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書客。”武幸意外道。


    萬萬沒想到,阻止她的人竟然是兩年未見的何書客,猶記得上一次分別時,他還在受著玄真觀的追殺,怎麽如今卻與這些道士混在了一處?


    何書客手上可是沾著玄真觀弟子的鮮血,竟然能如此輕易的兩方握手言和?


    武幸不知其中的彎彎繞繞,隻是出來了這麽久,偶然見到一個曾經熟悉的人,即便是敵人,也不由得感到幾分親切,她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是呀,好久不見,小阿武都已經長大了。”何書客感慨道,眸中竟有幾分懷念之色,“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摻和,我今日就當做沒有看到你,你回去找先生去吧,他也來了汝陰。”


    先生也來了汝陰?武幸心中驚駭,狐疑的看著何書客,莫不是騙她?


    何書客看起來已經比兩年前看起來成熟了許多,臉上的嬰兒肥也消了下去,少年感去了幾分,搖著扇子的模樣倒像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了。


    他嘴角含笑,桃花眼微彎,真摯的看著武幸,看起來不像是說謊。


    可是先生來汝陰做什麽呢?是為了謝嫦,還是為了她,先生一定,很生氣吧。


    武幸低頭不知該說些什麽,何書客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為她解釋道,“陰月教已經發出告示廣布天下,謝嫦為陰月教叛徒,責令陰月教弟子見之殺無赦,這其中,並沒有提到過你半句。”


    這對於武幸來說,是個好消息,卻又不是,沒提到是因為已經原諒了她的所作所為,還是因為太過於失望已經不在乎她是死是活?


    何書客帶著幾分嘲諷的笑,似是幸災樂禍又有幾分悲哀之感,“我原本以為先生有多看重謝嫦呢,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先生親口收入陰月教的謝嫦,說舍棄就舍棄,可見他在先生眼裏,連謝嫦都不如,又是個什麽樣子?


    他後來也想明白了,先生看中謝嫦看中的並不是她這個人本身,而是她背後的謝塘在江湖上的威懾力,謝嫦本人是不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並沒有那麽重要。


    隻是他仍舊心中不平,憑什麽呢?


    回頭看向正與李延筠纏鬥的謝嫦,何書客桃花眼中多了幾分冷色,也許隻有這個女人消失,才能平息他心中不甘的怒火。


    玄鐵扇遮住麵容,眸中神色晦暗不明,突然之間,不知是謝嫦的掌風,還是李延筠的拂塵,帶倒了燭台,明亮的燭火落在地上,淌出熱烈的燭淚,掙紮了幾下,熄滅了。


    屋子內陷入了一片黑暗,霎時之間,何書客轉動手中的千仞修羅扇,從扇骨之中射出了幾根鋼針,衝著謝嫦疾馳而去。


    武幸離他最近,察覺到風聲,運起步法將手中一對金玉臂釧舞的密不透風,擋在何書客身前攔下了這幾枚寒光閃閃的鋼針。


    見狀何書客危險的眯起了桃花眼,低聲道,“小阿武,我記得我剛剛才勸過你,不要摻和大人之間的事。”


    “她不能死。”武幸認真道。


    “為何?你不是最聽程先生的話嗎,程先生都說了要她死,你還要保她?”何書客生氣的質問。


    武幸沒有辦法向他解釋,她跟謝嫦之間也不是三兩句就能解釋清的,隻是她的命還綁在謝嫦身上,於是也隻能堅定的擋在何書客身前,拒絕他參與戰團給謝嫦帶來更多的壓力。


    “她不能死。”武幸幹巴巴的重複道。


    “好呀。”何書客曬然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能不能保住她了。”


    話音未落,何書客修羅扇一合,指向武幸而來,武幸連忙伸出手上的子母碧連環交叉護在身前格擋,隻是何書客畢竟比她多練了十幾年的武功,若是取巧,武幸還能與他過上幾招,這般硬碰硬,武幸注定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幾息時間,武幸便已經抵擋不住,雙手撤力,柔軟的腰肢向後不可思議的一折,幾乎挨到地上,卻又在觸地的一瞬間,借著何書客向前衝的力,從他身子底下如滑不溜秋的魚一般滑了過去。


