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天清十三歲那一年, 銀行突然抽貸,家裏的小工廠瀕臨破產,債主們害怕自己拿不到錢 ,就在廠房附近聚眾鬧事, 廠子裏人心惶惶, 工人們都不幹活了, 聶天清的父親在一夜之間愁白了頭。


    生產線中斷,工廠出不了貨,客戶們打爆了家裏的電話, 父母一邊道歉一邊賠錢。全家走投無路之際,“達美建築公司”的項目經理上門拜訪,拿出了一份《資產收購合同》。


    項目經理來得正是時候。


    他們順利地買下了聶天清家裏的工廠——所有器材、設備、專利、土地的所有權都被轉讓給了“達美建築公司”。


    聶天清的父母還完債務, 又把家裏剩下的最後一套房子賣了。他們搬到了省城的“安城小區”,生活質量一落千丈。


    “安城小區”是市中心地帶的貧民區。


    聶天清一家屬於貧民中的貧民。


    他們家裏值錢的電器都沒幾樣, 空蕩蕩的兩室一廳, 積聚著陽光照不亮的陰霾。


    爸爸說:“乍富乍貧,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心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媽媽說:“安城小區也有好幾個學生在省立一中上學。你跟人家做個伴吧,兒子?”


    聶天清一口拒絕。


    每天早晨,聶天清五點半出門。他騎著自行車, 從“安城小區”出發, 直奔“桃源江畔”。


    桃源江畔是一片富人住宅區,聶天清從小在這裏長大。他假裝自己還沒從桃源江畔搬走,每天都在盡心盡力地編織謊言。


    他會推著自行車, 站在冬日的寒風中,苦苦等候十幾分鍾,等到一群初中生結伴出現——這一群人都是正兒八經的桃源江畔的住戶。


    聶天清會跟在他們的背後。


    旁人問他住在哪裏, 他堅持說:“桃源江畔。”


    聶天清在省立一中讀初二。他長相出眾,人緣好,成績更好,落魄的家境絕不能成為他的汙點。


    某天傍晚,聶天清騎車回家時,恰好在一家熟悉的店鋪門口見到了他父親的電動車。那輛電動車上掛著他母親編織的平安結,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


    他以為,父親在店鋪裏買東西。


    他按住自行車的手刹,偏頭望向店鋪的內部——他看見一位打扮時髦的阿姨正在給他的父親係圍巾,阿姨與父親並未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但他知道,家裏又要變天了。


    果不其然,這一年的春節,父親沒有回家。


    準確地說,父親再也沒有回來。


    安城小區的那間老房子裏,隻剩下聶天清和他的母親。


    母親對聶天清說:“媽老了,媽沒用,掙不到大錢,咱們娘倆兒省著點花。你在省立一中上學,別跟人攀比,別學人虛榮,你要混出個人樣,叫你爸爸後悔死。”


    母親講話時,正在縫鞋墊。她有空就去街邊擺攤,賣衣服、賣鞋墊、賣頭繩,冬天凍得耳朵生瘡,夏天熱得衣衫濕透。她能為了五毛錢在街頭和人吵架,雙手叉腰,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飛濺,滿嘴不離髒話。


    但她從前並不是這樣。


    聶天清並不恨他的父親。


    因為父親每個月都會打來一筆生活費——每月兩千,足夠聶天清和他的母親維持日常開銷。


    聶天清開始思考,“貧窮的操守”與“富貴的失節”,孰輕孰重呢?


    寒窗苦讀多年,聶天清有驚無險地通過高考,考入一所全國知名的一流大學。在校期間,他瘋狂地拓展自己的人脈,沒臉沒皮地混跡於各種團體,也在這時候認識了他的初戀女友。


    戀愛的過程有酸也有甜。


    他們這對小情侶的最大矛盾爆發於大四畢業前的那一個月——初戀女友想要留在北京發展,而聶天清執意回到省城,他們誰也不服誰,最終隻能以分手告終。


    聶天清和初戀女友分手以後,並沒有刪除她的微信。他把她留在朋友圈裏,繼續關注著她的動態。他見證了她和柴陽的相識相愛,發家致富——所有人的日子都越過越好了。


    自從初戀女友曬出了柴陽的照片,聶天清就攀上了柴陽的門路。


    起初,聶天清隻是想搞清楚,為什麽他的前女友放棄了他,選擇了一個敦胖敦胖的冬瓜矬子。


    後來,他發現,柴陽確實有幾分才華,能在計算機行業大施拳腳、大展宏圖。


    柴陽經營的“江科軟件公司”業績蒸蒸日上。根據柴陽的描述,“江科軟件公司”的實際控股人是江逾白,而江逾白的媽媽名叫關洵美,她是“達美建築公司”的幕後老板。


    兜兜轉轉幾個來回,聶天清最關注的兩個公司,都和江逾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那段時間,聶天清的心態很不平衡。他在一個重要的酒局上喝得酩酊大醉,酒後,他還講了“江科軟件”的壞話——聶天清混跡於金融行業,口無遮攔是他們這一行的大忌。


