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午飯,文叔又樂嗬嗬的跟程硯秋一起追憶起了往昔,程硯秋一臉感慨的附和著,彭雪奡不願打擾兩人的溫情時光,也覺得無聊,便帶著武幸悄悄的溜了出去,跑回了主院。


    東瞅瞅西摸摸,兩人跑到了琴室,彭雪奡看著案上保存完好的古琴,心中一動,“阿武,我記得你不是會彈琴?”


    “是,但是彈得不好。”武幸回答道。


    她雖然跟著秋月慈學了一段時間的琴,但是本質學琴隻是為了陶冶情操,平心靜氣,戒驕戒躁,撫琴的技巧並沒有學到多少,主要是心境,是以她雖然能勉強彈出幾首完整的曲子,卻也是平平淡淡,不能引起人的共鳴,隻能說是不難聽的境界。


    梧桐苑裏沒有琴,彭雪奡自然也沒有聽過武幸的琴曲,因此很是好奇的要求道,“阿武,要不你現在彈一曲讓我聽聽?”


    武幸有些猶豫,“這可是先生的母親留下來的遺物,我們這樣擅自動用,不太好吧。”


    看先生的態度,他對於家人的感情都很深,以她這三腳貓的水平貿然去動先生母親的琴,即便先生不會生氣,她也覺得冒犯。


    彭雪奡想想覺得也是,有些失望,不過轉瞬他便又想到一個好主意來,“進城的路上我聽到一個酒樓中有琴聲,那裏肯定有琴,而且離這裏也不遠,我們偷偷過去借用一下好不好?”


    武幸遲疑,“我們私自出府,要不要請示先生?”


    “哎,阿武,舅舅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見了故人,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才對,我們怎麽能因為這麽一點小事去打擾他?再說了,很近的,我們悄悄過去再回來,兩刻鍾頂天了!”彭雪奡慫恿著武幸,也許是被管的多了,猛地放出來,就跟出籠的鳥兒似的,就想嚐試一下自由的感覺,第一次不聽阿娘話不聽舅舅話偷偷跑出去,即便什麽也不做,這種感覺也讓彭雪奡覺得非常刺激。


    武幸被他說的動搖了,確實不該打擾先生,再加上先生也說過,讓她什麽事都第一聽彭雪奡的,這裏是都城陽安,城門都那麽森嚴,城內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危險,她的武功隻要不是碰上先生這樣的人物,基本都有一拚之力,就算打不過,也可以勉力支撐一段時間讓彭雪奡先跑回去叫先生來救她,想了想把所有可能都設想了一遍,需要擔心的地方並不多,於是武幸點點頭,也便同意了。


    武幸的輕功自不必說,風雲渡練的幾乎出神入化,彭雪奡雖然才剛剛入門沒幾個月,輕功差強人意,但翻個牆還是沒什麽問題的,兩人翻了牆悄悄溜走,穿過了幾條街,來到了彭雪奡所說的那家酒樓。


    走到門口,飯點剛過不久,客人皆是出多進少,猛然看見兩個穿著富貴的小公子像是要走進來的模樣,即便對方年紀幼小,門口的夥計也是眼前一亮,熱情的上前招呼著。


    彭雪奡還是第一次在沒有長輩的陪同下出來,不免有些緊張,他輕咳兩聲,湊到武幸的耳邊悄悄問道,“阿武,你帶錢了嗎?”


    武幸有些無語,敢情你什麽都沒準備,就是一時興起就出來了?


    不過辛好,武幸出來次數和經驗都比彭雪奡多,跟著謝嫦大江南北的抱頭鼠竄時更是吃了不少苦頭,吃了教訓,身上自然時時刻刻有所準備,“帶了,但是不多。”


    一路都是程硯秋結賬,銀子這東西又不輕,她身上還帶著一對實打實的金玉臂釧,和靴子裏的匕首,每天帶著好幾斤的東西到處跑其實也挺累的,所以武幸身上的銀子就是未免意外救個急,分量不多,隻有幾兩,借用下琴再喝杯茶或許夠,但是想要在這寸土寸金的陽安城中這麽大的酒樓珍饈佳肴大快朵頤,恐怕是夠嗆。


    不過兩人剛剛才吃過了文叔做的飯,根本就不餓,彭雪奡目的也不在於此,若是沒有錢的話,兩人可以偷偷用輕功摸上去,隻是這樣的話,恐怕一首曲子還沒彈完就要被人發現趕出來了。


    一聽武幸說有錢,這就好辦了,彭雪奡頓時便硬氣了許多,昂首挺胸大搖大擺的走過去,學著紈絝子弟傲慢的模樣,“有雅間嗎?”


