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時候,上午仍舊是陪彭雪奡玩,因為教主來了,為了給教主和教主夫人留出二人世界,兩人便在院子裏蕩秋千,武幸推著他,蕩了一圈又一圈。


    下午做完功課,武幸便尋機回了鬆煙院一趟,見了先生。


    “感覺如何?”程硯秋挑眉問道。


    “夫人很好,少教主也很好。”武幸低頭稍加思索回答道。


    這樣的回答說了好像沒說一樣,太過於敷衍,可程硯秋卻能聽出武幸認真的語氣,隻好搖頭無奈的笑笑,想著等以後相處的日子長了便好了。


    不過,程硯秋突然有些嚴肅的說道,“阿武,日後你跟在阿雪身邊,當要事事以阿雪為先,可懂?”


    他心中知道武幸其實對於尊卑和上下並沒有特別大的敬畏,隻是因為敬仰和濡慕他才會格外乖巧聽他的話,若是讓武幸對彭雪奡也這樣,恐怕有些困難。


    說了這許多,武幸也不一定能聽得懂這其中的分別,程硯秋歎了口氣,繼續道,“你的主人隻有阿雪一個人,你跟了他以後,若是與旁人有什麽衝突,隻需要聽阿雪一個人的命令,這個旁人若是我,若是教主,都不行。”


    武幸有些懵懂的點頭,“是,先生,阿武隻忠心少教主一個人,永遠隻聽他一個人的話,事事以少教主為先,以保護少教主為己任。”


    程硯秋便欣慰的笑了,摸了摸武幸的頭。


    武幸現在長高了許多,程硯秋摸她的頭,都需要抬手了。


    夏去冬來,萬物逢春,轉眼間,又是一年。


    彭雪奡剛過完六歲的生辰,到了可以習武的年紀,便被彭澤揚帶著出去在幾個堂主麵前晃了一圈,正式奠定他少教主的身份。


    說起來,武幸倒是比幾個堂主還要先一步見到聖教未來的繼承人,可比他們早了一年。


    原本大長老還想做少教主的師父,想把少教主好好教導一番,免得他變成跟他爹一個樣,可沒辦法,教主實在太閑了,天天在聖教中待著,連啟蒙都是自己親自來,哪會給大長老這個機會。


    彭雪奡心心念念著想要出門,也總算是小小的滿足了一下他的心願。


    彭澤揚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他年少時也曾經有過這麽迫切的心情,隻不過老教主這個父親當的比他還不稱職,他都十幾歲了還困在曲塘山這一畝三分地裏,連曲塘鎮都很少去,直到老教主逝世,他即位,才得以有機會出一趟遠門遊玩一番,不然又怎麽會遇見阿雪的娘親,他的夫人程素柔呢?


    仔細想了想,彭澤揚自覺他已經不是一個好教主了,做一個好夫君好父親應該還是沒問題的,滿足一下兒子的小小心願又能有什麽要緊的,隨即大手一揮,決定帶兒子去旅個遊。


    程素柔卻不太同意他這個想法,有一些擔憂,她身子弱,受不了長途跋涉,不能同去,對於彭雪奡和彭澤揚一起出去,便覺得很是不靠譜,即便有武幸跟著,她一個八歲的小孩子,又能幫得上什麽忙。


    “這能有什麽?雖然你夫君我這個人比較懶,但天賦好,武功還算不錯,還能護不住兩個小娃娃?”彭澤揚拍著胸脯說道。


    這可不是能不能護住的問題,阿雪長這麽大他可沒親手照顧過幾次,大男人粗心大意,程素柔怎麽能放心?


    “你什麽樣我還能不知道?跟著你出去,恐怕阿雪丟了幾天你都不知道,這可不行。”程素柔生氣的嗔怪道。


    彭澤揚見嬌妻嬌蠻的一個白眼翻過來,訕笑著摸摸腦袋,“那便算了?”


