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果然下雨了。


    秋風咋起,一滴水珠從天際而落,打在武幸臉上,仿佛是未幹的淚痕,武幸用手抹去,仰頭看向天空。


    一聲轟隆雷響,青白的天空下豆大的雨珠便密密麻麻劈裏啪啦的砸下來,武幸連忙雙手抱頭,縮在先生懷裏,先生把武幸圈在臂彎,替她遮住風雨,揚聲道,“加快腳步,快點進城!”


    “是!駕!”


    宋寧也解開自己的鬥篷想要遞給先生,先生擺手不要,讓他自己帶好。


    這就體現出未戴冠的壞處來了,先生隻用發帶束起的青絲全部被雨水打濕,額前留下的蟑螂須也狼狽的貼在臉頰上,狹長的鳳眸眯起,看著已經越來越近的城門,宏偉的城門上掛著漆金的牌匾,鬥大的常陽兩字躍入眼簾。


    腳下的馬蹄啪嗒揚起夾雜著泥沙的汙水,落在馬肚子上淅淅瀝瀝的往下流,打濕了人的鞋襪。


    進了城,宋寧也連忙先找了一家客棧讓眾人沐浴換衣,武幸擰了擰自己的衣袖,擰下嘩啦啦的水流在地上形成一大片水跡,嘟囔道,“昨天在丹陽的澡白洗了。”


    本來在丹陽停留一日是為了休息修整,可惜修整是修整了,一場雨下來,眾人比昨日進丹陽前的風塵仆仆還要狼狽。


    先生倒是沒有被這場雨影響了心情,他用內力烘幹了剛剛沐浴過的頭發,用一根新的發帶束起來,摸著下巴沉吟道,“唔,也不算,至少我們過了個重陽節。”


    看了戲法,吃了重陽糕,喝了菊花酒,還甩脫了何書客這個小賴皮。


    也不算毫無收獲。


    說罷先生看向武幸,想要幫武幸的小瓜皮發型也烘幹一下,卻發現她早早的就坐在了床上,這可奇了怪了,武幸不愛睡覺,從沒上床這麽早的,現下才剛過正午呢。


    武幸一共就帶了兩件衣服,都是先生出發之前買的,在丹陽時換洗了一件,這下又淋濕了一件,沐浴過後,就光溜溜的鑽進了錦被裏,隻露出個小腦袋,沒衣服穿了。


    “這倒是我的失誤,我出去買兩件吧。”先生拿過桌上的油紙傘。


    “不用了,先生,等明天衣服就幹了。”武幸搖頭道,反正外麵下雨了她也不想出去,在被窩裏發一下午的呆也挺好。


    “那你不是要在床上呆一下午?多沒意思,放心,我去去就回。”先生打開門,意外的看到門口的宋寧也。


    宋寧也看著先生手中的油紙傘,便要接過,“先生要出門?外麵雨大,我替先生去吧。”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先生繞開他下樓,買衣服這種事,怎麽能讓旁人代勞,更何況是宋寧也,他要是去買衣服,不是白就是黑,一點也不好看。


    打扮自己家的小阿武,還是自己親自來最合適。


    撐著油紙傘,嘴角掛上閑適的笑,緩步走入秋雨中。


    雨聲颼颼催早寒,胡雁翅濕高飛難。


    秋雨來勢洶洶,寒風吹打將秋雨橫斜,冷意順著地麵坑坑窪窪的小水坑蔓延至人的腳底,雨水打濕了鞋子凍的腳指頭有些發麻。


    街道兩旁早已有些商家將門半掩遮擋風雨,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牌麵還稍可的成衣鋪,收了油紙傘走上前,看到店內四麵牆上高掛著琳琅滿目的各色布料,門口的門檻上還坐著一對看上去濃情蜜意的小情侶,男的白衣飄飄麵如冠玉,女的紅衣白裙帶著兜帽看不清麵容,此刻正依偎在白衣公子的肩膀上仿佛在撒嬌,兩人看上去應該是在躲雨,誰知雨越下越大困在這小小店鋪裏,程硯秋未多加在意,繞過他們進了店內。


    坐在櫃台前縮著肩膀打瞌睡的夥計聽到腳步聲驚醒,揉著眼睛過來招待,“客官要買點什麽?我們這兒南邊的北邊的各色料子都有,隻要市麵上有的款式都能做。”


    程硯秋仔細挑選了幾種布料款式,報了尺寸。


    夥計麻利的記下尺寸,見客人選的爽快大方,也熱情了不少,“客官您看什麽時候要?留下地址我們做好了送過去。”


    “現在就要,你們要多久才能做好?”程硯秋道。


    夥計為難的看了他一眼,“今日正巧鋪子裏三個裁縫都在,可客人要的多,恐怕少不得要半個多時辰才行了。”


    程硯秋將一錠金子放在櫃台上,“可,我就在這裏等著。”


    夥計喜笑顏開的拿過金子擦了擦,奉承道,“好嘞客官,我這就上後邊催著,給您盡快!”


    程硯秋點了點頭,便在店內尋了一處地方將油紙傘掛著控水,坐在椅子上等。


    才過了不過一刻鍾,原本又急又大的雨勢肉眼可見的收緩變小,雨過天晴,隻餘下空氣中潮濕的雨汽,屋簷下滴落的水滴,砸在地上濺出的水窪。


    門口的少年男女親密的交頸低聲說著悄悄話,時不時的發出清脆的笑聲。


    “本來說好帶阿寧出來玩的,誰知半路下了雨,我們這樣把阿寧丟在酒樓是不是不太好?你阿娘會不會怪罪?”少女婉轉悅耳的聲音小聲的說道。


    “我阿娘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怪罪,你別擔心了,阿寧好哄的很,一會兒回去我們給他帶串糖葫蘆就行了。”白衣公子笑道,“阿嫦,好不容易這會兒隻有我們兩個了,就別提那小粘人精了。”


    “大哥你又在阿嫦姐姐麵前說我壞話!我才不是小粘人精!”門外啪嗒啪嗒踩著水跑進來一個小豆丁,豆丁看著不過七八歲大,皺著眉頭像個小大人樣的反駁道。


    身後跟著兩個護衛模樣的人走進來,有些歉意的對白衣少年道,“公子,二公子等急了,見雨停了就非要出來找,屬下也拗不過他。”


    “無妨,他本就人小主意大,麻煩你們了。”白衣少年拉過小豆丁捏他的臉,將粉嫩的肉團子似的兩頰揉捏到變形,寵溺的笑道,“這才多大一會兒就出來找,還說不是小粘人精!”


    小豆丁掙紮著逃脫自家大哥的魔手,嘴角被拉扯的變形,含糊不清的說道,“大哥壞人!不理你了!”


    轉身把頭埋進兜帽少女的懷裏,少女摸著他的頭,“好了,你就不要欺負他了,我們快回去吧。”


    少女因為小豆丁撲進懷裏的動作向後退了兩步,頭上的兜帽隨著動作向後傾斜了少許,露出了藏在陰影裏的半張臉,明眸皓齒,瓊鼻朱唇,是個不可多得的清秀佳人,可惜耳朵和下巴的中間卻有幾條黑色的醜陋疤痕,影響了少女的姝色。


    少女連忙把兜帽向下拉了拉,擋住自己的麵容,可是即便隻露出了一瞬間,也足以讓程硯秋看清,這個女孩的麵容有幾分肖似多年前的一位故人。


    少女和少年已經飄然遠去,程硯秋低下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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