    “有有有,您樓上請!”夥計滿麵笑容,客人已經散了不少了,樓上雅間自然富餘。


    “好,來一壺好酒,再送一把琴過來!”彭雪奡端著架子頤氣指使道。


    武幸一聽便皺起了眉頭,拉住了彭雪奡,有些不讚同,夥計也有些呆滯,感覺自己仿佛聽錯了。


    這兩個一看便不滿十歲之數的小公子,竟然要一壺酒?莫不是他聽岔了,要的其實是酒釀小圓子?


    彭雪奡訕笑了兩聲,拍拍武幸的手以示安撫,對夥計堅定道,“沒有錯,一壺酒,一把琴,趕快送來。”


    夥計看了看那個明顯年紀稍大一些小公子,見對方沒有明確反對,遲疑了一下,將兩人送進雅間,便又笑著道,“好好,馬上就給客官您送上來!”


    這也許就是大戶人家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子,偷偷跑出來想要叛逆一把,這要是把兩個小公子給喝醉了,出點什麽事,人家大人還不得找上門來,他挨一頓打事小,說不得活計都要丟了,若是隨便上點果汁應付了事,這小公子看著也不像是個好糊弄的,這可怎麽辦好?


    愁眉苦臉的下了樓,原本還以為是闊氣的公子哥,這下好了,是座大尊神,還是給他們上些清淺的果酒吧,若是連果酒都能喝醉,那可真是算他倒黴了。


    下屬的基本準則之一,不能在外人麵前公然反駁主人,落了主人的麵子。


    所以在夥計離開之後,武幸立馬皺著眉頭看向彭雪奡,“你要酒做什麽?不好喝。”


    程硯秋是並不禁止小孩子飲酒的,他喜歡飲酒,卻不貪多,隻是淺嚐即止,覺得就算是小孩子,喝個一兩杯也沒關係,不打緊,不然武幸也不會四歲時候就嚐過酒的味道了,隻是程素柔卻覺得有關係,她是嚴令禁止彭雪奡飲酒的,所以即便彭雪奡望眼欲穿,程硯秋也隻能愛莫能助了,對於自家外甥的教育上,還是聽他的親娘的比較好。


    雖然程硯秋也覺得,程素柔有些太寶貝這個兒子了,男孩子家,哪有那麽嬌的?


    “就是嚐嚐,不打緊,好奇嘛。”彭雪奡嘿嘿笑兩聲,“酒什麽味兒?阿武給我說說。”


    武幸回想了一下當初喝到那清泉酒時候的感覺,誠懇的答道,“又苦又辣,有點甜還有點酸,反正很難喝。”


    彭雪奡有些驚訝,“這麽神奇,酸甜苦辣鹹,人生五味,它占了四味,怪不得舅舅喜歡。”


    說著,圓圓的貓眼笑的眯了起來,躍躍欲試,“這麽好的東西,我也要試試。”


    武幸可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好東西,隻是心中警惕著,一會兒可千萬不能讓彭雪奡多喝,嗯,就三杯吧,超過三杯就強行把他帶回去。


    不過酒那麽難喝,彭雪跟她一樣偏甜口,估計也不愛喝,一杯說不定就嫌棄的皺眉頭了。


    琴和酒都是現成的,不像飯菜,還要現做,所以很快就呈上來了,武幸坐在案前撥了幾下弦調音,彭雪奡便迫不及待的將小酒壺的紅泥封打開,輕輕嗅了嗅,隻聞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心中對武幸所說的話感到了些許疑惑,連忙倒進杯中,捧起來小口酌飲。


    入口清甜,是有一點點的苦味和辣味,不過不多,完全可以忽略掉,彭雪奡又喝了一口,咂咂嘴,挺好喝的呀,怎麽阿武會這麽說?難道是為了不想讓他喝所以騙他,他皺著小眉頭不高興的道,“這不是挺好喝的麽?”


    武幸有些驚訝,沒想到彭雪奡會愛喝味道這麽奇怪的東西,不過仔細想來,似乎她認識的人當中,宋寧也和何書客也挺喜歡喝的,難道這就是男孩子的天賦?那她是真的欣賞不來。


    或者說,彭雪奡是為了麵子強撐也說不定,武幸狐疑的過來也倒了一杯,嚐了一口,這一口瞬間讓她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入口回甘,酸甜微澀,極為好喝,她不禁有些懷疑,這真的是酒?