    隻是還來不及鬆口氣,何書客又攻了過來,玄鐵所製的扇骨險險的劃過武幸的耳邊,削斷了一縷發絲,武幸運起全身功力運轉風雲渡,堪堪避開了要害,隻是依然在側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心跳都似乎停了半瞬。


    何書客譏諷的一笑,不再理她,轉身嘩啦一聲打開了折扇,又射出幾根鋼針飛向謝嫦。


    謝嫦眼角餘光看到鋼針襲來,她雙腳一跺躍上一丈多高,躲開了正麵而來的拂塵和背後的鋼針。


    隻是落地之時,何書客的修羅扇已經緊隨其後,李延筠的拂塵和何書客的修羅扇注定要挨上一個,權衡利弊之下,謝嫦沒有辦法隻能選擇硬碰上何書客的修羅扇。


    拚著人蠱比一般人強悍的身體,她一掌拍向李延筠的肩頭,運起化乾坤吸取他的內力,背後何書客的修羅扇玄鐵扇骨擊在她的琵琶骨上,力道之重,一瞬間仿佛聽到了骨頭清脆的斷裂聲。


    謝嫦悶哼一聲,化乾坤的運轉也被何書客打斷,好在李延筠本就受了傷,挨上化乾坤這一下又被吸收了不少內力,現在恐怕已經失去了一半的戰鬥力。


    謝嫦不由得慶幸起了自己是人蠱之身,恢複能力比一般人快了不是一星半點,就這短短幾息的功夫,她斷掉的骨頭已經被體內的蠱蟲修複了大半,她身體裏沒有鮮血,全靠蠱蟲供養,她與蠱蟲生生相息,隻要不是一擊斃命,她就不會死。


    李延筠退後幾步被身旁幾個小道士扶住,白淨的麵容上有幾分狼狽,捂住胸口咳出幾口淤血來。


    謝嫦的情況也沒有比他好到哪裏去,隻是李延筠身後還有幾個小道士幫扶,謝嫦的身後卻是空無一人,不僅空無一人,還有個何書客虎視眈眈。


    何書客趁著謝嫦受傷之際,桃花眼中閃過一絲快意,修羅扇鋒利的扇骨朝著謝嫦的咽喉疾馳而去,謝嫦瞳孔緊縮,隻是斷裂的骨頭影響了她的行動,使得她躲避的動作慢上了半分。


    隻是這半分,在瞬息之間便是生死的距離,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玄鐵的扇骨破風而來,謝嫦咬牙,打算拚著廢掉一隻手的結果接下這一招,隻是沒想到,身前突然閃出一人來。


    武幸在一旁心理掙紮了半天,她打不過何書客,也打不過李延筠,謝嫦單論武功隻比她稍微好上那麽幾分,今日已經是回天乏力,再無退路了,謝嫦必死無疑,沒了謝嫦,她也時日無多。


    若她此時離開去汝陰找先生,臨死之前也算了無遺憾,可不知為何,她卻挪不動腳步,看著謝嫦苦苦支撐,她竟遲疑了。


    直到何書客致命一擊,眼看著謝嫦陷入生命危險時,武幸終於動了,她緊抿著淡粉的薄唇,蒼白的臉上沁出汗珠,將抹額的發帶都濡濕了,手中緊握著子母碧連環,身形一閃擋在了謝嫦的身前。


    何書客動作一滯,再收手已是來不及,隻好變招將修羅扇倒轉,用扇柄擊中了武幸的子母碧連環,武幸接了何書客這全力一招,身體受不住內力的衝擊,吐出一口鮮血倒退幾步跌倒在了謝嫦的懷裏。


    謝嫦震驚的看著這一幕,雙手下意識的接住了武幸,將她攬在了懷裏,看著武幸麵如金紙,嘴角染血的脆弱模樣,謝嫦眉頭一蹙,強行運起全身的內力,抓著武幸向窗口躍去。


    何書客連忙追上去想要阻止,不料謝嫦突然伸手從衣袖中揮灑出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何書客回身展開折扇擋在身前,揮出內氣驅散了那霧,再去看時謝嫦已經不見了蹤影。


    回頭一看,李延筠身邊還好,他雖負傷可畢竟是一代高手,拂塵揮灑之間便將霧氣驅散,隻是他餘力有限隻顧得身邊,另外還有十好幾名小道士咳嗽著眼裏流出血淚,把自己身上抓撓出血痕。


