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完成,武幸在標注了常陽的三個卷宗上全部打上紅封,便回到了客棧。


    她剛一開門,一個懶洋洋趴在桌上的小童便一下子跳起來,欣喜的道,“公子你回來啦!”


    武幸看向他,洗幹淨收拾打扮好的七兩看起來精致可愛,大大的杏眼,白嫩的臉頰上麵帶著嬰兒肥,軟軟糯糯的很好捏的樣子,他羞澀的抿嘴一笑,臉頰兩邊便出現淺淺的兩個酒窩,“公子你看什麽呢?”


    “還挺好看。”武幸點評道。


    七兩便嘿嘿笑兩聲,隨即便又皺著秀氣的眉頭道,“剛剛我讓店家幫忙買新衣服,他把銀子全都拿走了,卻隻買了一身,公子,我沒有換洗的。”


    公子嫌棄他髒汙,應該不會讓他醃臢著隻穿一身,會再給他買的吧?


    “等回去給你買。”武幸隨口道,看了看七兩身上的衣服,用的是青綢布的料子,柔軟舒適,成布便要六百文一匹,並不便宜,武幸一共隻給他留了一兩多銀子,一身衣服加些熱水吃食,店家並沒有坑他。


    至於為什麽他會買青綢布的衣服……不管是他真的無知,還是小心機,亦或者是店家故意,武幸都懶得在乎,反正等帶回去以後,想個辦法把人丟給彭雪奡就好。


    武幸叫了些飯菜讓店家送上來,對七兩道,“吃過飯啟程,我帶你回去。”


    “好嘞公子!”七兩笑嘻嘻的應道,沒有半點猶豫。


    武幸不由得有些奇怪,七兩這個人,看起來落魄,淪落到瀟湘閣那種地方,可是卻又皮膚白皙,像是嬌養長大,手上略有薄繭,武幸看得出來,那不是使用任何武器的繭,而是純粹幹活磨出來的,他說他有力氣會幹活,並不是騙她。


    這很矛盾,誰家嬌養長大的孩子會讓他幹活呢,還是力氣活,而且他也並不想家,沒有不舍之情,說走就走,還很自來熟,很快的就融入了富貴公子的小跟班這個角色。


    聽他口音應該是常陽人士,從小在常陽長大,即便他是被他家裏什麽人給賣了,也不至於一點離別感傷都沒有。


    “走了以後就再也不會來常陽了,你不想回家看看?”武幸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七兩落寞的低下了頭,“公子,我沒有家。”


    “我還在繈褓的時候,有人把我丟在了路邊,班主爺爺撿到我,就把我帶回了戲班子,養我長大教我唱戲,以前的伯夫人好禮佛聽戲,引得常陽各世家爭相效仿,戲班子裏的生活過得也還算不錯,自從常陽伯府沒了以後,戲班子的生意便一落千丈,接不到戲,戲班子裏捉襟見肘,班主爺爺實在是養不起我們,便將我們都賣了……”


    說到這裏,他苦笑了一下,酒窩裏藏了些苦澀的味道,“我運道不好,長得最好看,就到了瀟湘閣。”


    “雖然班主爺爺賣了我,但以前他對我也挺好的,給我吃給我穿還教我唱戲,可惜我到現在都沒登過台,沒給他賺過一分錢,爺爺賣了我我也不怪他,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去見他了。”


    原來是這樣,七兩長得好看,戲班子原先當未來的台柱子嬌養著,後來戲班沒了生意,這些孩子便也沒了錦衣玉食的生活,開始自食其力,七兩手上的薄繭估計就是這樣來的,距離常陽伯府滅門已經好幾年了,七兩到現在才被賣掉,恐怕那位班主到現在才對戲班子死了心。


    武幸了然的點點頭,便不再過問,她喚來夥計退了房,牽了自己馬,才發現一個重要的問題。


    七兩眼巴巴的看著武幸,“公子,我不會騎馬。”


    失策了。


    沒想到帶個人回去這麽麻煩,武幸真想當場就把七兩丟在路邊,可是已經在七兩身上花了近十兩銀子了,這般丟下實在有些可惜。


    可是武幸也不想跟陌生人共乘一騎,她不習慣與人這麽親近,垂首思忖了一下,“那你在後麵跟著吧。”


    七兩頓時有些傻眼,他原本是想著能讓公子租一輛馬車,他為難的道,“公子,我走得慢,怕是跟不上……”


    “無妨,我騎慢些。”武幸已經做好了這一路走三個月的準備了。


    懶得與七兩廢話太多,武幸駕了一聲,身下的馬兒便打了個響鼻,揚起四蹄奔跑起來,七兩有些慌忙的跟著追上來,“公子,等等我呀!”


