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安慰鄧莎莎, 林知夏承諾道:“你遇到難題, 可以用手機拍下來, 再把照片發給我, 隻要我看見了,就一定會回複你的。”


    鄧莎莎帶著鼻音“嗯”了一聲。


    林知夏還給每一位室友留了一封親筆信。她的措詞十分柔軟真誠,一字一句地鼓舞人心,真把鄧莎莎給看哭了。


    這一年的六月底, 林知夏即將離校。


    離校之前,林知夏特意去了一趟量子計算實驗室,穀立凱老師恰巧也在。林知夏和所有學姐、學長、老師打招呼,感謝他們三年來的照顧。穀老師就說, 他要請同學們吃一頓午飯,順便給林知夏踐行。


    林知夏下意識地問:“我們現在去食堂嗎?”


    “不去食堂, ”穀老師說, “我們去北華涮肉。”


    “北華涮肉”是附近一家比較有名的飯店, 店裏的羊肉、肥牛、炸燒餅的味道都挺不錯。


    林知夏歡欣雀躍地跟隨眾人走向飯店。這一路上, 大家有說有笑, 楊術文明顯比林知夏更高興。他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反複確認:“林知夏啊, 你畢業了, 過兩天就回家了?”


    “對呀。”林知夏答應道。


    楊術文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林知夏又補充了一句:“我是學院的畢業生代表, 明天我要上台演講。”


    楊術文沒有絲毫的驚訝。


    他和林知夏在同一個實驗室工作了三年,親眼目睹她的飛速進步,她聰明好學, 目標明確,充滿耐心,又肯吃苦,所有同學都相信,她的前程必定光明而遠大。


    中午吃飯的時候,楊術文還點了一瓶啤酒。他和林知夏幹杯,默默慶祝她終於畢業了。


    桌上架著一盆鴛鴦鍋,木炭燃出熱浪,燒得湯汁滾沸,林知夏撥進去一大盤羊肉和牛肉,譚千澈忽然說:“國外的物價高,食堂貴,劍橋那邊一頓飯至少幾十塊人民幣,你大概要自己學做飯……沒成年就出國,還得一個人照顧自己。”


    林知夏不以為然:“沒關係,我已經長大了。”


    譚千澈輕呷一口啤酒,沒再接話。


    穀老師坐在林知夏的正對麵。熱氣騰騰如白霧,眼前的桌椅不再清晰,穀老師用一張餐巾紙擦了擦眼鏡,才說:“出國念書不容易,遇到困難,盡量克服,把學問做得紮實,切忌急於求成。我聽你和你師兄說,你要在兩年內博士畢業……”


    “是的。”林知夏承認道。


    穀老師勸誡她:“你頭腦靈光,是我帶過的思維能力最好的學生之一。博士和本科的標準差得遠,你順其自然,多讀多練,不要急躁,自然而然就成功了。”


    穀老師這番話,不僅鼓勵了林知夏,也安慰了楊術文。


    楊術文心潮澎湃:“穀老師,我順其自然,多讀多練,就能在物理界一下子成功嗎?”


    穀老師麵露微笑:“我那話是對你師妹說的。”


    什麽意思?


    師妹可以順其自然,而他隻能聽天由命嗎?


    截至目前,楊術文也發了兩篇文章。他的引用量比較低,不到林知夏的十分之一。不過他背靠大樹好乘涼,他們組的產出成果極其豐富,譚千澈還特別願意帶他,隻要他抱緊譚千澈的大腿,就一定能順利畢業。


    楊術文向譚千澈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譚千澈仍是一語不發地吃著飯。他的性格反差很大,有時爽朗樂觀,有時鬱鬱寡歡,楊術文便小聲勸他:“師妹要畢業了,你高興點啊,不然師妹想起這一天,隻記得你喪著個臉。”


    譚千澈抿嘴一笑:“林知夏。”


    林知夏抬起頭:“學長。”


    “在國外要好好學習,千萬別偷懶。”他殷切地叮囑道。


    “你師妹曉得要怎麽做。”穀老師圓場道。


    中午十二點過後,客人漸漸多了起來,附近不再有空座位。飯店裏的氣氛愈發熱鬧,火鍋的湯水續了兩次,林知夏吃得很飽,其他學姐學長也停了筷子。穀老師叫來服務員,起身刷卡結賬。他兩鬢斑白,稍微有些駝背,步履依舊穩健,走在所有學生的前麵,像個不知疲憊的引路者。


    室外一片陽光大好,學生們三五成群跟在後方。


    鄰近校門時,林知夏正式告別道:“我先回去了,再見。”


    眾人和她揮手致意。


    校門外的影子重疊,她在學姐學長的注視中走遠。她腳步輕快,毫無猶豫地朝著既定的方向前行。


    第二天上午,量子計算組裏有三個人決定去聽林知夏的畢業演講——譚千澈就是其中之一。


    譚千澈總能在林知夏身上找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她意氣風發,堅定不移,正是他十六七歲的寫照。而後他恍然記起,林知夏正處於十六七歲的階段,少年壯誌不言愁,倒也說得過去。