    若何書客仍是兩年前的何書客,他此刻定然不管別人死活徑自做自己想做的事,可凡事沒有如果,他歎了口氣,悻悻的放棄了追捕謝嫦,轉身回去幫李延筠和那幾個小道士祛毒。


    謝嫦喘息著,一路用最快的速度逃脫,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內力,若是常人早已血氣上湧,七竅流血,有爆體而亡的風險,可她隻是麵色慘白,瘦的嚇人的身影在風中搖搖欲墜。


    忙活了大半夜,天色仍是陰沉沉的,大片的烏雲將天空染的墨黑,謝嫦經過一場打鬥,身上早已受了嚴重的傷勢,又強撐著逃了好幾個時辰,離天亮還有一小段時間,離晉陽還有一小段距離,可她已經沒了力氣。


    她放鬆了鉗製著武幸的手,拉著她進了一個路邊廢棄的破廟休息,廟裏供奉著的佛祖石像破舊不堪,結著蛛網,到處都堆積著厚厚的灰塵,踏進去就像是踏入了雪地裏,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此刻謝嫦卻沒興趣計較這些,連受驚的蜘蛛掉到身上也隻是隨手拍開,扯下供台上腐朽的桌布,因為年代久遠刺啦一聲被她撕成了兩半,一半也沒什麽關係,隻不過沒有武幸坐的地方了,她把桌布扔在地上坐了上去,拉著武幸站在她旁邊。


    她扯起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我真想殺了你。”


    武幸沒說話,若是想殺,她早就殺了,相處日久,她了解謝嫦的為人,她想殺什麽人,不會說,隻會做,現在說這種話,隻是有事要她做罷了。


    喘了口氣,謝嫦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太想喝水了,可惜沒有。


    此刻她有些可惜,白日裏經過那茶攤時,她隻喝了三碗,應該喝六碗才是,她身體內沒有血液,會比普通人更加容易幹渴。


    “我從以前就想殺了你,所以在藏書閣我給你下的蠱是嗜血蠱,沒有解藥,隻能看著身體一點一點枯竭,慢慢等死,可是後來我後悔了,你這樣的人,就該好好活著,我真想親眼看看程硯秋知道你的真實麵目後是什麽表情,可惜我等不到了。”


    她譏笑一聲,拉著武幸借力趴在了她的肩膀上,在武幸耳邊輕聲道,“你知道你為什麽沒死嗎?你知道江湖上人人趨之若鶩的浮生蠱我藏在哪裏嗎?”


    “我要死了,我不知道會是誰殺了我,”她咯咯嬌笑起來,仿佛極為開心的樣子,推開武幸仰麵靠在了供台上,“可是沒關係,我死之前會在他身上種下無息蠱,無息蠱是沒什麽用的蠱,不能殺人也不能救人,唯一的作用是可以和母蠱互相感應,你能感應他,他也能,感應你。”


    她的聲音漸漸虛弱了下來,“你若是不想被別人發現的話,就殺了他。”


    仰頭看了看殘缺的瓦片露出一點清冷的月光,烏雲已經散去,謝嫦閉上眼睛,氣息微弱,“呀,天快亮了……”


    武幸知道她已經沒有別的話要交代,這句話是告訴她該離開了,她雖然受了何書客一招,但是不知為何,對方最後收了手,她的傷並不嚴重,剛才逃命時也是謝嫦一直帶著她,她並沒有使用內力,在謝嫦身上休憩了半晌,體內真氣充沛,此時運起真氣用風雲渡離開沒人能找得到她,她最後看了謝嫦一眼,淡色唇瓣無聲開合。


    我走了。


    謝嫦閉著眼睛,嘴角噙著微微的笑意,她不相信任何承諾,就連讓別人幫她報仇,也要用威脅的方式,雖然她知道,隻要她說,武幸一定會做。


    因為武幸曾經對她說過,我會幫你。


    十月份的天氣,秋意颯爽,風吹在身上,莫名讓武幸覺得寒涼,她悶著頭不管不顧的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奔了不知道多久,才停了下來。


    清晨的日光灑在武幸的臉上,側臉上那一道血痕已經凝結,淩亂的發絲被風吹的貼在臉頰上,她已經用盡了內力,粗略一算,大概也跑了有幾十公裏了,若是要追,勘察蹤跡加上追尋的時間,沒個一兩天是找不到她的。


    不過何書客和李延筠也不會找她,抓她又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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