    小短腿氣喘籲籲的跟在後麵跑,武幸見狀放慢了速度,倒是忘了這小孩不會武功了。


    倒是可以教他一些,藏書閣二層有許多別門別派的普通武功,不然他跑個路都這麽慢,實在是費事。


    武幸出發之時本就是晌午時分,原本按照她的腳程來算,晚飯前是可以到達丹陽的,多了七兩這麽個拖累,直到天黑,兩人才趕了一半路程都不到。


    武幸抬頭看了看天色,看來今夜隻能露宿野外了。


    天上星河懸掛,照下煜煜光輝,武幸在路邊的一個竹林停下,放任馬兒自行吃草,轉頭吩咐,“七兩,去撿些幹柴來生火。”


    七兩早在武幸放話說歇息的時候就死狗一般的攤在了地上,一刻不停的走了三個多時辰,即便速度並不快,也將他嬌嫩的腳丫子磨出了好些個泡,他現在覺得兩腿沉重的抬不起來,渾身酸痛。


    聽到武幸的話,他有氣無力的回應道,“是,公子。”


    從小見慣了人情冷暖,也知道自己這張臉在很多時候都占盡了便宜,為了迎合所有人的喜歡擺出這副討喜的模樣,可是如今七兩卻覺得這個小公子與他之前所接觸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樣,他實在是捉摸不透這個小公子。


    既然這個小公子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才買下他,那是為什麽呢?他這樣折磨自己,也不像是有善心的樣子啊!


    難不成真是缺個人幹活?


    七兩揉著酸痛的腿,腳步沉重的在附近搜尋幹柴竹枝,時值深秋,天色又昏暗,七兩隻能低著頭借著些許的月光來拾撿地上的可燃物,手中漸漸懷抱了一小捆幹樹枝,估摸著應該夠了,七兩直起身子想要擦擦額頭上的汗,卻突然杏眼圓睜,與一雙綠豆大小的黑眼珠猝不及防的對視。


    七兩頓時驚的不敢亂動,幹澀的喉嚨艱難的咽動口水,他想大聲呼喊,卻感覺整個身體都被奇怪的東西定住了,連眨眼都費勁。


    那雙黑眼珠居高臨下的望著七兩,它纏繞在竹枝上,壓的竹枝向下彎曲,剛好垂落在七兩的麵前,吐了吐信子。


    七兩渾身冷汗直冒,深夜的寒風吹在他被汗濡濕的後背,直讓他背後發涼,正當他覺得自己即將命喪於此時,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金玉兩色相間的圓環飛了過來,將那蛇身瞬間斬成了兩段,從竹枝上掉落下來,分開兩半的蛇軀似乎是痛苦的樣子,扭動了幾下身子,便不動了。


    七兩的視線隨著那圓環看去,圓環斬下蛇軀後便往回旋,飛到了武幸的手裏。


    原來小公子還會武功,怪不得膽敢獨自一人……七兩有些豔羨的看著武幸手中的子母碧連環,心想道,要是自己也會武功就好了,會武功,就不會有人再欺辱自己,就可以重新過上錦衣玉食的富貴生活。


    武幸走過來撿起蛇頭,手指用力一捏,便捏開了蛇頭,瞟了一眼,便隨意的丟在地上,又去撿蛇軀,“無毒,你柴撿完了嗎?”


    七兩忙不迭的點頭,“撿完了撿完了。”


    “那我們今晚就吃蛇肉吧。”武幸點了點頭,示意七兩回去將火升起來。


    因為是竹林,七兩所撿的幹柴多是脫落的竹枝,竹枝燃燒後與普通的樹木不同,多了一份竹子的清香。


    武幸掏出匕首丟給七兩,“你不是會做飯嗎?做吧。”


    七兩看著那約有一丈之長,粗如嬰兒手臂的青色蛇軀,頓住了。


    雖然蛇已經死了,可是回想起剛剛與蛇對視的那幾息時間,還是心有餘悸,試探著伸手去觸碰那冰冷光滑的蛇身,心頭便泛起一陣惡心欲嘔的感覺,連忙收回了手。


    看七兩猶豫,武幸皺眉,“怎麽?不會?”