    譚千澈和楊術文、以及另一個女博士結伴,三人一起混進了這一屆數院的畢業典禮現場。他們來得很及時,隻等了十多分鍾,主持人便朗聲說:“有請2012屆優秀畢業生代表,林知夏同學上台發言。”


    深紅幕布垂落,禮堂內燈光耀亮。


    林知夏身披一件學士服,戴著一頂學士帽,緩步走到台上。她扶了一下話筒,學士帽的穗子略微擺動,甩中了她的臉頰,她無法自控地打了一個噴嚏,台下隨即響起一陣輕微的笑聲。


    楊術文離她很遠。他站在最後一排座位的後方,看不清林知夏臉上的神色。他有些擔心林知夏會尷尬、忘詞、當眾出醜,譚千澈卻摟住他的肩膀,透露道:“她的記憶力,跟我有點像,比我還好點。”


    楊術文沒聽懂。


    譚千澈不再解釋。


    學士帽的穗子停止搖晃,林知夏站得筆直。她開口說:“各位老師、同學、家長,你們好,我是2012屆畢業生林知夏。今天是我們與母校分別的日子,從明天起,我們都要踏上嶄新的路程……”


    她的開篇中規中矩,部分同學聽得心不在焉。


    楊術文也說:“她沒講自己是天才,沒講她那一串論文。”


    “在我們物院,”譚千澈笑道,“天才本科生也有好幾個。”


    楊術文忍不住問:“林知夏和他們比起來,誰更強?”


    譚千澈依然搭著他的肩膀:“有些學生特別聰明,他們不一定喜歡做學術……”


    演講台上,林知夏繼續說:“我有幸被選為今年的優秀畢業生代表上台發言,首先我想感謝母校的栽培,給了我很好的成長環境。其次,我想說,我也經曆過幾段迷茫期。從小到大,我考試都是第一名,中學四年,理科成績基本滿分……升入大學後,我在學習上遇到了很多困難,我的推算式有錯,實驗不合格,設計的芯片材料待定,很長一段時間內,我沒有發表一篇論文。我焦慮、煩躁、緊張、失眠,第一次感到自己在浪費資源,我才知道,原來我這麽害怕失敗。”


    滿場寂靜。


    她拔高聲調:“我最初設定的目標不對。後來我終於想通了,我要用什麽樣的標準來評價自我?應該用我自身的經驗和積累。這是一種三維立體的標準。在這個標準下,失敗和成功都是多麵體。因為每個人都會失誤,失誤的次數可能大於成功的次數,而人生是一個延續的過程,某一段經曆帶來的價值會隨著時間改變。我們的希望是永恒的、珍貴的,它將伴隨我們在未知的道路上一往無前。”


    說到這裏,她看著全場觀眾:“我誠心祝願大家,永遠年輕,永遠意誌堅定,實現你夢想中的所有可能性……”


    楊術文以為林知夏已經講完了。他帶頭鼓掌,還喊了一聲:“天才!”


    話音未落,不少同學都扭頭看他。


    林知夏仍然靜立不動。


    楊術文這才反應過來——演講並未結束,林知夏還有話說。他似乎在無意中打亂了林知夏的發言節奏。畢竟全場除了他以外,暫時沒有一個人鼓掌。


    禮堂的後方光線昏暗,楊術文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轉身麵朝出口方向,卻被譚千澈按住了肩膀。


    這時,林知夏忽然出聲道:“我始終認為,思想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造就了人生的意義,而意義不能被衡量,它牽涉到每一個人。如果我是天才,所有同學都是天才,願我們在離開母校之後,能夠多年如一日地追尋平等、自信、和希望。”


    “這一回能鼓掌了嗎?”楊術文問道。


    他沒聽清譚千澈的回答,他們的嗓音被淹沒在禮堂的掌聲中。


    林知夏朝著眾人鞠躬。


    直到這時,譚千澈才想起林知夏之前的話——她說,她已經長大了。


    林知夏輕飄飄地離開了演講台。她在心中細數大學階段的大事件,她經曆過實驗室爆炸,寫軟件掙到一筆錢,還發表了三篇論文,最重要的是,她對自己和別人的認知越發清晰明朗。


    林知夏走下樓梯,穿行於過道,她的同班同學都不在場,這裏隻有大四年級的學姐和學長。


    她看見了洛櫻、楊術文、譚千澈……他們無一例外地麵朝她鼓掌。那聲音是一曲亢進的高歌,她遵循著一步一頓的節拍,未曾停止前行。


    與小學和中學不同,如今的林知夏不再害怕分別。她知道,每一段經曆都有起點和終點,每一次離別的不舍都將化作重逢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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