂了!”鄧莎莎打了個響指,“哥哥喜歡清純自然的,我畫個裸妝。”


    三月倒春寒,清晨刮冷風。


    鄧莎莎和林知夏在將近七點的時候抵達了學校門口,林澤秋已經來了。他還給林知夏帶了一份早餐。那早餐包括一杯溫熱的豆漿,一張夾了烤腸的雞蛋卷餅。


    林澤秋把卷餅從紙袋裏剝岀來,林知夏扶著他,咬了一口餅。他幾乎在喂她吃飯,還問她:“好不好吃?”


    “好吃,謝謝哥哥。”林知夏含糊地回答。


    鄧莎莎被這一副兄友妹恭的畫麵感動了,小聲說:“哥哥太好了吧,提著燈籠都難找,我想到他以後在家裏帶孩子的樣子了。”


    “哥哥是挺賢惠的。”林知夏悄悄地回答。


    她們嘀咕了兩句,林澤秋就將卷餅和豆漿塞進了林知夏的手中,麵色凝重又嚴肅地說:“我昨晚給你發的qq消息你看了嗎?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你還沒成年,你周圍都是成年人,你要提防不懷好意的男人。你那個學長哪兒來的,他欺沒欺負你?以前怎麽沒聽你講過?我每周日和你吃午飯,怕的就是你在學校遇到了那種男的。你膽子小,年紀小,好欺負,不敢還手……我不可能談戀愛,我不跟女生講話……你十八歲以後才能談……”


    林澤秋滔滔不絕地扯了十多分鍾。


    他古板、守舊、封建、囉嗦。


    他在鄧莎莎心目中的形象逐漸幻滅。


    二十分鍾之後,林澤秋終於講完了。他長舒一口氣,還和鄧莎莎打了個招呼。鄧莎莎麵帶微笑,衝他點了一下頭,三人在校門外分道揚鑣。


    風很大,天很冷,氣溫偏低,雲霧泛白。


    鄧莎莎頂風逆行,精心製作的發型亂成了鳥窩。她緊緊拉住外套的領口,緩步向前走著,林知夏還問她:“你想做我的嫂子嗎?”


    “不了不了,”鄧莎莎推辭道,“你哥哥……”


    “不好嗎?”林知夏又問。


    “不不不,”鄧莎莎謙卑地說,“不是不好,是我不配。”


    林知夏欲言又止。


    鄧莎莎轉變了方向:“譚千澈學長最近怎麽樣?”


    “絕對不行,”林知夏咬定道,“他絕對不行。”


    “為什麽?”鄧莎莎疑惑地問,“難道譚千澈和你似的,跳級太快了,還沒成年嗎?”


    林知夏原本清澈的眼神變得有些幽暗:“不是。譚千澈很花心,遠超你的想象。你離他遠點。”


    林知夏給出的忠告嚇到了鄧莎莎。


    鄧莎莎並不是越挫越勇的性格。自從上了大學,她就變成了一個遇到困難就原地躺倒的老實人。她無福消受自己看上的兩個大帥哥,幹脆放棄了“我要在大學談戀愛”的單純願望,老老實實地背著書包去圖書館自習了。往好的方麵想,雖然她搞不到大帥哥,但是,她把時間花在了學習上,學習不會辜負她,學習才是最好的人生伴侶。


    鄧莎莎坐在圖書館裏,眼角泛起感動的淚花。


    林知夏吃完哥哥送來的愛心早餐,直奔“北美學術交流會”的舉行場所。


    來自北美的幾位教授和學生們全部到齊,韋若星學姐的座位就在第四排。她身穿淺色西裝套裙,脖頸纖細,亭亭玉立,宛如天鵝一般高貴動人。


    林知夏路過她的時候,她喊了一聲:“林知夏?”


    林知夏扭頭:“學姐?”


    禮堂寬敞,燈光黯淡,林知夏站在紅色地毯鋪成的台階上,順手搭住了一把椅子。韋若星柔聲說:“你坐我旁邊吧,我們說說昨晚你提到的量子編程語言。”


    林知夏掃眼一看,他們量子計算組裏的同學比較分散,隻有需要上台發言的學長學姐才會坐到第二排、第三排的位置。


    “好的,我來啦。”林知夏開開心心地挨近了韋若星學姐。


    學姐誇她:“你用了草莓前調的香水?比我用的晚香玉、茉莉要好聞。”


    林知夏解釋道:“我沒有香水。我用草莓味的洗發水、沐浴液、洗麵奶……我經常吃草莓。”


    學姐笑說:“小天才的小愛好?”


    “不小不小,”林知夏說,“我馬上就成年了。”


    學姐雙手交疊,擱在腿上:“是啊,你快長大了。我比你大十歲,總覺得你還很年輕。”


    林知夏不吝言辭地稱讚道:“學姐永遠十八歲,永遠年輕漂亮。”話中一頓,她又說:“其實我覺得,人類共享了一個……一維時間參考係,歲數是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標量……”


    韋若星聽著林知夏講話,卻有些走神。她側目看向前方,沒找到譚千澈的身影。她咬了一下嘴唇,齒痕微微泛白,隻聽林知夏說道:“所以,人和人之間是平等的。如果我將來有了孩子,我要用平等的態度去和他們交流。當我的爸爸媽媽變老了,我要保持尊重,不能因為他們的年邁和遲鈍而感到不耐煩,我們的靈魂處於同一個維度空間……”


    “好姑娘,聰明又心善。”韋若星評價道。


    韋若星不再關尋找譚千澈。


    她揚起下巴,專注於交流會的內容。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教授們各自發表了演講,交流會變成了學生們的主場。


    主持人用流利的英語播報,大聲邀請譚千澈同學上台,講述他在量子比特電路中的最新研究成果。背景ppt準備就緒,記者們擺好了攝像頭,穀立凱老師匆忙出現在第一排,他握著手機,麵色不佳,俯身對另一個學生說了一句話,那個學生卻連連搖頭。


    前排的幾位中國學生開始竊竊私語。


    楊術文從第一排走過來,腳步沉重地站到了第三排,剛好位於林知夏的斜前方。林知夏拍了拍楊術文的肩膀,問道:“學長,譚千澈出事了嗎?”


    楊術文唉聲歎氣:“譚千澈昨晚在路上吹了大半夜的風,回了寢室就咳嗽,那聲音大的,肺管子咳穿了一樣,咱們一整個男生宿舍的樓道都能聽見。今早上,譚千澈吃了退燒藥和止咳藥,還和穀老師說,他能參加交流會……哎,來不了了,他高燒竄到39度,被抬到醫院去了。這不麻煩了嗎,你說?他一個小時前還拍胸脯保證,他會準時到場,還求穀老師給他表現的機會。穀老師就沒撤掉他的ppt。他是這篇論文的獨立作者,別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博士這一行,人人忙著做自己的方向,哪兒有時間去梳理別人的工作?”


    林知夏語出驚人:“我有時間。”


    楊術文疑心自己聽錯了:“你?”


    林知夏坦蕩地承認道:“我看過譚千澈的所有論文,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研究他,我熟悉他的所有實驗方法和思路。”


    楊術文驚詫不已,連番催促道:“你快上台吧,快給我們小組救場。”


    林知夏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韋若星急忙提醒她:“這是一場英文報告會,全英文的講述和問答,你們學院和我們學校的教授都在啊,你沒有準備稿子,不要勉強自己,林知夏。”


    “別擔心,學姐,”林知夏充滿自信地說,“我從三歲起就開始學英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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