    “不是,我會我會!”七兩生怕武幸覺得他沒用,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荒郊野外,連忙強忍著那惡心暈眩的感覺,撿起蛇身用匕首給它剝皮,磕磕絆絆的處理好,穿在竹枝上,放在火上炙烤。


    武幸突然便想起了關毓清,白衣翩然的貴公子溫和的笑著烤兔肉的模樣,他說因為兔肉上抹了常陽特有的一種香料,所以才如此好吃。


    早知道要露宿野外,她應該去買些那種香料帶在身上才是。


    想到這裏,武幸便有些嫌棄的看向七兩,都怪他跑得太慢,還不會騎馬。


    七兩頓時心生危機感,為武幸奉上了剛考好的蛇肉,討好的笑著,露出一對可愛的酒窩,“公子你吃!”


    因為七兩從來沒處理過這種東西,而且走了一天路手腳虛軟無力,蛇肉被他處理的坑坑窪窪的,賣相極差,味道也不怎麽樣,雖然熟了,也沒烤焦,但是沒有調料,也就勉勉強強能入口,武幸隨意吃了幾口填了填肚子,便不再用了,真誠的評價道,“難吃。”


    七兩麵上的笑容僵住,不由得心生委屈,他還隻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能將蛇肉沒烤壞就已經很厲害了,而且沒調料,就是神仙也做不好吃啊,公子也太難為人了!


    武幸不吃,剩下的幾段蛇肉便全都入了七兩的肚子裏,他早就餓極了,即便蛇肉味腥難忍,他也毫不在乎,吃的狼吞虎咽,把肚子填飽後,他才有了些許充實感,背後靠著手臂粗的竹子,又累又困,卻仍是心神不定,根本睡不著,而且他背上還有著在瀟湘閣時挨打受的傷,疼的厲害。


    七兩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跟著這個小公子真的比在瀟湘閣好嗎?即便在瀟湘閣挨打時,那些打手也怕打壞了他接不了客,很是小心,身上隻有些紅腫淤青,沒有破皮。


    他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苦。


    武幸喝了口水潤了潤喉,盤腿坐在地上準備練功,看到七兩生無可戀的表情,想了想,詢問道,“七兩,你想不想學武功?”


    七兩頓時打起精神來,“想!公子可以教我嗎?”


    他收回前麵的想法,若是跟著公子能學武功,這種苦他也能受!


    “可以。”武幸回憶起腦子裏記下的那些武功秘籍,找到了藏書閣二層中收錄的一個小門派的武功心法,默背給了七兩,讓他照著練。


    七兩以前要看戲詞學唱,自然是認得一些字的,心法口訣並不長,跟著武幸背了幾遍,便記住了,他有些心癢難忍的想要現在就試著練練看,隻是跑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吃了烤肉,又背了心法口訣,不由得口幹舌燥起來。


    他看了看馬背上帶著的水囊,武幸隻帶了一個水囊,可能是根本沒想到多了一個人,這個人還需要喝水。


    聽說武功這種東西基本都是自家代代相傳,便是大家門派,也要家世清白行了拜師禮以後才能學習,公子就這樣把武功教給了他,應該是把他當做自己人了,這樣的話,他喝公子一口水應該也不過分吧?


    想到此,七兩希冀的朝著武幸開口,“公子,我渴……”


    武幸有些恍然,才反應過來,七兩剛剛為何頻頻看向她和馬背,不過,她看了看馬背上僅此一個的水囊,還是堅定的拒絕了七兩,“不行,我不習慣與人同用。”


    不僅拒絕,武幸還覺得他有些煩,在她的邏輯和世界觀當中,先生買下了她,她的命就是先生的,先生要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


    現在她買下了七兩,那麽七兩的命合理也該是她的,雖然是替彭雪奡買,可是錢是她出的啊。


    她當初剛跟著先生時候,可是什麽要求都不敢提的,這七兩怎麽感覺頗有些不要臉呢?


    不過念著七兩到底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子,沒有她那種天生心智,武幸還是緩和了語氣安慰道,“一天不喝水死不了的,放心吧。”


    七兩有些欲哭無淚,他現在覺得,瀟湘閣其實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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