    沒想到自己阿爹這麽容易就在阿娘麵前丟盔卸甲,彭雪奡不高興了,嘟著嘴拽程素柔的衣袖,“阿娘~”


    程素柔沉吟片刻,想了想便道,“也不是不行,隻是跟你阿爹去不行,你若實在想出去,便跟著你舅舅出去玩幾天。”


    彭澤揚眼珠一轉,如果大舅哥帶著兒子出去,那豈不是平白多了好幾天二人世界?可行可行!連忙高興的跟著附和道,“對對對,大舅哥帶著阿雪出去,我也是絕對的放心。”


    彭雪奡便也滿意起來,三人皆大歡喜,把這個問題丟給程硯秋一個人去頭疼。


    程硯秋得知後,隻能無奈的笑笑,想了一想,教內如今確實沒什麽大事,江湖上也是風平浪靜,帶兩個小家夥出去玩玩也沒什麽不好,總要見見世麵的,便同意了。


    隔了幾天,程硯秋便帶著武幸和彭雪奡兩人出發了,三人身上都沒有明顯的陰月教標誌,在外人看來,便像是一個父親帶著自己疼愛的一雙子女出來踏春。


    三人坐著馬車出行,期間程硯秋還帶著彭雪奡體驗了一把騎大馬的感受,讓彭雪奡連連驚歎。


    程硯秋沒打算帶兩人跑多遠,就在東陽附近轉轉就算了,沒想到彭雪奡卻有要求,還言辭鑿鑿的要去這兩個地方。


    “你確定?這可沒什麽好玩的。”程硯秋驚訝的問道。


    彭雪奡重重的點了下頭,堅持道,“確定,我就要去塘下村和陽安城!”


    塘下村是武幸降生的那個村落,程硯秋隱約還記得,因為有一次跟秋月慈去龍泉湖遊玩,武幸半路說要去村子裏看看。


    至於陽安城,則是程硯秋和程素柔從小長大的地方,也許阿素跟他講過,所以阿雪才好奇想去看看吧。


    想起腦海深處中那些久遠的記憶,程硯秋陷入了回憶中,心情有些複雜,不由得歎了口氣,“也好。”


    塘下村就在曲塘鎮外,龍泉湖的邊上,武幸跟彭雪奡講的那條小溪流,便是從龍泉湖引流過去的。


    三人一身的打扮氣質與樸實簡陋的村莊格格不入,彭雪奡卻沒有半分嫌棄,瞪大了好奇的黑眼珠看著周圍的一切,黃土和茅草堆砌成的矮小房屋,用籬笆圍起來的院落,唯唯諾諾大氣也不敢出的村民小心翼翼的離他們遠遠的,黑黃的皮膚帶著歲月摧殘的溝壑,穿著肮髒陳舊辨不出原本顏色的衣物,有個髒兮兮的小孩流著鼻涕傻愣愣的站在路中間,被慌張的村婦連忙抱走。


    他們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有三個明顯是上層社會階級的貴人突然來到這個小小的村落,年邁的村長隻好帶著眾人的疑問踏出了這一步,他揉揉昏花的老眼,覺得這三人裏的那個小姑娘有些熟悉,武幸頭上的白玉抹額喚醒了他的記憶,他有些不確定的想,這不是上次過來尋人的那位小公子嗎?


    不過眼前這位長大了些許,腦後的馬尾也垂到了腰際,眉眼柔和多了幾分女氣,看起來倒不像是個小公子了,也許是他上次看錯了?


    上次那小公子來過後,他還專門等著跟李大娃他們一家說了一聲,大娃他爹摸著腦袋一臉憨厚,說並不認識什麽富貴人家的小公子。


    沒想到隔了一兩年,這小公子又來了。


    村長遲疑的問道,“三位貴人,可是來尋那李大娃一家的?”


    武幸早就不在意自己的爹娘是什麽樣了,是生是死都與她無關,反正她對他們也沒什麽感情,便搖了搖頭,帶著彭雪奡看一圈便準備離開了。


    村口的大槐樹比四年前更加的濃密茂盛了,樹下的螞蟻窩也不知更迭了多少代,彭雪奡驚奇道,“這樹好粗!”


    他試探著伸著手比劃,卻發現就算是三個自己也不能環抱著樹一圈。


    正值暖春,大槐樹上新生的枝葉連成密密麻麻一片,落下一大片陰影,將炙熱的暖陽與樹下的人影分割開來。


    武幸卻忽略了,她小時候為什麽經常到大槐樹下發呆,是因為她小時候的家,離大槐樹是非常近的。


    一個長相刻薄寡淡,身材幹瘦的女人幾步走過來,麵上掛著刻意的驚喜笑容,眼中還有著隱藏不住的幾分貪婪,目光死死的盯著武幸抹額上那塊價值千金的白玉,這可是好東西,若是能有這麽一小塊白玉,不僅能還下這幾年欠的債,剩下的錢也夠他們一家人這輩子的吃喝都不愁了!