    聶天清原本以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到頭了。


    沒想到,竟然有業內人士找到了聶天清,委托他幫助“江科軟件”脫離母公司,獨立上市,那背後的巨額利潤十分可觀。聶天清作為柴陽的好友,應當肩負起相應的責任。


    聶天清答應下來。


    他和柴陽的關係越來越好。


    但他也越來越厭惡柴陽。


    那一天中午,柴陽跨坐在大廈頂樓的窗欄上,聶天清的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雙手就把柴陽往下推了。他預見到了一片血肉模糊的血腥景象,卻沒料到江逾白會立刻衝過來救人。


    陰差陽錯之下,江逾白成了柴陽的救命恩人。


    而柴陽休整了一段時間,繼續經營起“陽陽直播”公司。他不再發表熱評,不再追蹤互聯網時事,像是退居幕後一樣,潛心規劃著“陽陽直播”的發展路線,竟然也從市場上扒下來一小塊蛋糕。他掙不到大錢,卻也餓不死團隊,整個公司就那麽苟延殘喘地維持著運轉。


    相比之下,聶天清的處境更加艱難——他主動申請外派,被公司派到了巴基斯坦,七年後才能回國。


    聶天清和幾位同事一起住在巴基斯坦的南部城市。他入鄉隨俗,穿起當地人的長袍,還在朋友圈發布一條狀態:“我在巴基斯坦的第一個月,沒帶夠衣服 ,隻能穿本地人的長袍。”


    次日下午,母親就用微信告訴他:“兒子,昨天早晨,媽把你的衣服都找出來,洗了一遍,曬幹了,用真空袋包好,拿到了郵政局,填上了你的地址,給你寄出去了。郵政能把包裹送到你家門口,你還缺什麽,就跟媽說,媽給你寄。”


    聶天清秒回:“郵政的包裹多大?媽,你不用折騰,夠穿了。”


    放下手機,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半個月後,聶天清收到了兩個包裹——其中一個來自北京,另一個來自省城。


    省城的包裹很大,那上麵歪歪扭扭的字體是他母親寫的。


    而北京的包裹比較小,那字體龍飛鳳舞,屬於柴陽。


    聶天清喊來同事,讓同事幫他拆開包裹——他謊稱自己手頭沒有裁紙刀。


    熱心善良的年輕同事二話不說,就把北京包裹的表皮撕了下來,塑料袋裏掉出兩本嶄新的佛經。那佛經剛好滾到聶天清的腳下,他驀地失笑,嘴角僵硬。


    聶天清的同事喜歡讀書。他們沒有電視,網絡狀況不佳,除了讀書以外,沒有更好的消遣方式。


    同事欣喜地問道:“聶哥,佛經是新的,你看嗎?你不看我拿走了?”


    “你拿吧。”聶天清答應道。


    同事連忙道謝:“謝謝啊,我這兒也有一本好書,剛看完,我跟你換。”


    話音未落,同事從書櫃裏抽出一本名為《追憶似水年華》的法國小說,擺在了聶天清的書桌前。


    聶天清掃了一眼封皮。他隻看到了《追憶似水年華》的標題。


    六月的巴基斯坦氣候燥熱,室外溫度超過了四十度,陽光燦爛如一顆燃燒的火球,聶天清有些犯困。


    他躺在辦公室的一張竹椅上,打了個盹,時光仿佛在腦海中倒流。


    他懷念十三歲那一年在江逾白家裏玩的一場泡泡球大戰,更懷念十二歲那一年的暑假——暑假的雨水衝走了夏季的炎熱,媽媽正在廚房做排骨蓮藕湯,爸爸坐在客廳看球賽,而聶天清躺在臥室的小床上,擺弄著一副尚未完成的拚圖。


    雨水敲打著窗扉,媽媽大聲喊道:“飯做好了,老聶小聶,快來吃飯了!”


    聶天清連忙穿上拖鞋,風風火火地跑向廚房。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眼前的那一刻,就是他往後三十年人生裏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好的,小聶的番外也結束了!驚了!我竟然為聶天清流淚了!但我還是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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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是夏夏的快樂家庭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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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包照常發放,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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