    不過喝完酒後那種微醺的感覺還是有的,這也讓武幸打消了懷疑,先生是說過,這世上的酒有不同的品類,雖然大多數都是穀物釀成,但也有其他的口味,說不定他們今日飲的,就是比較特別的那種酒。


    兩人都偏愛甜口,這果酒剛好合了兩人胃口,酒壺容量小,兩人分著七八杯便見了底,具都喝的小臉紅撲撲,武幸一開始想的三杯即止的計劃,也都拋到了腦後。


    眼見著小酒壺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來,彭雪奡有些失望,大著舌頭道,“怎麽、沒、沒了?再、來一壺!”


    彭雪奡已然是半醉的狀態,武幸卻還保持著基本的理智,冷靜的道,“錢應該不夠了。”


    “那,好吧。”彭雪奡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的想要離開,來日方長嘛,日後總還會再有機會喝酒的,如今可不能醉倒在這酒樓,不然等程硯秋發覺端倪出來尋他們,恐怕往後就會看他看的極嚴了。


    剛打開了一條門縫,彭雪奡眼角餘光看到案上的琴,遲鈍的回想起了他們今日偷偷溜出來的主要目的之一,又坐了回來,“阿武,彈琴,你彈琴。”


    琴都搬過來了,不用,這錢豈不是白花了?彭雪奡雖然對於錢不是特別的敏感,但是跟著程硯秋這次出行,幾次看到程硯秋為了省錢做出的選擇,為了省錢不坐商船坐畫舫(他家竟然連艘船都沒有),為了省錢沒有點他愛吃的菜(其實不是),這讓彭雪奡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危機感,感覺到自己家好像很窮。


    但是也不算太窮,一路走來,還是看到了不少比他家還要窮的人,誤打誤撞,也讓彭雪奡養成了不能亂花錢的意識,不過現在錢已經花了,不用,就是浪費,當然要彈個幾首曲子再走,至於醉成這樣還能不能彈琴?反正也不是他彈。


    武幸的意識還沒有迷失,但也有些反應遲鈍,聽了彭雪奡的話,竟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坐在案前輕輕撥弄琴弦,隨意彈了一首歡快的東陽民謠。


    這歌謠在東陽是家家戶戶的小孩子都會唱上一兩句的,彭雪奡自然也聽過,聽了上句就能哼出下句來,於是在武幸這一會兒輕一會兒重,曲不成調的琴聲中,彭雪奡竟然也能聽出來彈的是什麽,並且還極為捧場的誇讚道,“好,好聽!”


    一曲彈完,彭雪奡猶未盡興,用酒杯敲著桌案,叫道,“再來,再來!”


    武幸正要繼續再彈下一曲,卻突然聽到隔壁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怒吼,“吵死了,真難聽,傅少衡,你去給我砸了那琴!”


    武幸一下子酒意就清醒了大半,警惕起來。


    本來這酒樓的隔音效果就不強,剛剛彭雪奡又開了門縫,隔壁聽到她的琴聲也是很正常,對方又沒有遮掩,以武幸的耳力,清晰的聽到這句滿含著怒意的話也很正常。


    若是平常,先生不在身邊,身邊又有一個武功不濟的彭雪奡要保護,武幸說不定就賠禮道歉息事寧人了,可現如今武幸和彭雪奡都醉了個大半,武幸隻意識到了有人會對她和彭雪奡的安全產生威脅,而彭雪奡還在維持他紈絝子弟的人設,怒目圓睜,隔著門叫囂起來,“你敢!”


    門被推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神色漠然,麵無表情,手中拿著一把古樸的長劍,他身量極高,也不知為何,明明是個少年模樣,發育的卻這般好,輕薄的素色勁裝緊緊的包裹在身上,顯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他光是站在那裏不動,就給人一股極致的壓迫感。


    武幸認出了這人,正是四年前在常陽有過一麵之緣的傅少衡,奇怪,先生不是說他們早就從漁陽離開了麽?陽安與濮陽的方向南轅北轍,他們要回濮陽,也不該經過陽安,並且停留一月之久啊?


    傅少衡聲音淡淡,“得罪了。”


    他走過來,武幸忍不住緊張起來,四年前的時候她對於武功還沒有這麽深刻的理解,也不知道那時傅少衡的武功如何,隻是現在,這個少年給了她很大的壓力,讓她深深的意識到,這個少年很強,她打不過。


    這是一種氣場上的較量,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


    傅少衡已經十四,而武幸才將將八歲,她打不過,說出去也不丟人,很正常,隻是此刻醉意翻滾的腦袋裏,武幸卻沒有那麽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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