    “哎呀,這是蠢丫吧,蠢丫出息了,還記得回來看看娘,真是好孩子!”那女人裝出一副假惺惺的慈愛麵孔,皸裂的手上還沾著不知名的髒汙,就想伸手過來拉武幸。


    程硯秋皺眉看著這莫名其妙的女人,有些不耐煩的想說些什麽,卻被武幸打斷,武幸平靜的退後一步躲開了那女人的手,淡淡道,“你認錯人了。”


    慈愛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女人尷尬的笑了兩聲,“嗬嗬是嗎,我一看你這眉眼就覺得像我們家蠢丫,我實在是太想我那乖閨女了,竟然都認錯了。”


    女人訕笑著趕忙離開了,生怕晚一秒就會粘上什麽晦氣一般。


    武幸看著女人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沒有絲毫波動,心中隻把她當成了一個陌生人。


    這女人眉眼之間確實和武幸有幾分相像,武幸的單眼皮和寡淡的眉毛應該都是隨了她,單看長相,便能看出兩人之間應該有些親緣關係,隻是那女人早已不記得蠢丫長什麽樣了,不過是聽村長說那小姑娘來找過他們,便試探一下。


    程硯秋自然能看得出來,武幸的的確確是那女人的女兒,隻是那女人眼底沒有一絲一毫的親情,有的隻是不帶半分遮掩的貪婪,那不是看自己親女兒的目光,而是打量貨物價值的目光。


    原本程硯秋還擔心武幸心中會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有幾分執念,想要出言幹預,沒想到武幸竟然能夠這麽平靜,讓他放心了許多。


    本來若是按照聖教的規定,像這種家人不屬於聖教教眾的人,若是想要做到教中高層,必須要斷親緣才行,隻是武幸還小,他並不想當著武幸的麵做的這麽絕,何況武幸的親生父母並不像是什麽好人,等阿武長大了,懂得了一些道理,自然而然就會厭惡他們。


    彭雪奡看完了大槐樹,還沒有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好奇的問道,“那是你阿娘嗎?”


    武幸語氣中不帶一絲感情的承認,“是。”


    彭雪奡驚訝的張大嘴巴,有些震驚,阿武寫字厲害,武功又高,長得還好看,是他認識的小朋友當中最厲害的,雖然他也隻認識武幸一個同齡的小朋友,他怎麽也想不通,阿武怎麽會有這樣一個阿娘呢?


    雖有些不理解,卻也能感覺出來,阿武與她阿娘之間陌生的感覺,彭雪奡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她壞,我們就不要她了,以後阿雪的阿娘分給阿武一半。”


    聞言程硯秋失笑,覺得這童言童語十分有趣,也沒有出言阻撓兩個小家夥的友誼之路,反而頗有些樂見其成。


    一個人隻能有一個阿娘,阿娘怎麽能分一半呢?武幸覺得彭雪奡這話有些荒唐,可看著他撲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便也不自覺的應了聲好。


    武幸後知後覺的有些懊惱,這可實在不怪她,彭雪奡長得並不像教主那般娃娃臉,具有少年感,而是有幾分像程硯秋。


    都說外甥似舅,這話在彭雪奡身上一點都不假,他的長相就像是程硯秋和程素柔的結合體,比程素柔多了一分英氣,比程硯秋多了幾分柔美,隻有一雙眼睛隨了彭澤揚,大大的一雙圓眼睛,濕漉漉明亮亮的像是貓眼,看起來漂亮極了。


    若說武幸的長相平庸寡淡,穿著方便行動的勁裝頭發束起來,她不說話的情況下有五成可能會被認為成一個男童,彭雪奡就是另一個極端,明明是個男孩子,卻比大多數女孩子還要漂亮的多。


    看著這與先生相似的臉龐瞪著一雙貓眼期待的看著她,武幸覺得就算自己有所準備,也很難抵擋這樣的攻勢,隻能輕易的敗下陣來。


    彭雪奡開心的笑起來將一對兒貓眼眯成一條縫,蹦蹦跳跳的拉著武幸朝村東頭的山坡和小溪流跑過去,之前的煩惱一下子就被拋到一邊。


    跑到不到兩丈高的小山坡上,幾顆野山楂樹簇擁著發出新芽,彭雪奡居高臨下的站在最上麵,順著溪流流動的方向看向遠處,興奮大喊道,“阿武快看!有船!”


    幾百丈之外的龍泉湖,湖麵上波光粼粼,幾艘畫舫悠閑的浮在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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